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故作輕鬆的口吻,說著嬌俏動聽的話,月隴西先是一怔,隨即低聲輕笑。

    酒樓是王孫公子常駐之地,往來皆是貴客。兩人走到門口後卿如是沒那臉皮再賴他背上,忙喚他放自己下來。

    門口小廝十分有眼力,當即撇下其他客人迎上來。卿如是低聲詢問他方才進來的客人往哪間房去了,小廝沉吟了下,伸手為她指,轉過頭卻見蕭殷就站在二樓走廊上,在小廝的指尖盡頭處看著他們。

    就好像本來也是站在那處等著他們似的。

    他的神情淡漠,眸底漾著複雜的情緒,但終究覺不出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隻見他將手緊握於前,似是想將眸底的東西攥在掌心,以免釋放出去。他隔著欄杆給二人施了禮,又吩咐身旁的小廝去請他們上來。

    這讓原本隻是因為好奇想跟來遠遠看個戲的卿如是有些赧色。

    月隴西看了卿如是一眼,“反正都來了,走罷。”

    兩人跟著小廝往樓上走,蕭殷就站在樓梯口迎接。當三人對立時,他再度施禮,恭敬道,“世子,夫人。還不曾恭賀世子與夫人新婚之喜,本打算明日世子來刑部之後再奉上賀禮,卻沒料到今次能在這裏碰上。”

    “無礙。這份心意我們收下了。”月隴西淡笑,目光幾不可察地瞥過他腰間佩戴的玉佩,話鋒一轉便問,“倘若我記得不錯,昨日官差在書齋和部分攤販處收繳了第一批雜書,今日正好是核查內容的日子。國學府剛選定人才不久,彼此尚待磨合,流程本就走得慢,任務初期又正是手忙腳亂的時候,你不去幫忙,卻曠工至此,是為了……?”

    他拆話拆得十分直接,顯而易見是故意在讓蕭殷尷尬。

    好在蕭殷還是那個做事滴水不漏的蕭殷。

    他先順意告罪,而後不疾不徐地解釋道,“自昨日葉渠先生入國學府後,就按照采滄畔的標準簡單製定了一套行事流程,因為陛下還不曾為國學府製定詳細法則,卻先將任務分配了下來,若沒有行事準則和規劃,恐難執行任務,所以府中各位大人紛紛采納了葉老的建議,並配合葉老親自為眾人進行分工。蕭殷是將分配到的任務提前完成後才告假出府的。”

    他細細說來,挑不出一點錯處。就好像事先演練過這段對話,邏輯清晰,有條不紊。

    稍一頓後,他退至側邊,抬手示意道,“至於出府的目的,還請二位隨蕭殷入室一談。”

    卿如是心覺奇怪,他私會刑部尚書的千金,被他們當麵撞破竟然絲毫不怵。想來是上迴在小樓匆匆避開他們之後迴去將應對突發狀況的措施都認真思量過了。準備妥當,才會無所畏懼。就像他在沈庭案中的表現一般。

    跟著他進入雅間,兩人一眼便見到了正執杯抿茶的餘姝靜。她還戴著素紗帷帽,不敢摘下,隱約可以透過素紗看見她端著茶杯在輕抿,聽見開門的動靜後眸中頃刻間熠熠生光,饒是帷帽也不能遮住這份神采,卻又在看見除開蕭殷外的他們之後驚慌地站起身,頓時手足無措。

    卿如是鼓了鼓兩腮,她是打算私底下湊熱鬧的,沒想過當麵給餘姝靜難堪。畢竟不是每位閨閣小姐都跟自己一樣不在乎名聲。尤其餘姝靜生在那般父嚴母悍的家庭裏,被人撞破心底肯定是好一陣擔驚受怕。

    她漲紅著臉,慌忙朝兩人施禮。

    “餘小姐不必多禮。”月隴西看向蕭殷,故作不知,“原來你是私會佳人來了?你若是早說,我們肯定不會摻和進來擾了你們二人的興致。”

    他假惺惺地說,蕭殷便也假惺惺地迴,“世子莫要開這等玩笑,並非私會。隻不過是蕭殷上迴無意間救了餘姑娘,本以為舉手之勞不必教人掛齒,便未曾留下姓名,卻不慎將玉佩落在了餘姑娘那裏。後來蕭殷兩次約見餘姑娘欲拿迴玉佩都堪堪錯過,心底過意不去,便想著請餘姑娘酒樓一敘,請客賠禮,正巧餘姑娘亦想著答謝蕭殷,並歸還玉佩,今次才這般定下了。”

    “哦?”月隴西淡笑,別有深意地道,“原是這樣。看來是我誤會了。”

