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落下,眾人皆驚,一致看向茶櫃,又看向月隴西。

    信息不少,他們需要消化一二。卿如是給他們思考的時間,獨自打開茶櫃,又琢磨起這根繩子的用途。

    好半晌後,月隴西喚來記錄案情的人。

    官差捋了捋思路,總結道,“卿姑娘的意思是說,兇手一開始迷暈了陳肆趙騫二人後便偽裝成沈庭和他們待在一處,醒後一直引導他們,讓他們誤以為牆這方的假門才是真門,在第二次迷暈他們後,就卸下假門,調轉陳肆兩人的方向,把茶櫃挪迴原位,再把真門打開,將真正的沈庭砸死,拖入茶坊,而後半插上門栓,從真門出去,最後鎖上門。是這樣罷?”

    卿如是點點頭,“所以我剛才一直在牆上尋找假門存在過的痕跡。很可惜,沒有找到。兇手很細心,那扇假門約莫不是用釘子釘上去的,或者,釘子的痕跡已經被什麽東西覆蓋了。”

    “卿姑娘,還有個疑問。”官差指著茶櫃上斑駁的手印,“既然兇手當時可以自由出入茶坊,為什麽不將櫃子上麵擦幹淨,而非要用‘沈庭’的暴躁舉動來掩蓋掌心印記呢?”

    “這裏灰塵遍布,唯獨茶櫃上幹幹淨淨的話,不是更令人起疑嗎?”卿如是狐疑地打量繩子,解釋道。

    “姑娘手裏的繩子是做什麽用的?”記錄案情的人詢問道。

    她搖頭,“目前我認為,它隻是拿來綁住當晚處於昏迷狀態中的沈庭。但這樣解釋的話,又難免奇怪兇手為何不把繩子帶走。”

    “沒有必要帶走啊。”官差撓著腦袋,“這根繩子又透露不了什麽信息。”

    “是嗎?”卿如是晃了晃繩子,“我之所以能確定和陳肆他們在一起的人不是沈庭,除開行為怪異這一點,便是這根繩子提的醒。”

    如果不是這根多出來的繩子,她會很難想到“兩個沈庭”這一點。

    因為她的認知裏,茶坊已有一個沈庭,屋內三人都不受任何束縛。事後出現一根用過的繩子,上麵還有磨蹭過地麵的痕跡,她會揣測這根繩子綁過一個奮力掙紮過的大活人。再結合屋內行為怪異的沈庭進行合理猜測,便得出“被繩子綁的就是真正的沈庭”這個結論。

    於是她就犯了難,兇手為什麽不把具有提示性的繩子一起拿走?

    “許是粗心使然。殺人放火這檔子事,臨到頭緊張了,便會大意。”有個經驗較為豐富的官差分析道,“以前咱們過手的懸案,多多少少都是

    兇手一時疏忽才露出馬腳。”

    卿如是暫且想不到別的解釋,隻能先認同他的看法。

    記案官吏一遍遍地捋案情,終於將作案手法寫了個清楚,迴到了兩日失蹤這個問題上。

    “不知道。”卿如是不吝嗇地說了一兩點看法,“我猜測過幾個可能。”

    “比如說,兇手會一些民間流傳的較為簡單的易容手法,將沈庭劫來,花兩日的時間易容,在和陳肆、趙騫獨處時可以做到萬無一失。但在這個茶坊內,根本沒有必要易容。如果沒有火把,縱是青天白日,也伸手不見五指。幾人連明擺著的茶櫃後麵的門都看不清,怎麽可能看清兇手的臉?”

    更何況,二人根本不認識沈庭。就算在黑暗中有微光能看清一些麵目,也屬於陌生的程度,他們沒法發現屍體和兇手不是同一張臉。

    既然沒有必要易容,那這位精心布局的人就不會浪費時間在這上麵。

    “也比如,兇手要算好有人途徑此處的日子。如果兇手在作案後的次日並沒有像獵夫這樣一個恰巧經過的人,整個手法就會瓦解。”

    “有獵夫叫醒他們的好處在於,他們得知獲救,便不會管顧門栓到底有沒有插好,隻是隱約記得頭天晚上‘沈庭’插緊了。可若是沒有路人叫醒他們,他們自己醒後一定會先檢查門栓,保證自己的安全,緊接著就會發現門栓並未插好,再然後就會發現沈庭已死。如此,密室殺人就不成立。”

    “兇手把沈庭釣出來之後,很可能無法確定次日清晨究竟會不會有人路過此處,所以延緩了作案時間。直到兩日後,兇手已能確定會有一名獵夫經過。”

    卿如是說完,月隴西問道,“假設你的這條猜測成立,兇手又如何確定獵夫會經過此處?”

