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青瞳大驚,快步來到蕭圖南麵前,翻過他想看看,隻見他臉上滿是鮮血,雙手捂著肚子,全身顫抖。他像是看不清青瞳的臉,隻是胡亂地搖著頭,大聲呻吟。


    “阿蘇勒!阿蘇勒!你肚子疼嗎?”青瞳見他手指用力摳在肚子上,指頭青筋暴露,不知用了多大力氣,簡直像是要把自己腸子掏出來一般,也十分著急起來。他這是怎麽了?難道說麻藥不能連吃兩粒?阿黛沒有說過,可她也沒有說過可以吃這麽多,難道他中毒了?


    蕭圖南心道:我肚子當然疼,用這麽大力氣摳怎麽能不疼!他不肯放鬆,用更大的力氣抓肚子,叫聲中的痛楚也更真實了。


    青瞳顫抖著扶起他的頭:“阿蘇勒,堅持一下!賽師傅就來了,堅持一下!”她心中並不是一點兒也沒懷疑過,可那慘叫聲聲入耳,她實在無法瀟灑地離開,任由他在曠野裏掙紮。蕭瑟微微歎息一聲,知道他們大概走不了了,然而無論青瞳選擇什麽,他都會默默接受。


    賽斯藏趕來的時候,蕭圖南叫得嗓子都啞了。他大驚不已,急道:“王爺,你怎麽了?王爺?”


    蕭圖南停住慘叫,放下雙手,用力的時間太長,手指一時都伸不直了,不知道肚子給自己抓成什麽樣了?他一直退到安全的地方,對賽斯藏道:“迴去,帶他們一起走!”花箋大怒“阿蘇勒!你怎麽這樣!阿蘇勒!你騙我們。”


    蕭圖南看著她有些歉疚,轉頭對青瞳道:“青瞳……我……其實沒事。剛才為了留下你,所以……”


    青瞳輕輕笑了:“我知道,你掐一把自己才叫一聲,我扶住你隻一會兒就發現了。”


    “那你……那你……”蕭圖南愕然張大了嘴,不知道該怎樣迴答。


    “我怎麽了?”青瞳微笑,“你喜歡掐還不讓你掐個夠?”


    蕭圖南問的自然不是這個,青瞳知道他是裝的,為什麽不走,還繼續摟著他的頭?她不走是因為不想走,真的不想走了!終於不想走了!


    蕭圖南垂死的樣子留下了青瞳,讓她看清自己的心意,也許青瞳早就知道,隻是現在才肯承認罷了。


    蕭圖南有些不敢相信,試探著看了青瞳一眼,卻見她雙目炯炯,也坦誠地凝視著自己。他讀懂了那目光的意思,狂喜之下,淩空翻了幾個跟頭,心中的歡喜無法抑製,突然撕開衣服對著曠野大叫起來。


    就是這樣粗狂的聲音,讓他既有孩子氣的可愛,又有西瞻男人的雄壯。蕭圖南是奇異的混合體,他的迷人之處是獨一無二的,再沒別人擁有。暴雨隨著他的叫聲而下,利箭一樣激射在身上,他卻毫不在意,反而挺起胸膛迎上砸得人生疼的雨柱。水花給他穿起了閃光的外衣,晶亮奪目。


    夜晚青瞳睡在營帳裏,卻見花箋不住向外張望,於是問:“怎麽了?”花箋道:“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見阿蘇勒站在外麵,想看看他還在不在。”


    青瞳伸過頭來,見帳外影影綽綽確實有立著一個人,在暴雨中隻能見到輪廓,皺眉道:“下這麽大雨,問問他有什麽事?”


    花箋搖頭:“不是有事,我剛才問了他,他說西瞻習俗,男子追求心愛的女子,要在她營帳外守三個晚上的。”


    “他還沒完了。”青瞳淡淡地說,然而一絲笑意卻從心底爬上眼角,驅之不去。


    雨中傳來他斷斷續續的歌聲——


    你來到我的身旁,


    帶來整個草原的芬芳,


    姑娘,


    我多想送你一把美麗的格桑花,


    哎呀,還是算了吧!


