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賈午因心慕他的美姿容,躲在簾後偷窺,事後賈充聽說女兒很喜歡韓壽,就玉成了二人的好事。

    李義山曾有無題一詩雲,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詩中的賈氏窺簾一句,說的便是這個典故。

    至於題跋,更是全然不吝的,寫上了相思圖三個頗為曖昧的字眼。

    “好一個宓妃留枕魏王才,果真是包藏禍心了。你且照實說,這個敢覬覦宮妃的人究竟是誰?“慧妃聽到這裏,翻了翻眼,眼見著就快背過氣去。雲蘿小聲雖小卻很篤定,揮手直指容與,“就是他!”

    打從那畫被搜出,容與已了然她們的計謀,他的確曾應慧妃之邀做過一幅芙蕖圖,不過那隻是荷花寫生而已。

    因早前就有疑心,他曾命衛延查過雲蘿底細,知道她被皇後收買,那時已留意她的家人。聽到這會兒,倒也不慌,隻拱手道,“臣的確奉娘娘之命畫過一張荷花圖,但不是這一幅,此畫乃是為人調包後的結果。臣也並不敢與娘娘有染,請皇上皇後切勿聽信小人讒言。”

    沈徽頷首,可眉頭卻沒展開,那廂崔景瀾已搶先道,“那可未必,誰不知廠公在內廷大權在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宮裏用度皆是你說了算,連前日子我要些香料,宮人都要請示過廠公才行,這麽說來,慧妃娘娘一時寂寞,怕受冷落,被奸人引誘也就不足為奇了。前朝不是也出現過司禮監和宮妃,不清不楚的秘聞麽。”

    沈徽眼風淩厲,掃視過她,她登時一激靈,忙停住話頭,齊國公主見狀打岔,“你說的太多了,小孩子家家,不要插嘴,這裏自有萬歲爺和娘娘做主。”

    慧妃早坐不住,由侍女扶了,挺著肚子上前,“皇上,臣妾冤枉。臣妾絕不可能做這樣的事,全是這個奴才在血口噴人。”

    “那麽這幅畫呢?”秦若臻轉顧她,“這幅畫,你日日擺在枕邊,又作何解釋?”

    慧妃忽然晃了晃,顯得無力辯解,容與見她不好,爽性上前直麵雲蘿,“你說我借公務之便引誘娘娘,可有實證?

    雲蘿翻了翻眼睛,“怎麽沒有,你數次出入擷芳殿,前不久上元節當晚,還讓娘娘假扮了宮人,穿著寬袍與你外出幽會,你敢說當夜你從沒出過屋,沒有登上過城樓?”

    這迴答令人啼笑皆非,他很想扭頭去看沈徽,還是暫時按捺住了,仍舊指著那畫問,“你既認定我借著畫和娘娘傳情,想必應該是很清楚那四句詩的

    意思了,你識得字?”

    沒料到他突然這麽問,雲蘿愣了下才說,“奴婢不過粗通文墨罷了……”

    容與一笑,“那麽當初取畫之人也是你,那時節你就沒看出端倪?為何要等到此刻才肯檢舉揭發?”

    雲蘿頓時語塞,喉嚨動了動,閃爍道,“奴婢自幼家貧,不過認識幾個字,不當睜眼瞎罷了,哪裏能曉得廠公字裏行間的深意,原以為不過是贈與娘娘的好物。後來見娘娘愛不釋手,奴婢才長了個心眼,問過識字的內侍,方才知曉這裏頭的掌故。”

    “從粗通文墨到認識幾個字,你口徑轉換的倒也快。”容與挑眉道,“自幼家貧,怕是也未必吧,錢糧胡同吳家小院,府上還有個米鋪子的,原也算不得太貧,是不是?”

