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白鴿飛去已過足足一個時辰,卿如是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

    “姑娘,很晚了,你在想什麽?”皎皎進來擦拭鳥籠,“坐在窗邊不冷嗎?不如鑽進被窩裏再想。”

    卿如是緩緩搖頭,默然片刻,忽然問道,“皎皎,從你站的那個角度看窗外,是什麽樣的?”

    “啊?”皎皎狐疑地轉過頭,看向窗外,“正對著偏房,是奴婢住的屋子。”

    “我這裏看出去,滿目皆是我種植的花草。”卿如是點頭道,“可見,角度不同,看到的東西就不同。”

    皎皎挑了挑將要熄滅的燭火,隨口迴,“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嗎?很簡單的道理。”

    “是麽。”卿如是的手指點在一張畫滿方框的紙上,垂眸思忖道,“越是簡單,越容易被人忽視。你站過來,麵朝著我,在離我有三步遠的地方閉上眼睛,心裏默數著轉十圈,然後停下,朝我走過來,不許睜眼。”

    皎皎聽話地放下挑燭火的簽子,照她說的做了。停下時因為有些暈乎,還踉蹌了下,“頭暈啊姑娘。”

    緊接著,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三步。

    “你在哪兒啊?”皎皎伸出手摸了摸,並沒有摸到她,狐疑地蹙起眉,“可以睜眼了嗎?”

    “可以了。”卿如是提筆在方框的對邊畫上了兩個點。

    皎皎睜開眼看到身前不過是一麵屏風時明顯怔了怔,之後轉向身後朝卿如是走去,“姑娘,這是什麽意思?我現在朝你走過來了。”

    “方才,你以為你停下來後仍是麵朝著我,所以才往前走了三步。”卿如是篤定地道,“因為你閉眼轉圈之前就是麵朝著我的。這個認知固定了你的想法。”

    “可是睜眼後卻發現我並不在你麵前,但你隻是愣了愣,不覺得奇怪,因為你知道自己轉了十圈,轉圈時改變了方向。”卿如是眸中清明,隱有自得。

    皎皎被搞得稀裏糊塗,“什麽意思呢?”

    “意思是,如果你不是事先知道自己轉了圈,你的想法就還是固定的,你還是會以為我在你麵前。”卿如是見她依舊惶惑,也不再解釋,隻轉著筆杆子勾唇道,“皎皎啊皎皎,我若有一日死了,便是太過聰明被人嫉妒死的。”

    “如果能分些聰明在婚嫁之事上就更好了,到了年齡嫁不出去是很可怕的一件事。”皎皎搖頭歎道,“姑娘,你畫這些方框做什麽?郡主的壽宴就快要到了,你畫一

    幅郡主的畫像,也比畫方框好啊。”

    “為了破案。”卿如是忽視掉婚嫁二字,指著方框道,“這是沈庭死的茶坊。我大概明白兇手的作案手法了,不過,需要證據驗證我的猜測。”

    皎皎驚唿一聲,“這麽說姑娘你知道兇手是誰了?”

    “不知道。”卿如是搖頭,“除了作案手法,其餘的我一概不知。明日我不打算出府,有件事我得先辦了。如果月隴西那邊有什麽新消息,你再告訴我。”

    她要默《論月》,次日卯時便起身了,坐在書桌前一寫就是兩個時辰,再抬眸時,恍惚以為自己迴到了前世還在月府那時候。

    唯一不同的是,沒有月一鳴的打擾。這感覺很好。卿如是眉頭舒展,舒服地長籲一口氣。

    “姑娘,姑娘!”皎皎猛推開窗,興高采烈地喚她,“姑娘!斟隱大人上門來給你遞帖子了!說西爺要請你看戲!”

    卿如是:“???”她的眉頭皺了起來。月隴西?請她看戲?

    磕錯藥是要人命的。

    皎皎還趴在窗上喋喋不休,卿如是默默關上了窗,仍聽得她的聲音愈來愈近,“姑娘!講的是《野史》裏記載的月相百年前和廊橋神女的那一出,這話本子還沒被人編排過的!可新鮮了!”

