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敢大吃一驚,“解民之危、息國之亂”都是自己公文裏的話,青瞳迎著他吃驚的眼神點點頭道:“定遠軍軍機參讚童青木見過英國公。”


    “公主!你?”王敢驚得倒退幾步。


    青瞳道:“英國公,你倒是想一想,參軍隻是軍中末吏,為何定遠軍十幾位有品級的將軍都聽一個參軍的號令?為何童參軍立下偌大軍功,卻在功勞簿上隻字未提?定遠軍坐鎮邊關二十年,為何公主下嫁之後就多了個讓主帥信任無比的童參軍?”


    王敢恍然大悟,雙手抱拳,兩眼含淚,哆嗦著嘴唇想說話。青瞳料想他要說“終於盼到將軍”,或者“原來公主就是一夜破三關的童參軍,王敢佩服”之類的話,現在沒時間等他抒發心情,厲聲又道:“王敢!你在公文中說要是找到我,這領兵之權就交到我手,你會俯首聽令,現在這話還算不算?”


    王敢閉上嘴,就著抱拳的姿勢躬身到地道:“王敢遵令。”


    “好!你出門騎了轅門外黑馬即刻去滁陽,我護送父皇去天淩城。現在離天黑不過三個時辰,需要立即起程才能避開元修追擊。”


    青瞳將手一揮,率軍立即出城,任平生趕豬,騎著硯台太過打眼,所以給青瞳留下了,現在正好給王敢用。別說元修軍中,大概整個大苑都很難找出追得上硯台的馬了。


    一切的部署都要順利到了天淩城才有把握,現在除了快跑沒別的主意。趕緊的吧!可惜胭脂無論如何不肯讓別人單獨騎乘,不然的話讓景帝快馬先進天淩,青瞳就不用這麽緊張了。


    十一、有變


    太陽一點點跨過頭頂,開始西斜,現在已經是下午了,然而離天黑尚有許久。元修緊緊盯著遠處的渝州城頭,馬上就是未時和申時的交界,臨行時他命令沈洪升每隔兩個時辰就變換一次旗號,確保渝州安全。


    有些事情,就是諸葛亮在世也不可能全都計算得到。青瞳一行,此刻才出渝州城十幾裏路,她覺得自己沒有破綻,可惜她不知道元修不會等她安全到達天淩了。


    任平生尚在穀口躺著曬太陽,嘴裏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最初盤問他的哨兵閑聊,那哨兵覺得他很鬧心,可也不得不敷衍著嗯嗯啊啊地說話。突然見元修麵沉如玄鐵一般來到他麵前,抽出腰間寶劍指在任平生咽喉上道:“說!渝州城內出了什麽事?”


    任平生仰麵躺在地上,蹺起的二郎腿還沒有放下,盯著自己脖子上的白刃幾乎對了眼。他哆哆嗦嗦地道:“侯、侯爺,你幹嗎拿刀子比畫俺,俺膽子小,什麽渝州,俺……俺怎麽知道?”


    “放屁!”元修手下用力,刀刃在任平生脖子上略一陷下去,他已經殺豬一樣叫起來“俺怎麽啦,救命救命啊!侯爺你怎麽要殺俺啊?”


    “渝州城傳出信號,城中有變,你還敢抵賴!快說,你們到底是哪裏來的?不說立刻就殺了你!”


    任平生心中暗道:大眼睛,你怎麽讓城裏傳出信號了呢?該不是老任前番開罪了你,你想借這關內侯的刀把我宰了吧?


    他不禁想起初知道青瞳身份時,確實有些不自在。他心裏迴想著這兩天做過什麽,自己也知道大概是把她得罪得不輕了。任平生心中壓根就沒有對公主不敬就該認罪伏法的想法,他一邊偷眼打量青瞳的臉色一邊瞄著四周地形,隻盤算著會有多大的後果?用不用現在立即扯唿?


    誰知青瞳對他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把衣服下擺撕下來!”


