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是眼皮子打架,沒搭理他,攬著被褥翻過身,順手墊了墊枕頭,不經意間就睡去了。

    月隴西還等著她的迴話,誰曉得再湊過去看時,發現她竟真的睡熟了去。他錯愕地將她看了好一會,隨即起身去沐浴,忍下一身燥意才敢躺迴來,環住她的腰,合眼,皺眉,思索卿如是最近幾天究竟什麽意思。

    不至於新婚一多月就厭倦他了罷?

    苦思無果,天方放明。

    醒來辰時已過,卿如是一般不會這麽晚起,這幾日接連如此,睡得頭昏腦脹,直接曠掉了跟郡主一同用早膳的時間。且不知怎麽就養成了午睡的習慣,一睡就是一整個時辰。

    郡主詢問她是否病了,有無大夫看過,她自己把話聽得雲裏霧裏的,竟點頭說看過了,沒什麽事。事後迴想起來才驚覺自己腦子已經混沌到順口亂答的地步了。

    可卿如是自認沒什麽毛病,隻經過郡主這般提醒後,她才找來大夫來看診。大夫也找不出原因,隻得讓她自己多散心走動,多吃素食果食兩物,說許是天氣濕悶,心情鬱結之故。找不出病症,自然不敢隨意開藥,怕吃壞了她。

    卿如是私以為是在月府生活過於滋潤,養叼了身子,才舒服出鬱病來的。既然如此,她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而今國學府已清點出即將要銷毀的雜書,意味著陛下修複遺作籠絡崇文黨的計劃不日便要開啟。卿如是上趕著把默出來的文章親自送到國學府交給葉渠,順便聽無時無刻不在收拾房間的葉渠說了會閑話。

    “葉老,我聽說月世德前段時間總是來煩您,非要將您挑出來的有關於襲檀的書都攬了去,想弄明白襲檀的事?”卿如是幫他擦櫃子,隨口問道,“如今怎麽樣了?”

    葉渠隻得月隴西的消息靈通,有什麽事肯定都告訴了她,於是聽她提起也就不足為奇,隻淡然一笑,“月世德啊,操著他那個年紀已經不該再操的心。如今能怎麽樣,他非要攬過去那就給他唄。我也不想再費那勁去問他要了。好奇心害死貓,他年紀也大了,我看啊,是活不長咯。”

    稍作一頓,他又搖頭笑道,“他手底下的弟子總與我們崇文黨針鋒相對,而今哪個崇文黨不憎惡他,當兩方的分歧大到無法共融的地步之後,陛下總要舍棄一方的……”

    卿如是沒吭聲,低頭洗幹淨帕子,拉開書桌下剛被葉渠開了鎖準備擦拭的抽屜,卻一眼瞧見抽屜最內的一方匣子。這匣子的花

    紋和材質都與西閣書房裏月隴西常用的那些匣子如出一轍。是月府之物。

    她好奇地挑起眉,沒有拿,而是先詢問過葉渠,“葉老,這匣子是月隴西給您的罷?”

    葉渠瞟了一眼,絲毫沒有避諱地坦言道,“是啊,裝的是顆夜明珠。”

    “夜明珠?!”卿如是低唿一聲,頃刻明白過來,心道原來如此。難怪瞧這匣子如此眼熟,可不就是當初跟月隴西相看之後,他奉上的隨禮嗎?後來被他拿迴去,原是要交給葉渠。

    “你打開瞧瞧不妨事,別弄丟弄壞就成。”葉渠示意她可以打開,而後解釋道,“這是當年大女帝隨身攜帶的東西,留給小女帝,卻在小女帝死時不知去向,世子替我尋迴來的。”

    隨身攜帶……卿如是微蹙眉,忽而一瞬靈光閃過,出奇地快。她沒來得及捕捉就消逝在腦海。但她可以確信,這個訊息是足以令她毛骨悚然的東西。因為隻這一瞬靈光,已然攪亂了她的心湖,掀起疊浪來。她有些心神不寧,總覺得自己過濾掉了一句自己曾說過的,過於重要的話。

