“公主到!”青瞳隻把衣服穿整齊了,頭發未梳,垂在腰上。她在門前下了雀鑾,邁步而入,來人已經扶著竹杖艱難地跪下去道:“參見公主。”


    “蕭瑟!你怎麽一個人來了?父皇的鑾駕還沒到江州,你給我的文書上不是說你跟著他一起嗎?”青瞳扶起他,又道,“你這麽客氣幹什麽,我可是聽說父皇特許了你君前都免跪的。”


    “請屏退左右。”


    青瞳衝侍衛們揮揮手,眼看方行舟仍然緊張,她道:“出去吧,沒事,這個是我朋友。”等沒了旁人,蕭瑟低著頭道:“君前免跪那是前皇舊令,麵對新皇自然要拜。”


    青瞳笑容僵在臉上道:“蕭瑟?你胡說什麽呢?什麽前皇新皇……瘋了你!你……你到底是不是蕭瑟……”她一把掀掉蕭瑟的風帽,露出那對奇異的眼睛,真的是蕭瑟沒有錯啊!


    “公主,我不是胡說,離開西瞻後我便已經下定決心,此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公主的大業。軍事上你的才能無人可替,我就是想幫也幫不上多大的忙,所以我另選道路,公主前幾次下令時我尚沒有準備好,所以推遲,現在萬無一失,請放心。”


    青瞳心裏咯噔一下,她嚴肅地道:“蕭瑟,你抬頭看著我。你說的什麽我都不明白。你為了我什麽大業?你又做了什麽?”


    蕭瑟揚起睫毛,腿能站起來之後他比青瞳還高。青瞳隻能略抬頭仰視他那雙名副其實的青瞳,隻聽他道:“公主,你心中其實已經料到了,何必不願意承認。我見宮中侍衛和宮人那般忠心於你,真是恭喜公主。這些身邊的人其實最難籠絡,公主卻是能讓他們真心相待,這十分不易。由此可見,公主大業必成!”


    “咳咳咳……”青瞳彎下腰咳嗽起來。她太吃驚了,這簡直比相國就是蕭瑟還讓她意外。


    “青瞳!你這是怎麽了?”蕭瑟伸手扶她。


    “對!就這樣,你就叫我青瞳,別一口一個公主!”青瞳好不容易伸直腰道,“也別跟我說虛話!蕭瑟,你快點兒說,你都做什麽了,我已經準備好聽到很壞的消息。”


    蕭瑟道:“那好,我直說,你背我出沙漠,我要送一片錦繡山河報答。朝中諸臣大半我已經安排妥當,你父皇的調軍令符全在我手中。你在西瞻的大半年,我走遍了大苑土地,在我心中已經有了完整規劃。你的最大心願是振興你的國家,等你稱帝以後,我必會全力輔佐,讓大苑的青史永遠記得你這個中興之君!”


    “閉嘴!”青瞳眼睛裏像著了兩把火,惡狠狠地看著他。


    蕭瑟微微垂下頭道:“你還對你的父皇抱有希望?青瞳,你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你父皇了,他在滁陽的表現讓我都很吃驚!有些人經過困境會奮起,就像青瞳你;可有些人經曆困難後卻會自暴自棄。生活安定下來後,你的父皇全心全意都在享受上,我相信他以前還不至於如此。他大概覺得劫後餘生,沒什麽比享受更重要!青瞳,他已經比你印象中的更不堪、更昏聵,也更心狠了!”


    “江山又讓你打迴來了,雖然還有些藩王蠢蠢欲動,還有些巨匪不服王化,但那些人肯定不是你的對手!如果你執意愚忠到底,那我預計,你父皇迴來之後,大苑最多能安定五年,之後又是重複民不聊生,義軍四起。沒有外敵的話,還可以堅持十五六年,若有外族入侵,則十年必亡!”