    任平生一愣,心想這是什麽意思,抬眼去看,這姑娘麵無表情地遠望,眼神中有一絲迷茫,但更多的是無比決絕。


    一瞬間他就相信,青瞳根本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她有山一樣的憂鬱,卻沒有一點兒是因為自己,看來自己是不用跑了。可是任平生心中一點兒也沒有覺得高興,他突然有想把那張美麗臉龐上的愁緒抹去的衝動。她是公主,所以這玲瓏的肩膀上就要挑起這麽重的擔子嗎?


    公主、皇室、公侯……這些詞都離任平生很遙遠。說實話,他心中也瞧不起這些人,反感遠遠大於敬畏。那是一群佛龕裏神像一般金碧輝煌的假人。對於沒有信仰的人,這些高高在上的虛假一捅就會破。


    可這一瞬間,青瞳不像想象中的任何皇族,而是穿著灰撲撲的衣服出現在他視線裏,沒有一點兒耀眼的首飾,裝飾她的隻有那一臉的憂鬱和決絕。


    他第一次看到,一個姓氏,確實可以使人高貴!


    同樣的憂鬱他看了許多,送王英迴禁衛軍的時候,那些軍官文臣不是死氣活樣,就是一臉悲憤,好像誰刨了他們家祖墳一樣!他看不起那些將憂國憂民擺在嘴上,或者痛心疾首的表情好像長在臉上的人,包括王敢。任平生敬佩他的赤膽忠心,但那張好似隨時準備就義烈士一般的老臉,說實話,他看了也膩歪。


    人就當活得快意,該做什麽就做什麽。這需要每天大喊“我輩當盡忠報國”嗎?或者連吃飯的時候都是一副憂心國難的表情,有什麽用處?


    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眉宇間的憂鬱和眼神中的決絕配合在一起。第一次,看到有人做了也不大聲說,這樣的表情,他才不討厭。


    他盯著那對炫目的眼睛,緩緩地張口道:“大眼睛……我能做什麽?”


    於是,這個危險的帶隊任務就落到他身上。


    當時任平生大叫:“你這明顯是公報私仇!”青瞳眼神一黯道:“你若不願,不必勉強。偌大個大苑,願意為國冒死的人總能找出來的。你既不願,我隻能找別人了。”


    青瞳把話語說得很慘淡,可心裏卻在琢磨,我馬給了你,出了意外你都會內疚,會讓人因你不去而送死嗎?


    任平生嘿嘿一笑道:“敢死的自然有,不過能不死的可就沒那麽容易找了。大眼睛,你再把眼睛睜大點兒,瞧著吧!”她的心思他不是絕對猜不出,可忽然願意配合她一下。


    青瞳並沒有打算收拾他,她已經給這兩百人設計了後路,隻要拖延到天黑,景帝安全撤退。元修就算到了空無一人的渝州,也不能立即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隻當景帝自己趁機跑了或者有什麽人從另一麵救了他們出去。


    這群送豬的一直在元修眼皮子底下,即便懷疑他們有鬼也不能立即確定。他們盡可以裝傻到底,再一口咬定後麵有大軍要來,元修怕打草驚蛇,不會立即翻臉。事情就有了轉圜的餘地。


    可惜她不能算出所有的變化,比如說,還沒到下午,任平生就到人家刀口下麵了。


    元修手中長劍又在他脖子上用了一分力,已經有血滲出來了。任平生把心一橫,不再模仿富陽口音,笑起來道:“這些都是富陽招募的民勇,我可是半句假話也沒有,你們撅著屁股趴溝裏一動不動等了富陽大軍這麽久,還把渝州城讓出來給我們住,我們好歹也要盡盡地主之誼啊!”


    元修臉色劇變,雖然心中已經有數,可渝州真的陷落還是讓他備受打擊。他大喝:“都起來,全軍出擊,火速迴渝州!”任平生笑起來,“不是說了天黑嗎?我說猴哥,你這性子太急,就不等了?”