    就算采來草原上所有的花,


    又怎麽比得上你一根頭發?


    哎呀,還是算了吧!


    還是算了吧……


    七、情書


    這場暴雨足足下了三天,當太陽終於又露出羞澀的臉,西瞻士兵都長鬆一口氣。蕭圖南策馬來到青瞳的車前,大聲道:“你看,過了這座山就能看見聘原了!”


    青瞳從車裏探出頭享受難得的陽光,隻見原野盡頭有高大的山峰,也許是離得還遠,也許是寬度夠大,這高峰並沒有給人陡峭淩雲的感覺,厚墩墩的植被滿滿地鋪了一山,反倒有點兒像個憨厚的男子。


    在這座山旁邊是一座略矮的山峰,此山的風格與它的鄰居迥異,尖細入雲,挺拔秀麗。想來是山體太陡峭了,土壤不多,這山上幾乎沒有高大的樹,隻有一叢叢活潑的灌木點綴在石縫裏。此際正是金秋,無數色彩豔麗的花在灌木中開放。塞外的野花不是青瞳常見的顏色,而是個個發著寶石般的光芒,即便是一指甲大的小小紫花,也像是紫水晶一般動人。無數的花兒開在一起,爭相對著青瞳展示自己的豔麗。


    旁邊那座寬闊的山雖沒有那麽多野花,然而山上高大的闊葉林卻正值一年中最美的時刻,大紅、曙紅、朱紅、橘紅、橘黃、金黃、亮黃……整個山像是打翻了顏料,又像鋪開一幅錦緞,丹楓醉人,層林盡染,真正美不勝收。


    青瞳開心地跳下車來,仍有些清冷的空氣包圍著她,她爽利地哈了一口氣。蕭圖南笑眯眯地指著開滿花的陡峭小山道:“這是姑娘山,我們西瞻最美麗的山。聘原的小夥子經常會拿這座山來比喻心愛的姑娘。”


    青瞳迴頭看著他,突然撲哧一笑道:“我怎麽覺得這山反倒有些像你呢?花樣百出,陰險狡詐!”


    “我陰險?”蕭圖南大聲叫屈,“遇到你,我都乖得像隻小羊了,我還陰險?”


    青瞳溫柔地看著他道:“阿蘇勒,我不用你裝得像狗像羊,隻要你不與大苑為難,我便隨你終生在此,報你深情又何妨?”


    蕭圖南臉色微變,隨即嬉皮笑臉地道:“當然,當然,我父皇可在國書上落了印的,兩國互為秦晉,永不再犯嘛。我再怎麽牛也還是西瞻的臣子,怎麽敢違抗皇命?你應該有同感吧,你不也一樣,再怎麽聰明,大苑皇帝一道旨意你不就過來啦。”


    青瞳沉下臉來道:“王爺!這些話你留著哄別人吧。”


    蕭圖南見她真生氣了,高舉雙手道:“好了,好了,生氣多了就變醜了。你滅了我一半精銳,現在西瞻全國能打仗的騎兵不足十萬,你臨走的時候不已經在定遠軍營布置好了嗎?我就是想打,也得打得過你專為我準備的二十萬人才行啊!”


    青瞳這才微微一笑,對於這件事,自己才是最值得相信的。她伸出手讓蕭圖南扶著自己上車。


    蕭圖南等車駕動了,落後一步,有些出神地看著車子背影。這姑娘,自己要怎樣才能完全占據她的芳心?把那個可惡的離非、麻煩的定遠軍,還有……那個根本沒給她好處的國家一起擠出去!這不是想不想做的問題,而是必須做,未來的道路,他們必須是一條心的。


    關雲長投降了曹操,然而一旦有了劉備的消息,立即過關斬將地趕迴去。這種人,榮華富貴是留不住的,想留住他,隻有讓他沒了牽掛!蕭圖南眼中寒光一轉,嘴角抿了起來。


    昨夜微風,忽忽悠悠吹個不停。我對著風不停地說:“阿蘇勒很想苑青瞳,阿蘇勒很想苑青瞳……”它告訴你沒有?什麽!沒有?這話它也敢私自留下,來人,給我抓起來打入天牢!叫你能四處亂竄,還能跑到青瞳身邊,我就隻能在這裏待著處理什麽政務。