    “這正是我疑惑的。”卿如是忽而壓低聲道,“必須立刻調查清楚,獵夫決定下山趕集的事情是否還有別人知道。”

    “按照姑娘的說法,兇手為什麽不在獵夫下山的前一晚再將沈庭釣出來,他既然能算好日子,又何必提前約出沈庭?”有經驗的官差一眼發現她推理中的破綻,問道。

    卿如是點頭,“問得好。我認為,是因為釣出沈庭的方法很特別,隻能在那個時間點將他釣出來。你們還記得那養雞的村民說過什麽嗎?沈庭想要這間茶坊,找人在村裏打聽過茶坊是否有主的問題。”

    “試想,如果他在得知茶坊無主的消息後立即收到一張他的對手傳來的紙條

    ,得知他的對手要跟他搶這間茶坊,生性衝動易怒的他會以為這是挑釁,當即按照紙條的指示赴約,不會考慮太多。”

    “可如果他在得知茶坊無主的消息後緩一緩情緒,不用緩太久,緩個兩天後再得到那張對手遞來的紙條,他就不會沒頭沒腦的赴約了。”

    “兇手很聰明,懂得利用人的情緒來辦事。”卿如是總結道,“所以不能等,兇手必須在他得知茶坊無主的那晚惹怒他並約他出來。”

    之後就順理成章了,兇手迷暈沈庭後無法確定次日會不會有人經過,隻好延緩兩日再施行計劃。

    她說完一切,總覺得哪裏似乎不太對。她好像遺漏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很明顯,卻又一時間想不起來的東西。

    月隴西凝視她,見她還蹙著眉冥思苦想,不禁道,“有些東西,越是去迴憶,越是想不起來。你抓得太牢,反而抓不住。不如鬆開一些,有了合適的契機,便能想起來了。”

    卿如是一怔,隨即不再去想。

    她有默寫《論月》的任務在身,不好多留,一眾官差謝過誇過之後就將她送上了馬車。這迴月隴西親自送她迴府。

    奇妙,奇妙,這位眼高於頂的世子爺約她看戲、請她吃飯就算了,還送她迴家,節奏是不是有點……卿如是正琢磨著用詞,想了半天,嘟囔道,“有點匪夷所思。”

    “還好罷。”月隴西聽懂了她的隻言片語,放下手中的案宗,神情平淡地道,“卿姑娘以長輩的口吻教導我努力存錢開枝散葉,隴西受教,於是送長輩迴府有什麽不對嗎?”

    卿如是:“……”你贏了。

    他們二人全程再無交流,卿如是迴府後便做賊似的溜進了閨房,生怕被卿父卿母發現個好歹來多詢問幾句,那就麻煩了。

    入夜後,卿如是帶著默好的三篇文章入了采滄畔,有葉渠的指示,她直接走的暗道,通向上迴與他交談的房間。

    葉渠見她來,十分高興地捧出一本崇文遺作,翻到有折痕的一頁,“你看看我發現了什麽?你上迴問我的問題,我已有查尋的方向了。”

    百年前修複崇文遺作的那個人?

    卿如是雙眸微亮,低頭細看那本書,是書齋裏隨處可見的一本崇文文集,那一頁被葉渠寫過不少旁批,最為醒目的是一個字。被朱砂筆圈紅的字。

    “你看我圈出來的這個‘卿’字。”葉渠興奮地解釋,“修複這本書的人寫這個字有個習慣

    ,會在右邊多加一個點。若是不仔細看,還以為是謄抄時濺上去的墨汁,但我比對了好幾本書,發現總有那麽幾篇中,用到‘卿’字,右邊都會不自覺地加這一點。字跡能模仿秦卿的簪花小楷,寫字的習慣卻模仿不了。”

    卿如是恍然,趕忙寫下一張字條:您是說,這個在“卿”字邊加點的習慣就是查尋的切入口?

    葉渠點頭,拈著胡須笑道,“雖不知是何意,但我總聯想到古時名句,‘有時醉裏喚卿卿,卻被旁人笑問’、‘偕老共卿卿’、‘莫將閑事惱卿卿’,許多名畫名帖上用到這些詩詞時,寫‘卿卿’中第二字便會用一點來代替。”

    “百年之前,惠帝時期,必然也有這樣省筆畫的人,可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習慣。”葉渠道,“倘若我將那時的名人字畫都拿出來比對一番,不就大概知道有可能修複了崇文遺作的是哪些人了嗎?”

    的確是個方法。能修複崇文遺作的人,十有八。九不是無名之輩,既然不是無名之輩,就很有可能留下名帖名畫,流傳後世。隻要按照在“卿”後加點的寫字習慣去找惠帝時期的名仕作品,就能推知遺作修複者的可能人選。

    卿如是欣然寫道:多謝葉老費心,無以為報,晚輩帶來了幾篇《論月》中的文章,希望能幫你先應付那位貴人。剩下的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默完,屆時再給葉老送來。

    葉渠擺擺手,“這件事你不必擔憂,貴人不至於找我的麻煩,這本書丟了,他自己的麻煩才是最大的,沒空治我的罪。這廂他忙得焦頭爛額,我還算清閑。”

    他這麽一說,卿如是放心了些。兩人又探討了一番百年前推崇崇文思想的名仕,卿如是見天色不早,才走密道離去。

    “有時醉裏喚卿卿,卻被旁人笑問。”

    她坐在閨房,桌上放著倚寒的來信,她卻不拆,隻反複念著這句詩。突然想了些十分莫名其妙的問題,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就想到了這個問題。

    她想:前世她的姓和名,幾乎同音。那麽問題來了……

    卿如是微眯了眯眸,又覺得糾結這個很沒意思,頃刻間便拋開雜念,拆開倚寒的信,信上唯有寥寥幾字,寫盡悵然:釣魚未果,彷徨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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