    元修怒喝一聲,用力劈下,鋒利無比的劍刃被任平生兩根手指夾住,半點兒也砍不下去。隨即劍刃上傳來一股古怪力道,元修手臂酸麻,跟隨了他十幾年的寶劍脫手被任平生兩指奪去。他也隨著踉蹌後退十幾步,仰麵朝天摔在地上。


    他也是自幼習武,兵馬嫻熟,在人家手裏卻無半點兒掙紮的餘地。再看那大個子從地上一躍而起道:“兄弟們,放響箭傳信城裏,猴哥惱了,豬給他們留下,我們扯唿啊!”


    兩百民勇一起答應,用力在豬屁股上踹上一腳。這一路他們都是這麽幹的,踹過之後前麵一裏外喂食。豬群大叫起來,齊齊衝向元修隊伍。


    一萬頭豬也不是小數目,雖然沒有兵器在手,對元修大軍造不成實際威脅,可這群豬全無章法,隻管亂闖亂撞,對隊形還是造成了很大的衝擊。


    若是持刀砍去,這些豬皮肉硬是比人結實,中了好幾刀也不死,隻管叫得淒厲無比,跑得更沒固定路線,讓人看了都頭暈。最終元修大軍以五敵一,取得絕對勝利,直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滿穀。一萬隻豬全部解決,可惜五萬將士的殺氣銳氣也被這些豬消磨幹淨了。


    元修審問俘虜得到口供,富陽招募來的民勇實際隻有六千人,是自己撤空渝州城,將他們拱手迎入。他臉色紅白交替兩次,仰天吐出一口血來。他穩住心神,喝令手下:“整裝出發,立即攻城!”


    再說青瞳一行離城不過十裏,正急急趕路,突然身後天際傳出尖銳的一聲唿嘯,那是任平生傳來元修追擊的信號。青瞳全身劇震,驟然停馬,急速地看著自己隊伍。五千餘鄉勇隻有幾百人配有馬匹,元修既然識破,不用兩個時辰就能追上來,曠野之外遇到這五萬大軍,那是必敗無疑。如果自己單獨騎著胭脂帶著父皇去天淩,一馬二人不知跑不跑得過元修,而且不帶一兵一卒去天淩,萬一天淩守將也有異心,那就一切休矣。


    她咬牙喝道:“迴城!死守渝州!”


    景帝嚇了一大跳,正跑著怎麽又要迴去?再看青瞳臉色已經鐵青,她做了一個極度冒險的決定,此刻麵容頗有些亡命之徒的猙獰。天淩來不及去,她隻有去一個更近的地方借兵,這實在是沒有把握的事情。她在這節骨眼上要去借兵,那麽誰來守城?父皇必將陷入危險之地。她突然喝道:“來人,傳信叫王敢迴來守渝州!守住兩天就是他的功勞!你們立即護送萬歲迴城!”


    王敢畢竟也是沙場宿將,用這五千民勇守兩天還是勝算很大的。至於去滁陽調兵的事情就隻能先放一放,反正滁陽的兵就是飛過來也趕不上救援了。她沒有時間解釋,同時解釋隻能嚇壞景帝,絲毫於事無補。她一催戰馬,胭脂四蹄飛揚,箭一般射了出去。青瞳遠遠迴首,看了一眼父皇,暗自祈禱諸神保佑他能平安無事。


    她去了一個時辰左右,任平生率先跑迴渝州。他僅憑兩條人腿居然將元修騎兵落下一半路程!即便是短距離,也十分驚人,當然他帶著的兩百民勇是不能都跑迴來了。他見了王敢後得知青瞳隻身向城北衝去,立即跳上硯台追了出去。然而真正跑起來還是胭脂更快,等他被群山攔住去路時,青瞳已經一個人上山多時了。


    他們兩個去的是渝州城北莽虞山。那是一條連綿八百餘裏的山脈主峰,南麵緩坡上山道雖然處於荒野,和渝州沒有道路通行,然而離渝州城北門直線距離才五十幾裏,像胭脂、硯台這樣的快馬,片刻就能跑到。