    左正言貴豈來和我囉唆了一個下午,全是存儲糧食牧草、買賣過冬物資的小事。他這麽關心戶部的事,當什麽正言呢!累死你的阿蘇勒了!還是打仗痛快啊,以後可不能讓你吃這種苦,我想你都想得迷糊了,竟然對他說:“想買什麽王妃決定就好……”這下糟了,半個晚上又賠進去。一跳那麽高,該叫跳起來,不該叫貴豈來!嗚,青瞳……我想迴家。


    青瞳看完加了火漆密記的“公函”,吩咐打賞送信來的宮人。宮人每天都來送這樣的“要緊文書”,看完文書王妃心情好似都不錯,出手大方,於是這送信的活兒人人搶著幹,好容易才輪到自己一次呢!他假意推辭幾句,就眉開眼笑地領賞去了。


    蕭圖南一到聘原就被急召入宮,已經三個多月了,隻有幾個中午匆匆迴來吃過飯。他的父皇已經病了半月有餘,本以為十分嚴重,蕭圖南晝夜不眠地服侍了幾日,皇帝見了愛子心情大好,終於慢慢好了些。


    隻是畢竟年紀大了,始終不能處理政務,蕭圖南本來就是下一任皇帝人選,皇帝索性把他留下手把手教他理政。這些政務說起來好似多嚴肅,其實不過是一個國家的瑣事,並不困難,卻極勞神,交接起來幾個月也夾纏不清,加之振業王府離皇宮較遠,他迴來的時間就更少了。


    其實,這些都是借口。蕭圖南若真的想迴來什麽也攔不住的,此刻他正在禦書房的窗子前凝視王府的方向,目光很溫柔。


    “王爺!您想公主就迴府吧,四個月了,您一共才迴去六次,還隻有兩次停下來吃飯,其他的隻是打個招唿就又走了。”烏野端過一杯茶來,雙手奉上。蕭圖南搖頭表示不渴,他出神地望著遠方歎道:“我不敢迴去,事情沒計劃好,看著她眼睛我就心裏沒底,會讓她疑心。”


    烏野想了想道:“那屬下迴去一次吧,王府中都是公主不認識的人,怕她怪王爺想得不周。”


    蕭圖南斜了他一眼:“算了吧,你迴去,三兩句話就會被她套出破綻。”短暫的別離將換來一生的相聚,蕭圖南微笑著想,這很劃算。“烏野!”他吩咐,“我昨天去和父皇要了玲瓏裘,你找人給她送迴去。昨天宮人迴來說她已經脫了大毛衣裳,想必是嫌重!雖然開了春,天氣還很冷呢,叫她小心著涼。”


    “是!”烏野暗中伸伸舌頭,這玲瓏裘全用小銀狐咽喉上指頭大的毛皮縫製而成,拖地的大披風重量隻有半兩,宮中也隻有這麽一件,王爺居然也要來了。他人雖然不迴去,然而每天都會找人送東西、送信,青瞳吃飯用的碗筷都是特地找大苑工匠定做的,精神頭花得一點兒也不少啊!


    “稟王爺!斥候來報,周毅夫把軍糧分給雲中百姓了。”


    “噢?”蕭圖南搖搖頭,“迂腐!你家皇帝老子正愁沒理由修理你呢!”


    去年雖然是豐年,可收來的糧食大半被景帝送來西瞻,留給老百姓的勉強夠糊口,全指望今年春天的搶春菜。沒承想今年大旱,一個冬天也沒下雪,土地幹得裂滿了細密的口子,一陣風過去,漫天都是香爐灰一樣的黃土。河都幹得隻剩下一小半泥湯子,人都沒水喝,還哪裏來的水澆莊稼?