    卿如是興致缺缺,“迴了罷,今日不想出府。”

    “可是斟隱大人已經駕著西爺的馬車等在府外了呀!”皎皎興奮道,“險些就讓姑娘隨了願,西爺真是周到,還好派了馬車。”

    “……”卿如是掂量著,貼身丫鬟還是得換一個稱心的。沒法子,這幾日須得跟著他查案,這廂若是再駁了他,屆時兩人見麵抹不開麵子。

    照渠樓並不遠,馬車駛進那條街道時,她特意撩起簾子看了看,大街上整潔幹淨,昨日的暴雨衝刷了所有痕跡。

    她忽然想起與蕭殷分別時他的叮囑,有些東西一閃而過,沒來得及抓住。

    “卿姑娘,到了。”

    她的思路被徹底打斷,不得不先應聲下車,皎皎跟在後頭拎著一盒精致的糕點。月隴西請她看戲,她若不想欠著他,就得禮尚往來。

    前世那些子人際往來,還都是月一鳴的夫人替她打點的。

    她一門心思在看書寫字上,從來不關心這些,何況她一個妾,按理來說不會和外麵的誰有交際。

    可每迴月府來了族裏的人,月一鳴都讓她也出堂去坐

    著,隔著屏風和一群女眷紮堆玩,什麽串珠繡花打絡子,她像是會玩那些的人麽。

    迴迴她拒人於千裏之外,夫人就為她圓場;誰若送了她禮,也是夫人幫她迴贈;還有些女眷找她不自在,夫人三言兩語打發了。

    她就負責坐在屏風後麵發呆,偶爾聽一耳朵前廳裏男人們的對話,會發現月一鳴往屏風這邊瞄來的眼神。

    既然怕她出差錯,又何必叫她來坐著呢。

    卿如是至今沒有想明白。不過每迴都跟著去坐坐也還是有好處的,交際應酬方麵她跟著夫人學了不少。

    她跨入照渠樓,一眼看見二樓雅座上的月隴西。唯他通身清貴公子的做派,容貌又極其出挑。他的指尖輕敲桌沿,抬眸看見她來才停下。

    “多謝卿姑娘賞臉赴約。”那四平八穩的馬車月隴西全作不知道,徑自與她客套著。他的嘴角噙著淡笑,不像是慣常敷衍人的那種。

    卿如是示意皎皎,迴道,“我吩咐廚房做了些糕點,不算精致,但那師傅的手藝獨特,扈沽再找不出第二人,世子當吃個新鮮罷。”

    兩人就座,戲台已布好多時。

    先出場的是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女,獨坐在廊橋上,捧著一本青皮書,讀得投入時不禁念念有聲。她不遠處有幾個小姑娘在嬉鬧,年長些的小姑娘拿著毽子跑在前頭,後麵幾個追著她。

    卿如是微皺起眉,輕問道,“這怎麽看都是些普通的姑娘,不是月相和神女嗎?”

    月隴西擱置了茶杯,思忖片刻後輕迴她,“是他心目中的神女。”

    卿如是迴頭看了他一眼:還挺會替那狗逼說情話。

    戲台上,一陣翻書風擾了少女思緒,她抬眸的瞬間,幾個小姑娘哄搶著毽子紮堆在了她麵前。

    正在此時,月一鳴也走上了廊橋。

    是蕭殷扮的月一鳴。那種溫潤穩重的公子哥,蕭殷演繹得淋漓盡致。

    可是,卿如是認為,她認識月一鳴那會兒,他方拜相稱臣,尚且是個風。流紈絝,那他拜相之前就更不用說了,應該不會這般正經。在她看來,月一鳴該是挺貪玩的罷。

    晃神的功夫,毽子被姑娘們拋到了月一鳴麵前,他隨手接住,抬眸見幾個姑娘正羞怯地議論著他。他想通為何後認為不便過去,於是輕揚手將毽子拋迴。

    清風太妙,毽子被吹偏,趁勢砸向少女。幸而少女機敏,反應極快地握住它,起身

    迴頭看見了月一鳴。

    她以為這人偷襲她,眉尖微蹙,甩手拋起毽子,幹淨利落地一踢,青色的裙擺在她抬腿時揚起弧度,那個少女,明媚又張揚。

    月一鳴愣個神的功夫,毽子砸在了他的額上,迴神後便瞧見少女挑釁的笑,她挑著眉,青皮書被她用指尖轉得頂漂亮。

    白皙的手腕,纖細的腰,青色的裙和書,還有溢出明眸的心高氣傲。

    就那一眼,隻需要那一眼。

    他心動了,怦怦地在自己的胸腔裏響,隻有他自己聽得到。他當時隻有一個念頭,很想很想,要她也聽一聽他的心跳。

    清風還是清風,廊橋還是廊橋,唯有他一人變了。

    來時,他是溫潤穩重的謙謙君子,去時,就成了情竇初開的少年郎。

    這出戲沒有一句戲詞,節奏柔和,極簡單的故事。在月隴西眼裏,早不知是戲還是迴憶,因為他那時的心動,至今猶在。

    “卿姑娘,你覺得這出戲怎麽樣?”月隴西的指尖,在桌沿輕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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