    青瞳靜靜地聽著,她道:“說完了?蕭瑟,你說得很嚴重,但我不信大苑就隻有不足二十年的國運!我的父皇就是再不好,至少他仁厚!如果天下安定,百姓富足,他做個守成之君毫無問題!我既然做了,就一定會做好。今天的話我當做沒有聽到,我不管你怎麽騙過父皇隻身前來的,現在你立即出宮,迴到我父皇身邊。等你們到了京都以後,我再找機會安排你出朝堂!可惜了,蕭瑟,你若不是懷有異心,定會是一代名相。”


    “趕走我?那你是打算自己輔佐你的父皇好好治理天下,等到天下安定、百姓富足了再交給他禍害?”


    “蕭瑟!”青瞳麵如寒霜,沉聲道,“你說話要小心,即便是你,也不能如此放肆!”


    “你看,就是論到天子之威,你父皇現在也不如你!青瞳,這一年多不見,你大有氣勢!”


    “走!”


    “青瞳,你真的想好了?你不肯我也已經有準備,既然一切妥當,你不肯……”他聲音仍然平靜,“那麽我就篡位!”


    “嗬嗬嗬……”青瞳笑起來,坐迴椅子上道,“蕭相國,你去吧,竟然用這個威脅我!我請你這個洞徹天機的神仙算一算,我掃平你要多少時間呢?”


    “不用你來掃平我,青瞳,我不會傻到攖你的鋒芒!我和皇上進了京都以後,我就會進讒言,讓他把你送迴西瞻。自古功臣莫不被君王忌憚,你一個女子,迴去是最理所應當的事!你可以看看,你父皇現在有多聽我的話。你迴去西瞻以後,注意打聽我篡位的消息吧。”


    青瞳臉色鐵青,他真的不是寧晏可比。蕭瑟,蕭瑟,萬萬沒有想到你會給我設下陷阱。


    蕭瑟平靜地凝視她道:“你恨我?但我還是為了你好。青瞳,如果你不稱帝,那不如迴到蕭圖南身邊,時間長了你就會明白,這是最好的選擇。他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而我,將會竭力興盛你的國家,替你實現你的抱負!”


    青瞳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道:“蕭瑟,你知道嗎?我已經打算好這裏的事情完成就迴西瞻,看來我們的想法不謀而合。來人!”她突然高聲喝道。


    方行舟應聲而入,青瞳道:“將此人拿下,杖四十,關入天牢!”


    她對著蕭瑟道:“但是你不能逼我,如果我是被你逼去的,阿蘇勒也會小看我!”蕭瑟不說話,直到被方行舟拖曳而去,他美麗的眼睛一直微笑地望著她。


    侍衛將青瞳抬迴甘織宮,青瞳了無睡意,命人將軟轎放在院中,自己望著夜空發呆。過了一會兒肩膀一暖,花箋偷偷走過來給她披上大氅。青瞳勉強笑道:“花箋,你怎麽也沒睡,晚了,你先去睡吧,我透口氣就迴去。”


    花箋轉到她身前,衣服穿得整整齊齊,臉上都重新用脂粉裝飾了一下。她道:“青瞳,我聽方行舟說找你的是一個扶著竹杖的人,是不是蕭瑟?”


    青瞳點點頭道:“花箋,我還以為他是幫著我的呢,誰知他……唉!別提了,這次麻煩大了。”花箋輕輕地問:“你……把他關起來了?”


    青瞳點頭:“先把他留下來,我得摸摸底,看看他做了什麽。”


    “青瞳,我……”花箋猶豫一下道,“我可以去看看蕭瑟嗎?”


    “你去看他幹什麽?沒用,這人鐵了心了,你勸也沒有用,還是睡覺吧。”


    “可是我想去看看他,青瞳,要是牢裏關的是阿蘇勒,你會不會想……啊,這樣比喻不對,要是你被抓了,你說阿蘇勒會不會想辦法去看你?”