    看破不說破,卿如是了然一笑。原來蕭殷設了一場英雄救美的局,才引得美人想要以身相許,後來又故意留下玉佩教美人惦念,再布相思局,餘姝靜的心就任由他把玩掌控。若是換作旁人,這個局不一定會成功,但這個人若是蕭殷,就一定會成功。

    因為他生得實在很難教人不動心。論冰肌玉骨,扈沽城恐怕無人比得上他。

    一陣寒暄後,蕭殷請兩人上坐一同用膳,他請客做東,權當是補上賀禮。見他們三人像是相熟,餘姝靜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些,她性子文靜,有外人在便不喜多話,隻聽著他們一來一往地閑談。

    卿如是有意無意地打量餘姝靜,發現她的目光幾乎都放在蕭殷的身上,借著帷帽遮掩,看到入迷時甚至有些肆無忌憚。毫無疑問,她很喜歡蕭殷。

    可是,為什麽呢?如果蕭殷接近餘姝靜是為了對餘

    府下狠手,大可另尋突破口,不必浪費時間在女人的身上,更何況……蕭殷看起來並不像是對餘姝靜上心的樣子。

    因為他若是上心,就不會把他們帶進房間讓餘姝靜難堪,若是喜歡,無論如何他也應當會顧及餘姝靜的顏麵。蕭殷若是直言阻攔他們,他們並不會硬闖,這一點蕭殷應該很清楚。可他不僅沒有阻攔,甚至主動邀請他們同桌而食。

    那麽,餘姝靜有沒有看出來蕭殷對她並無情意呢?若是看得出,難道就沒有懷疑蕭殷另有所圖?

    如今蕭殷在餘大人手底下做事,至少還要跟著餘大人學三年。他是個看中利益的人,不可能為了複仇斷送自己的前程。所以,他接近餘姝靜恐怕不是為了複仇。

    刑部尚書執法掌刑,很適合蕭殷這種貌似無害實則狠辣的人,他自己也該很清楚這一點,不然最後也不會答應留在餘大人手底下受教。他想要在刑部往上爬,就要借助餘大人的勢力。

    最快的方法就是……成為餘大人的乘龍快婿。

    卿如是看向蕭殷,忽覺他這人實在真心難得。但凡被他盯上,能夠拿來利用的,他多半不會顧及是否與這人相識,也不屑這人有無給他真心,他隻會為他自己鋪墊。

    真不知蕭殷這種人,可分得出真心予以他人?他若是有心儀之人,要到利用之時,又會否顧及心上人呢?

    她沉思著,目光不經意間便落在蕭殷身上,像是將他看透了,也像是看不透。須臾,蕭殷的耳梢漸紅,佯裝尋常地提起茶壺,給幾人分別倒滿茶。

    卿如是撐著腦袋,忽問道,“你方才說官差已經收繳了一批野史雜談什麽的,如今查來有什麽異常的內容嗎?”

    待添完茶水,放下茶壺後,蕭殷才抿唇淡笑了下,說道,“我核查的那批書倒是說不上來有什麽內容異常的地方,倒是葉老因為書的內容而產生的態度讓我頗為奇怪。這內容你應該會感興趣,是有關於小女帝的。”

    話落時,餘姝靜淡淡抬眸看了卿如是一眼。方才她也隨口問起蕭殷被收繳的那些書,想從他的興趣切入同他搭話,他卻隻說“都是些無趣的內容,說起來複雜,無甚好聊的。我們可以聊些別的,譬如上迴你看中的那盒胭脂。”後來沒聊幾句他便出了酒樓,說是給她買胭脂,迴來卻多帶了兩人。

    卿如是不曾留意到餘姝靜的注視,隻微睜大眼追問道,“什麽內容?”

    “我將通過核查的書交給葉老檢查時,他扣押下了一

    本有關於一個人的書。似是沒有料到坊間會流傳關於這人的書,一個勁地問我書的來處。”蕭殷微頓,瞧見她緊盯著自己,聽得十分專注,他抿了口茶,繼續道,“這個人的名字叫做‘襲檀’。”

    月隴西執杯的手一頓,幾乎與卿如是同時反問,“襲檀?”

    “正是。”蕭殷微疑,“世子與夫人似是知道?”

    “聽過。”月隴西輕描淡寫地揭過,“但是不曾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在書裏出現過。”

    那晚竊。聽後,月隴西就派人去找尋了關於襲檀的書,並沒有找到。

    “那是一本新書,且我核查的那批書裏隻此一本寫到了‘襲檀’。應當是坊間某位年齡比較大的,當年聽說過小女帝宮闈之事的說書人執筆謅來的故事,想拿小女帝的噱頭嘩眾取寵。”蕭殷敘述道,“但襲檀這個人我幼時的確有過耳聞。”

    月隴西和卿如是都知道他的身世,不難想到有關小女帝的事,他應當是從他父親那裏聽來的。

    “你可知這人的真實身份?”卿如是追問。

    蕭殷頷首,又搖頭,“幼時聽聞並不知其身份。隻我核查的那本雜談上說,他……是小女帝的寵妃。且小女帝唯有這一位男妃,可見其受寵程度。”

    “你說襲檀是小女帝的男妃?”卿如是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猛迴頭看向月隴西,在他眼底同樣看到了訝然。這消息衝擊力太強,她一時接受無能。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襲檀如今為陛下效命,不就意味著他當時背叛了小女帝,轉而投靠了如今的陛下?或者說,其實他當時就已經領了命,是蓄意接近小女帝的?