    強迫去想是想不起的。她沉了一口氣,打開匣子,幽光霎時從匣中溢出,覆蓋在她的指尖上。這百年之物,不曾被世事玷汙,光澤依舊。可有些人,卻不如當年純粹了。

    她合上匣蓋,不再多看。拿起抹布將盒子擦拭一遍,又去擦拭抽屜。她擦得很仔細,仿佛是在抹去心間的塵埃。惟願她的這顆夜明珠永不蒙塵。

    離開國學府,卿如是不急著迴家,漫步在街頭,悠然思索那句被丟在記憶角落的話。

    她所在的那條街道上,不遠處一群人簇擁成團,似是在玩骰子。他們將擲骰子的桌板圍成圈,一名討飯的小男孩手裏捧著碗,也往圈子裏擠。

    她望了幾眼,待收眼時,堪堪瞧見自分岔路口斜穿過來的白衣女子。那纖細單薄的身姿以及帷帽下隱約可見的輪廓異常熟悉。走近時她終於可以確定,這白衣女子是餘姝靜。

    又是來約見蕭殷的?再一再二不再三,卿如是這迴沒興趣再跟蹤,正待要挪開視線,餘光卻覷見旁邊那名討飯的小男孩被玩骰子的男人們一把推出包圍圈,徑直撞到了餘姝靜的身上。

    餘姝靜身形柔弱,險些被撞倒,還好機敏地退了兩小步,將小男孩穩接住。小男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別哭了。”餘姝靜蹲下身,柔聲安撫著,有些無措,稍一頓,反應過來什麽,低頭將自己

    腰間的一枚玉佩解下來塞到小男孩的手裏,撫摸著他的腦袋,輕聲說道,“拿著罷。這玉佩應該值不少錢,你可以拿去當了換點吃的,或者……拿著它到前邊正街上的刑部府門去,就說是餘家小姐給的,問問他們願不願意招你去打個雜遞個水之類的。這樣,可以不哭了罷?”

    隨著餘姝靜的話音落下,卿如是目眥欲裂,心神劇震。

    這段話實在太過熟悉。

    “這顆珠子倒是值些錢,熬不過去的時候就把它變賣了。若不願賣,拿著它去郊外雅廬找崇文先生,就說秦卿給的,看他願不願意接濟你一段時間。”

    曾幾何時,她也拿著那顆夜明珠,對彼時還是少女的大女帝說過這般相似的話。

    方才在國學府腦子裏遺漏的那一線靈光被撿起。她的頭皮忽然繃緊,如被千萬根細針同時錐入頭骨,仿佛每一根頭發絲都在發麻。手臂上汗毛倒立,後背冷汗直流。

    就是這句話。

    這句極為重要的話!

    要麽抵押給當鋪換錢,要麽拿著夜明珠去找崇文先生!

    倘若……倘若大女帝當年遵照她給出的兩條路做出了選擇,而她登基之後卻依舊隨身攜帶著這顆夜明珠,那說明這顆夜明珠她很可能一直都帶在身上,當初沒有當掉!

    既然沒有當掉,無疑,她是選擇了另一條路——

    拿著夜明珠去雅廬見崇文先生。

    可是崇文先生從來沒跟自己說他接濟了大女帝,也不曾說認識她。甚至都沒有提起過。

    為什麽?

    卿如是忽然想起自己一月前寫在紙上的,常軻對大女帝說的那句話:“你若被欲。望和權力吞噬,忘掉了初心,那就不該再坐這個位置。你辜負了他的教導。”

    他?他的教導?!

    崇文先生暗地裏教導那名的少女,甚至將她推上那個位置?可是他認識大女帝不過一年就身受千刀萬剮之刑,如何能呢?!如何能確保將她推上那個位置?!