    青瞳搖頭:“那是因為阿蘇勒喜歡我,你又不喜歡蕭……”她的話噎迴喉嚨,心中猛地一震,迴頭驚訝地看著花箋,道:“花……花箋,你……你……你、你……”她吃驚過度,喘了好大一口氣才能接口:“你……喜歡蕭瑟?”


    花箋臉如紅霞,然而她抬起頭道:“是!青瞳,我就是喜歡蕭瑟,一見到他就喜歡得不得了!那滋味沒法說,沒見過他之前我不知道,見過立刻就知道了。第五連江以前也喜歡我,我知道,可那種感覺不對,一見蕭瑟我就知道了,就是應該這樣。你有多喜歡阿蘇勒我就有多喜歡蕭瑟!唉,又錯了。青瞳,你喜歡阿蘇勒一定比不過我喜歡蕭瑟,我明知道他不會那麽喜歡我,就像阿蘇勒也知道你沒有那麽喜歡他,可是這心裏真的放不下。”


    “青瞳,自從我見到蕭瑟,我就開始可憐阿蘇勒。也不對,這沒有什麽可憐,喜歡他已經讓我很開心了。該怎麽和你說呢……”她歪著頭想了想,道,“或許,或許,你想想你以前多喜歡離非,我就有多麽喜歡蕭瑟!見到他就歡喜,想到他就高興!就是那樣!”


    青瞳看著她發著光的臉頰,心中一片茫然。她突然覺得自己很自私,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花箋就是她的一部分,就像影子一樣,理所應當和自己在一起!她竟從來沒有想過花箋也有獨立的思想,心中也有比她更重要的人,更沒有想過遲早有一天,她會離開自己,毫不留戀!她滿嘴苦味道:“花箋,你怎麽不早點兒說啊!你……你早說片刻,我也不會打他,我……我沒想到,我不知……”


    花箋拉住她的手,溫聲道:“青瞳,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也算你的朋友,同過甘苦,共過生死!我不知道他做了什麽,但是一定是你不能容忍的大事,否則就是沒有我這一層關係,你也一定會維護他,不需要我說。現在我雖然說了,但你就是有一天要殺了他,我也不攔著。因為我很清楚,隻要是能為我做的事情,你怎麽著也會盡力,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你都會盡力!不需要我說。”


    花箋一直到天色微白才迴來,見到青瞳仍然坐在院子裏,過來道:“怎麽還不睡?”她聲音神態都很平靜。青瞳沉默片刻,才問道:“你們……說什麽了?”


    “哦!”花箋道,“都是我們住進振業王府之後的小事,說著玩玩,沒有什麽。”她說得平淡,青瞳隻好相信。奇怪,小時候每次和離非分手,花箋都興奮得兩眼通紅,非逼著她說兩個人相處的全部過程,不說就胳肢她。現在輪到自己有機會八卦一下了,怎麽自己覺得那麽心虛啊!是他們約會的地方不對,浪漫不起來,還是花箋人大臉皮厚了?


    “對了!”花箋轉迴頭道,“兔子的事情我幫你問了,他說那三天可能有個什麽不會亮的大星星把北鬥星給擋住了,具體是什麽他也不知道。其實當時天上看不見的星星不止這七顆,但是這七個的形狀特別,大家都認得,別的一般沒有人會記住,所以他想來想去,就單拿這七顆星星說事了。事後那些兔子還真的燉了。”


    她說罷,笑了起來,青瞳隻好跟著她笑笑。現在她關心的已經不是什麽兔子了,花箋說得再平靜,她這番舉動本身就等於給蕭瑟拿了一道免死金牌。在青瞳心中,大概怎麽也不會想殺他了,然而該拿這相國怎麽辦?青瞳一籌莫展,毫無頭緒。