    她想起那日葉渠猩紅著眼眶勸誡她要珍惜眼前人,他說:“這世上有太多命不好的人,遇到的都是人渣滓……”

    葉渠說的人便是騙取小女帝信任後,在無間煉獄的懸崖邊推了她一把,又將她的江山奪去送給別人的襲檀?

    “又是一個死於情深的癡人……”卿如是低聲歎道。

    月隴西的神色卻更為凝重一些,他似是想到了什麽,迅速捕捉住了,一瞬間的恍然讓他的心立時沉了下去。

    幾人各懷心思用完膳,月隴西和卿如是先行離開。蕭殷出門去送,似乎想對卿如是說什麽。然則,不等兩人有接觸,月隴西便把她給拉走了。

    待出了酒樓,月隴西的心緒迴轉,他盯著前路沉吟許久,決定先將襲檀的事瞞下來。這事不知道最好,

    知道了,稍不留神就極可能有性命之憂。

    “你在想什麽?”卿如是問他。

    “我在想蕭殷和餘姝靜的事。”月隴西扯開話題,“你還記不記得,上迴我說要為月氏留住蕭殷,於是打算過了那陣便為他在族中挑選一名女子結親,讓他徹底成為月氏的人,為月氏效力?”

    卿如是迴想了番,點頭,“你是想說他如今借完了你的道,便想要脫出你的掌控,為下一程鋪路?”

    月隴西淡然一笑,“他的動作很快,恐怕是早就料到了我想要捆住他,於是當時國學府的選拔還未結束就立刻開始籌劃了下一步,也就是去主動結識餘姝靜,想要借此脫離我的掌控,但又能在刑部搭好橋。國學府的選拔他巧妙地借了我的勢,刑部的扶搖路他又想去借餘大人的勢。”

    “他若是真的當了餘大人的女婿,恐怕餘大人會捆住他,不再給他借他人勢的機會。”卿如是道。

    “不。”月隴西搖頭,“最終我們誰都捆不住他。因為他並不愛餘姝靜,用完之後絕對能夠無情地丟掉。至於如何丟……餘大人雖心狠手辣,但蕭殷也不遑多讓,你忘了還有複仇這一環嗎?”

    卿如是稍沉吟便明白了,訝然低唿,“他想要取代餘大人?”

    月隴西頷首,“若所料不差,他是想先娶餘姝靜,借助餘府的勢力迅速往上攀,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做掉餘府的人,反給自己落個失親喪妻的淒慘名聲。你說這樣一個在絕境中獨活下來的人才,陛下會如何對待?”

    “然則,他能否做到那步,也要看他自己的造化。”卿如是不予評判,“他這人,怕是沒有真情的。沒有真情,就沒有弱點,他若能一直如此不受任何掣肘,扶搖而上便是遲早的事。”

    月隴西斜睨她,輕笑道,“你說得對,但願他一直把權勢看得最重,扶搖而上指日可待。他之於月氏可有可無,但他之於晟朝,必定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你知道為何的。”

    卿如是沉吟著,徐徐道,“因為,他的思想,就像是活在晟朝的崇文。”稍一頓,她又莞爾,“不過,崇文並沒有他這般自私自利,心狠手辣。”

    月隴西的笑容稍斂,不再細談下去。

    他自然地握住卿如是的手,忽道,“我方才看見蕭殷佩戴著你贈給他的玉佩。這讓我想起,某人在國學府時說要贈我謝禮和歉禮,如今過了兩個月了,統統沒有兌現。好讓人傷心呐。”

    “哦,我給忘了。”卿如

    是撓了撓後腦勺,蹙眉道,“還不是因為你當時跟我定下婚約,我滿腦子都在考慮合約的可行性,哪還有腦子去記給你送禮?唉,反正我都嫁到你們府上了,就別搞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了罷。”

    月隴西佯裝難過,“啊,贈給蕭殷就是情真意切,贈給我就是花裏胡哨……”

    “哎呀,好罷好罷。”卿如是瞧他那小心眼的模樣,大方地說道,“你說你想要什麽?我現在就給你安排。”

    月隴西唇角微翹,站住腳,合眼道,“我要你親我,要你主動親。”稍頓,他又朝她湊近了些,“快點的,安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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