    卿如是緊皺眉尖,驀地眼眶猩紅,喃喃自語,“月、月一鳴……?”

    要如何掌控月一鳴,讓他心甘情願進入圈套,去成全他們的計劃?!

    是秦卿。

    此時她的心情就仿佛天光照破陰霾,她撥開了重重迷霧,順著開辟的路徑向深處走去,卻發現前路都是錐心貫骨的荊棘。

    興許是天光太過刺眼

    ,讓卿如是生出暈眩感,她有些站不住腳。

    到底這一切是怎麽迴事?真如她所想的這般嗎?

    卿如是不自覺地抬眸,看向那名握緊玉佩的小男孩,他抹了把眼淚,謝過餘姝靜後就朝著正街跑去。他選擇了去刑部,獲得長久的供應。如當年的少女,選擇朝雅廬跑去,誰會知道就那麽一個簡單的選擇,改變了她一生的軌跡!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處,久久不能移開。餘姝靜似乎注意到了她,一瞬訝然過後,以為她又要跟蹤,便疾步轉身,企圖朝人多的包圍圈走去,將她甩掉。

    卿如是迴過神,壓住惶惶不安的心緒,咬緊下唇,跟著也往刑部的方向去。她要問問月隴西,她要知道當年他究竟如何跟大女帝相識?為何就在秦卿被囚西閣的時候他生出了謀反的心思?真的沒有人拿秦卿做誘餌?沒有人利用他對秦卿的感情誘他加入那個早已為他敞開的陣營?!

    她的心跳得很快,迫切地想要知道這一切。可剛走兩步,腹部傳來的輕微疼痛讓她不得不慢下腳步。這一慢,就使她親眼瞧見了被人群撞出包圍圈的餘姝靜。一雙手從圈後的巷道伸出來,其中一隻緊捂住她的嘴,另一隻環住她的腰把她生拖進了無人的小巷!

    這一切就隻在一眨眼間。快得卿如是甚至都沒來得及看清究竟是否發生了變故。

    但地麵上餘姝靜雙腳掙紮留下的塵土又顯而易見地證明了自己所看到的。

    卿如是下意識往巷子那方追了兩步,隨即頓住腳,拉來一個街上跑的小孩兒,掏出一錠銀子給他,快速說道,“你跑快些,幫姐姐去刑部報個案好不好?就說刑部尚書家的千金在這條街的巷道裏被人截住,不知去向,請官兵迅速封鎖搜查。姐姐肚子疼,走得慢,隨後才能來,到時候會再給你一錠銀子。”

    有兩錠銀子賺,小孩兒很樂意幫她跑腿,當即拍著胸。脯保證,一溜煙就不見了。

    卿如是鬆了口氣,往巷道裏瞧了好幾眼,竟沒有瞧見人。她起身準備朝刑部走去,卻遲遲沒有邁出腳。

    她想,平常這條街道不會這般擁堵,那些人布置了如此混亂的場景,出手的人速度極快,想來是一早就密謀好的。他們知道餘姝靜的身份,卻依舊衝著她來,這不是簡單的截人劫財。

    或許,是衝著餘大人去的?最近餘大人身上有什麽變動嗎?

    ……監察權?可這跟截人有何關係?威脅也不是這麽個威脅辦法啊。況且,再如何是美差,

    也不至於冒這麽大的風險罷?

    卿如是沒有輕舉妄動,邁開步子往刑部走,剛走過巷道,身後便有一雙手迅速製住了她,和方才製住餘姝靜的手法幾乎相同。唯一不同的是,這些人一定是看見她腰間的長鞭,知道她會武,所以在她下意識想要反抗之前便照著她的後腦敲了一悶棍。

    意識逐漸模糊,卿如是再無掙紮之力,閉上眼暈過去前隱約聽見身旁有人說:“這世子夫人誰讓你敲的?不想活啦?!”

    “敲都敲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洞房前還有遺言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且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且墨並收藏洞房前還有遺言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