    二十、歸來


    皇帝迴京。


    一隊隊開路的武士手持金刀、金搠、金瓜等禮器絡繹不絕通過京都德盛門,連綿的儀仗一直延伸了幾十裏長。京中百官已在城外列隊等候,在一番煩瑣的禮儀中將離京一年多的皇帝迎迴皇宮。一路奏樂、車駕、旌表、儀仗用的都是最高級別,大家都喜氣洋洋,仿佛皇帝不是流離失所而是去巡幸歸來一般。


    景帝在六十四人抬的鑾駕中探出頭來,青瞳連忙跟上,她仍做武將打扮,因為胭脂比一般的馬匹都高,所以她也不顯得比其他武官矮小。


    景帝道:“寧澈,這京都可遠沒有以前那麽熱鬧啊!”


    青瞳道:“稟父皇,京都的大小商鋪九成已經照常經營了,東西北三個方向的商路也已經基本通行,南方漕運因船隻不足,恢複起來要費些工夫,不過陸路已經通暢,大批客商雲集京畿一帶,過不了多久,京都就會恢複原貌。”


    景帝四顧道:“不是店鋪,朕記得以前這條街遍地歌台舞榭,現在怎麽都沒有了?”


    青瞳一愣,沒想到父皇關心的是青樓妓館。奇怪,以前他一直居於深宮,怎麽知道這些,難道偷偷出來光顧過了?現在不是聯想的時候,青瞳也不知道這些青樓怎麽一下全關門了。她見鋪麵個個都很整齊,沒有毀於戰火的跡象,想了一下道:“兒臣也不知,或許京城守備為迎父皇迴宮,暫令這類場所歇業幾日,等迴宮之後,兒臣過問明白即刻迴奏。”


    她在暗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景帝打了個哈欠,在嘹亮的樂聲中大隊人馬緩慢進了皇宮。


    能再迴京都景帝也是有一些唏噓的,他仔細打量著一處處熟悉的宮殿。宮殿幾十年都是一個模樣,和記憶中的並沒有什麽不同,論舒適其實比不上滁陽新建的小皇宮。這宮城本來就是大苑高祖在前朝遺留的皇宮基礎上修建的,兩朝加起來已經足有四百多年曆史,每一處宮殿都整修過,但是老宅子的陰森厚重還是處處可見。比如文華殿和翠微宮兩處,盛夏進去都是一股陰風,冬天就更不得了,景帝撫摸自己的腿一下,覺得自己膝頭隱痛,很可能就是在這裏落下的毛病。


    他用腳輕蹴鑾駕轎底,抬鑾駕的六十四人齊齊停步,動作整齊劃一。他從滁陽帶來的貼身內侍郭忠立即上前,景帝吩咐:“傳旨,著戶部撥銀,重修文華、翠微二宮!”


    想起滁陽的溫芳苑,又加了一句:“還有,看看什麽地方可以修建溫湯池。相國說過了,朕要經常浸溫湯,才能養身益壽。”


    郭忠立即答應,一溜小跑去後麵和戶部尚書黃希原傳旨去了。


    等問清楚了滁陽皇宮中的溫芳苑是一處天然的溫泉浴場,黃希原當即傻眼了。這是自然條件所限,京都根本沒有天然溫泉,離京四百多裏的玉泉山山頂倒是有一處,但要把那泉水一直引進皇宮得多大工程啊?且不說開鑿山頂泉眼這類地質上不允許的舉動會不會引起山體崩塌。


    黃希原剛期期艾艾說出來,郭忠就瞪起眼睛道:“滁陽的溫湯怎麽引,這裏就怎麽引。大不了路長點,多建些引水的東西就罷了。在滁陽,萬歲爺的聖旨可是沒有人違背的,莫不是京都的規矩不一樣,那咱家要迴去請示過萬歲爺才明白。”


    黃希原在衙門裏招來工部尚書和好多工部裏的優秀工匠,幾天來這些人翻遍典籍,也沒有找到能把玉泉溫湯引到宮中的做法。老頭子幾天下來,頭發都愁得白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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