    雲蘿慌了一瞬,想起眼前這個一臉雲淡風輕的清秀太監,原是掌管著那個無孔不入的西廠,想要查實家中情況,根本不在話下,這話裏的意思她懂,他是在威脅她。

    前有皇後,後有廠公,都是隨隨便便能捏死自己的人物,當此時節可是不能猶豫,既已得了秦若臻承諾,她就得賭一把,反正今日之後,就算她不能再存活於世,好歹也能為家人賺得一分錦繡前程。

    “有什麽分別?奴婢是認得字,可不懂那些詩文,看個賬本倒是綽綽有餘,廠公是在質疑奴婢撒謊?”

    容與點頭,“認字就好,我若再寫一幅字來,你可認得出有何不同?”

    說罷令人預備紙筆,揮手一蹴而就,遞給雲蘿。其實寫的還是那四句詩,隻是字體略作改動,雲蘿看了半日,心下一麵掂量,既已承認識字,便不好再遮掩,前後務必要說法一致,於是指著那個宓字,“這字寫的有誤,中心那一點卻是缺少了,除此之外不過字體有變,可廠公高才,自然有此能為,也算不得稀奇。”

    容與接口,“是不算稀奇,臣的字被人模仿更加不算稀奇,臣沒法證明畫和字是人代筆,但端看這一個宓字,就知不可能是臣所為。”

    他轉身深深揖手,“皇上可還記得,臣曾說過有一個姐姐,小字就是宓,臣為避諱,每次寫到這個字,便會少寫中心那一點。”

    他說的是小字,古代女性的名字,本來就不足為外人道,他已知這個身體原主也有個姐姐,至於閨名自是無人能知曉,倒是前世的姐姐,名字確為林宓,取自洛神賦。姐弟倆的名字都從詩歌中化來,父母當是希望他們都能有詩一樣的美好人生,可惜到最後還是事與願違。

    這個故事,他從沒有告訴過沈徽,他衝沈徽行禮,也是賭這一迴,賭他絕對相信自己的清白,賭他願意砌詞幫自己開脫。

    沈徽蹙眉思量,半日頷首道,“朕想起來了,是有那麽一迴,碰到宓字,容與的確少寫了那一點,事後核查,朕隻道墨跡幹了,沒留心之故,便替他又加上了那一點。”

    皇帝親口驗證,其他人再沒法質疑。那麽這畫和這字的真偽也就順勢大打折扣。

    慧妃勃然怒道,“這賤婢說謊!這畫是中途被人掉包,更是早有人設計陷害,臣妾請旨再查清楚。”

    說話間嚴守忠等人已先控製住雲蘿,帝後跟前,不能再出現一人慘烈赴死的局麵。

    “皇上,娘娘。”雲蘿被扭著雙臂,不顧一切的喊叫起來,“奴婢說的句句屬實,他的確對主子有意,兩人更曾趁夜色,於東華門城樓上觀看煙花啊。”

    這事傳人來驗證即可。沈徽當即傳了守城護軍,那些人不明底裏,倒是承認曾見這一幕。獨那護軍頭領,卻是衛延當日的兄弟,轉了轉眼珠,拱手迴道,“那夜所見之人雖看身型,頗為高挑,但當日天黑,也確實不能看全此人相貌。”

    不知誰幽幽低語了一句,“遮遮掩掩,若能見人何苦如此!?”

    那護軍頭領道,“那人不光身量頗為高挑,且身形動作都很是矯健,實不似女子,且娘娘乃有孕在身之人,臣卻清清楚記得,那人是一路跑著前來。”

    “對對,是跑著的。”有人出聲附和,“臣還記得當晚有風,好像還聞到了一股龍涎香氣。”

    秦若臻一激靈,拍案道,“大膽,誰人敢如此僭越?”