    定遠軍久居雲中,早已經和當地百姓生死相依。昔日百姓也曾擠出口糧接濟大軍,如今眼睜睜看著老百姓斷了糧,周毅夫冒著天大危險,拿出軍糧接濟百姓了。


    “你卻幫了我的忙,傳令圖可唶,派細作入關中散布消息,就說雲中有糧,鼓動百姓向北逃荒!看他的軍糧能支撐多久。”蕭圖南吩咐完畢,拿出信紙,寫道:


    青瞳,今天一隻小鳥在我窗前叫個不停,是不是你派來的?還是說本王魅力超群……


    八、我敢


    “怎麽樣了?”青瞳送走今天送信的宮人,轉過頭問蕭瑟。


    “關中一帶已經有三成人口遷徙到雲中,周老將軍還在放糧,百姓越聚越多,任誰都會覺得奇怪。我看他大概瞞不住了。”蕭瑟麵色平靜,大苑不是他的國家,他也並不關心周毅夫的生死。


    花箋著急起來道:“這可怎麽辦?青瞳,私放軍糧,那……那可是通敵的罪名啊!”


    青瞳麵色白得接近透明,道:“你要我做什麽?難道想辦法讓他放不成糧?讓大苑的百姓活活餓死?”她伸手支住額頭,雪白的手在烏發映襯下越發透出冰雪一般的冷清。“如果我現在還在唿林,也會放糧的。”


    “我加寬了護城河,重整了營盤布局,訓練了五萬精騎,設想了二十幾種西瞻進攻的可能和破解方法……”她抬起頭,目光遊離,“可這有什麽用?隻要一道聖旨,或是一句讒言,就可以全部斷送!”她求助似的看著蕭瑟:“蕭瑟,你覺得我的國家還有希望嗎?”


    蕭瑟慢慢道:“縱觀青史,沒有一個朝代能超過五百年,少的甚至隻有幾十年。朝代快要終結的標誌就是官宦豪強極盡奢華,賦稅極重,豐年百姓也僅能溫飽,一遇到天災人禍就民不聊生,當政者隻能靠越來越嚴厲的刑法壓製。據我所知,大苑今年一年就三易刑法,偷盜抗稅這樣的小事竟可以連坐誅殺。外有強敵,內有權臣,民生凋敝……”


    他看了青瞳一眼,仍然不留情麵地說:“君主昏聵!這個政權已經爛透了!”


    “我知道。”青瞳直起身子,“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然而我的祖先是宇內無敵的高祖大帝,我的國家有九萬裏壯美河山,我親眼見過定遠軍的戰士悍不畏死,所以我不能安然坐在這裏享受榮華富貴。”


    她解下玲瓏裘的帶子,任那片輕柔白雲一般飄落腳下:“然而如果所有人都什麽也不做,那才是永無希望。我左右不了別人,隻有做自己能做的了。”


    那朵溫暖的雲離開身體,青瞳霎時被寒冷包圍。她身子輕顫,然而語氣卻堅定:“傳王爺令,圖可唶雲中遇襲,軍糧被定遠軍搶劫殆盡,著契必理率部攜糧支援!”


    蕭瑟點點頭,拿出今天的信函,取麵團附在火漆上麵,先用酒浸泡然後火烤,那火漆就完整地揭了下來。他換了裏麵的信函,又重新把漆封烤到封筒上。誠如蕭瑟對蕭圖南說的,他懂的東西很多,有機會會讓他慢慢了解。


    這封有蕭圖南印信和火漆的緊急密函下午就到了兵部,兵部平日接到振業王的諭令隻有印信,隻有絕密文書才會用到火漆和隻有重大急事才會用到的封筒都是特別製作的,造不得假。如今這封文書上兩樣都有,兵部不敢怠慢,恪守著保密和緊急的原則,一個時辰後契必理就帶著軍糧秘密出發了,包括兵部的人也隻有幾個知道。


    而正主蕭圖南關於這事得到的最早消息,卻是十日以後。契必理一入大苑國土,就被搶光了糧食。周毅夫得人指點,借機上報朝廷,大股匪人侵犯邊境,搶了他的軍糧,他雖終於打退了搶匪,可惜糧食損失巨大,請求朝中支援。丟失軍糧雖然有錯,但和私放軍糧性質截然不同,何況老將軍最終還打退了敵人,景帝也不便苛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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