    大半年前,莽虞山進駐了三萬多人,他們占山為王,坐守一方。即便在現在天下盜匪多得不得了的時候,三萬人也是一支很有勢力的隊伍了。


    當時景帝仍在位,曾派兵剿殺過,然而這支隊伍不與官兵硬碰,軍隊到則全數躲進八百裏深山,軍隊退他們再出來活動,並且也不像一般盜匪打家劫舍過活,而是對當地百姓秋毫無犯。原來渝州、郴州一帶的盜賊見他們不碰官府也不搶黎民,以為他們軟弱可欺,糾結在一起大舉進攻,意圖吃掉他們,瓜分勢力範圍。


    結果麵對同行,莽虞山的山大王卻毫不手軟,一場大仗打下來,莽虞山和盜匪的傷亡比例是驚人的一比一百多。幾次之後,盜匪都知道了這是他們得罪不起的人,轉而紛紛投靠。莽虞山首領擇優而用,現在勢力已經壯大到六七萬人了。


    郴州和渝州的知州都曾上奏朝廷派大兵圍剿,然而奏章還沒到京都就趕上楊予籌叛亂,誰還顧得上這個?憑當地駐守的那點兒兵力,那山大王不來進攻他們就要念佛了,哪裏敢輕易拈他們的虎須,所以這支隊伍即便明目張膽地在山頂操練,他們也隻能默許了。好在莽虞山的山大王十分中立,隻要你不惹他,誰來占領渝州、郴州他全不關心。


    青瞳來渝州之前,曾盤問了富陽縣令謝東升許久,也曾多方了解渝州情況。知道離渝州不過五十裏左右有這支山賊隊伍存在。如果能說動他們投誠相助,就能抵擋元修。這是解決眼下危局的唯一可能,盡管是十分微小的可能,青瞳卻也想試一試。


    十二、故人


    她來到山腳,解下腰中佩劍掛在馬鞍子上,又摘下頭盔,脫掉護身鎧甲,隻著普通布衣,表示自己既不會攻擊也絲毫不設防備。然而這樣一來,盔甲內的女子式樣的騎裝和長發就露出來,不能掩飾了。


    她牽著胭脂步行而上,沒走出幾步路就聽見清越的錚鳴聲,這是戰場上用來鳴金收兵的樂器,聲音可以傳得很遠。看來這莽虞山的大王也是用此物傳信的。這聲音青瞳聽著很是親切,然而隨著錚鳴出來一隊整齊的嘍囉,人人刀劍出鞘對著她攔住道路,那可就一點兒也不親切了。


    青瞳道:“我是新任渝州守將,想求見你們首領,請代為通傳。”領頭的一擺手做了個等的手勢,隨即凝神盯著她,不說話。青瞳等了許久不見動靜,急道:“我有十分緊急的事情要和首領商量,可否通傳?”伸手入懷掏出一顆珠子遞過去。


    這個舉動引得周圍人兵刃一起指向她,領頭的嘍囉退後一步道:“你誤會了,消息已經傳上去,正等上麵的指令,姑娘稍候!”青瞳一愣,不知道他們用什麽辦法通風報信的,能令自己渾然未覺。


    片刻,山上傳出三長一短的錚鳴聲,領頭的收劍入鞘道:“可以,二統領願意見你,順著山路上行,會有人帶路。”他說罷,迅速帶人後退。轉瞬,一隊人就隱入草木不見蹤影了。


    青瞳暗自咋舌,莽虞山的山匪紀律嚴明,這山大王竟然完全按照治軍的要求治匪,真是聞所未聞。


    青瞳走出不遠,就有一個穿著軟甲的嘍囉對她示意一下。青瞳跟著他朝山頂走去,每走出裏許,就有錚鳴傳信,長短各自不同,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青瞳才走出沒多遠,山頂正廳裏的二統領就已經得到她的全部外觀資料。實際上,要不是青瞳的外觀引起他的好奇,他也不會示意讓她直接走到山頂來。他問道:“穿盔甲的?她自己說是渝州城守?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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