    慧妃跟著騰地起身,忍無可忍道,“如此可證實了,不過是你們含血噴人。”

    話才說完,又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隻聽兩旁宮人顫聲道,“娘娘,娘娘不好了,流血了……”

    秦若臻神色稍霽,似乎終於等到了這一刻。眾人將慧妃攙扶進內殿,又趕著去傳太醫。容與站在原地,想著這一波接一波,明著是衝他來,選在這個時點,必然也是衝著慧妃和她腹中骨肉去的。如果能扳倒他,自然是少了眼中釘,但慧妃呢,也不亞於是秦若臻的肉中刺。

    秦若臻反應迅速,握了沈徽的手,寬慰起來,“皇上,女子生產雖險,卻不適合皇上親臨,且在這裏等候,臣妾陪著您。”

    見他不動聲色的把手抽出來,秦若臻臉色一沉,“

    隻是這裏的事還未完,就算慧妃的事有誤,那狎具可是千真萬確從廠臣房中搜出,這一點,總的給個解釋,他自己經管後宮,豈非知法犯法!”

    “皇上容稟。臣有事請奏。”耳畔是熟悉的聲音,轉首看向殿中,林升正撩開衣擺,拜倒在地,聲音平靜而堅定,“在掌印房中搜出之物,乃是臣私藏之物,實不與掌印相幹。”

    容與飛快的怒視他,他毫不動容,目光並不與之接觸。

    秦若臻發出一陣嗤笑,“怎麽又出來一個供認不諱的。這更蹊蹺了。你說東西是你的?”

    林升鎮定答道,“是,臣因肖想尚衣局一名宮女,才會行此下策,原想著掌印房中,自是無人敢窺測,誰知有今日之事,臣不敢連累掌印,當一力承擔後果。”

    沈徽低低一笑,冷靜道,“念在你還有幾分良心,暫且罰俸一年,著令司禮監好生管教斥責。”說完轉顧崔景瀾,目光森冷,“朕的處理方式,你學會了麽?”

    崔景瀾不敢看他的目光,垂首低語,“萬歲爺英明,景瀾受教了。”

    沈徽再看秦若臻,平靜和緩道,“今日之事,皇後太操之過急了,事關憲哥兒,你一時亂了分寸,朕也能理解。往後,切記不可這般急躁。”

    秦若臻微微欠身,從容道,“是,臣妾會記下的。”轉首居高臨下的望著容與,“隻是委屈廠臣了,也請你多擔待本宮情急之下,難免生疑之過罷。不過,廠臣身為內廷掌印,對於身邊之人更要嚴加約束。不要讓今日之事,再度發生才好。”

    容與垂目,不想讓人看到此刻他眼裏的忿懣,漠然向她頜首道是。

    直到陪著沈徽走出擷芳殿,身後還傳來嚴守忠急切的問話,“皇上,那榮王殿下的乳母……”

    沈徽聲音沒有起伏,“傳皇後之前選的張氏入宮。”

    “容與,朕沒有辦法。”走在天街之上,他忽然頓住腳步,神情難掩疲憊,“朕不能審胡珍和雲蘿,不能讓人真的招認出秦若臻和齊國公主。那是多麽大的宮闈醜聞,這些人都是朕的親人,最親的……卻算計一個朕寵信的宦臣,因為你和首輔係之爭,因為朕對你好……你明白麽?”

    容與如何不明白,這話更多像是說給他自己聽。迴到暖閣,靜候慧妃生產的消息,誰知一直到午夜時分,擷芳殿也還是沒有絲毫動靜。

    不知等了多久,有內侍跑來,站在廊下迴稟,“恭喜皇上,慧妃生了,皇上再得一皇子。隻是…

    …隻是娘娘,突然產後血崩,太醫正在緊急診治,請皇上稍安。”

    不過一炷香的之後,內侍再度返來,腳步匆匆,透著慌張,“啟稟皇上,娘娘……薨了。”

    第71章心意

    暮靄沉沉,天光全暗了下去。遠處似乎有雷聲轟鳴,躲在雲層裏,發出一陣陣低低的怒吼。

    容與向外看了一眼,怕是一場豪雨即將來襲。方要寬慰兩句,卻瞥見沈徽坐在榻邊,手肘撐在腿上,半掩著麵孔,說不上是痛苦還是頭疼。他不出聲,弄得氣氛更為沉鬱壓抑。

    直覺告訴自己,沈徽不至於這麽傷心難過,他寵慧妃不假,也無非是為平衡一下後宮,不讓秦若臻一人獨大。秦若臻自不是傻子,作為正妻,她在意的不過是有秦氏血脈的繼承人,至於其他嬪妃拈酸吃醋,她表現出的憤怒多半出於本能。至於借著構陷慧妃和自己有染,捕風捉影就可以令對方怒極攻心,害其產後血崩,雖是兵行險招,卻也是極有效的一招。

    好在那孩子命硬,然則能生出來,卻不代表能平安無恙的長大。

    沈徽犯愁的大概正是這個,容與上前兩步,才要開口,忽見他將打散的頭發披下來,揮手將欲點燈的宮人屏退,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驚人,襯著白皙英俊的臉,顯得格外妖嬈。

    隻是眼中的神色,讓人大為震撼。似乎是飽含歉然,又似乎是凝結著化不開的痛楚。容與從沒見過他這幅模樣,即便升平帝過世,沈徽也不曾流露過什麽傷情傷緒的波動。

    那麽或許是他想錯了,人非草木,沈徽對他的女人,到底還是存有一絲顧念?

    容與禁不住出聲,“皇上節哀,要不要臣去料理擷芳殿事宜,再把二殿下抱來給您看看。”

    沈徽垂眼看著腳尖,凝眉不語,神情有說不出的悵然,“不必,朕……朕現在沒麵目見那個孩子。朕沒有護住他的母親,她是個被朕犧牲了的無辜之人……”

    跟著輕笑兩聲,透著無盡哀傷,“其實還用扯什麽旁人,朕連你,尚且都護不住。”

    他說得很用力,全不似那輕率的笑音,紮紮實實鑿在人心間,震蕩起一番難以言喻的酸楚。

    可惜容與詞窮,這個時候不知該如何安撫他。頓了頓,還是舉步上前,附身蹲踞在他麵前,“慧妃已仙逝,皇上該想法子彌補二殿下喪母之傷,傾盡全力把他照顧好,才是……”

    “你會幫朕,對不對?”沈徽驀然抬首,目光

    灼灼,“你會幫朕照顧好他!”

    那表情充滿執拗,容與不得不接口,“臣一定盡力。皇上想看看二殿下麽?”

    搖著頭,沈徽眼神晦澀,容與看不透徹,於是起身欲去擷芳殿,誰知還沒站穩,衣襟已被沈徽拉扯住,他皺著眉,像個孩子一樣無助,也像個孩子一樣委屈,用鼻音咕噥著,“別走,朕不要你離開,你……”

    這腔調真是難拿,容與迴眸對他笑了笑,又俯下身去,不過一個簡單的動作,做完之後,他的心跳卻像是漏跳了一拍。

    沈徽的手撫上他的臉,瞳仁亮得灼人,“我說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再不能讓你離開我,再不能看你涉險,我給你的權利還不夠多,才會讓你為人製肘。”

    一滴冷汗順著額角蜿蜒而下,他避開沈徽的視線,盡量含糊其辭,“皇上給臣的特權足夠多了,臣不能再逾越……”

    “你明白的,”那雙手沒有挪開的意思,順著他的下頜一點點摩挲,指尖、眸光都是輕柔的,“沒有逾越,朕隻是舍不得你。”

    多麽溫柔的聲音,多麽繾綣的告白,偏偏讓聽的人隻覺毛骨悚然。

    容與不動聲色的向後退,一麵別過臉,可臉上餘溫殘存,和曾經方玉的撫摸完全不一樣,心理再如何抗拒,身體的反應是真實的——他方才,似乎有些享受那片刻的纏綿。

    “皇上,”他念茲在茲,打起精神負隅頑抗,“臣說過不會離開,也說過盡我所能報答聖恩,臣說到做到。”

    如同死水微瀾,沈徽對這樣的表忠心全無反應。容與沒辦法,決定正視他。其實心裏多少能明白,沈徽今夜算是受了些刺激。再沒有愛,做過夫妻總有恩情在,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煙消雲散,沈徽無情歸無情,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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