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歇在那裏,甚至許了她自由出入養心殿的特權。

    慧妃本就是豔媚的美人,舉手投足頗有煙視媚行的風致,論姿容是遠超皇後。

    秦若臻相貌上吃虧不說,且自幼端淑,除卻對認定的夫君有過滿懷深情的期許,其餘大多時候都冷著一副眉眼。也許是扮國母入戲太深,整個人沉穩有餘活潑不足,渾不似十幾歲生動嬌俏的女郎,倒更像是廟裏泥金彩繪的菩薩,實在讓人難以親近。

    那廂慧妃甫一入宮就承寵,不免漸生傲慢,言語上時常會帶出些刻薄之意,惹得皇後想要發作,卻又礙於身份,不好和一個嬪禦過多計較。

    然而秦若臻到底不是泥捏的人兒,忍了不到十天,業已準備把賢妻美妾的古訓,徹底拋諸腦後。

    所以容與再度被皇後傳召,也就不足為奇。他能想到所為何事,既然近身伺候天子,那麽皇帝喜好什麽,或是厭惡什麽,自然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

    秦若臻也是開門見山,含著抹嗔怨問,“本宮自覺沒什麽地方薄待你,沒想到容與還是沒能同我交心。原說靠你提點幫襯,可你呢,寧願去幫慧妃,也不願多和本宮說上兩句話,可見本宮這個皇後,做得真是不得人心了。”

    這話的輕重不好拿捏,隻怕旁的內侍乍聞此言,已是誠惶誠恐跪伏在地,虔敬萬分的表開忠心了。然則容與明白,她是有求於自己,才借著陰陽怪氣的語調提醒。雖做不出投誠的姿態,但好歹,他還是能拿出幾分誠摯來。

    “娘娘的話臣不敢應,您是後宮之主,一國之母,萬民表率,臣理當對您尊敬。娘娘若有吩咐,臣絕不敢推諉,要說提點二字,萬不敢當。娘娘要臣做什麽,也隻管明言就是。”

    秦若臻笑了笑,打心眼倒是覺得他這不媚上、不奴顏卑膝的做派很值得欽敬。隻是可惜了,這麽清雅俊秀的一個人,竟托生成了奴才命,幸而眼下還有皇帝肯護著,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既這麽說,本宮願意信你。隻是前日,聽聞慧妃去養心殿給皇上送了碗羹酪,皇上龍顏大悅,留她在偏殿候著,直到批完折子又送她迴擷芳殿,這事不假吧?”

    見容與頷首,她又接著說,“本宮那日被皇上所拒,你可是看在眼裏的,我且問你,我與慧妃所做,究竟差在何處?這不算什麽繁難問題,你總肯據實相告吧?”

    容與垂眸笑了笑,忽然生出幾許微妙的諷刺感,眼前的人身為妻子,居然要向一個使喚人打聽丈

    夫的喜好,那麽自己又算什麽呢,說到了解沈徽,是不是他認第二,就沒人有資格認第一了?

    把扯遠的思緒拉迴來,他向上揖手,“那便恕臣鬥膽,跟娘娘說一些近年來,皇上在飲食上的偏好。其實皇上講究不算多,隻是都在些微小節上頭。譬如飲茶,從不喜太熱,所有新衝泡好的,皆須放到盞中不再有熱氣才會飲用;對於茶點等物亦然,且進點心時一貫是甜鹹搭配,若隻得一種味道便會不喜。娘娘當日所贈之物,再細想想,大概也就輸在這一環上。”

    秦若臻若有所思,半晌喃喃自語,“這麽說來,竟是本宮想差了,那一年去秦府做客,他還讚過小廚房的點心做得比宮裏好,我記得,也不過就是那日送去的幾樣,難為我倒一直沒忘了他的話。”說著悵然歎了歎,搖頭一笑,“或許年深日久,我記混了也是有的,或許人的口味,也是真的會有變化。”

    何止口味,人心反複起來不是一樣?她想到從前,沈徽對她不說千依百順,也是溫存憐惜,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變得這般若即若離,她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空洞的目光無意識的輾轉,良久落迴到容與臉上,一瞬間,陡然變得犀利起來,她直愣愣地盯著他秀逸的眉眼,心裏生出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煩悶和厭惡。

    待容與告退,去得遠了,明霞覷著秦若臻的麵色,小心探問,“娘娘可要依著他說的意思,再預備些茶點給萬歲爺送去?”見主子不言聲,她咬著唇想了會兒,才又道,“隻是那林容與說的話,究竟有幾分能信?慧妃那頭,該不會也找了他去敲打過吧?”

    秦若臻峨眉猛地一緊,突然出聲嗬斥,“這些事兒,本就是你的職責所在,若你肯用心,何用本宮折了麵子,不恥下問一個內侍。本宮不屑做那些滕妾曲意承歡的勾當,正因本宮才是皇上的妻子,其他人,不過是伺候皇上的奴才罷了。”

    她說完,騰地坐起來,廣袖一振,徑自轉身進內殿去了。

    第48章逛市集

    中秋前夕,傳喜新宅收拾停當,大辦了兩日堂會。期間他一定要容與去坐坐,不好太拂他麵子,容與便請了半日假,去了位於燈市口大街的孫宅。

    傳喜為人好交際,手腕又活絡,捧他場的人不在少數,十二監衙門裏的掌事,倒有一多半都在席,除此之外尚有一些京中四五品的官員。

    台上的戲已開唱,不過是些玉簪記,孤本元劇。傳喜見容與意興闌珊,索性提出帶他去逛逛園子。

    孫府修園子時,請了號稱否道人的當世造園高手,傳喜為此很是得意,指著一處北太湖石堆砌的假山,笑著請容與品評。

    北太湖石的特點是沉實,渾厚雄壯,不似南方山石那般精巧纖薄。容與正讚了別具味道,忽聽得園中一陣悠長的秋蟲鳴音,傳喜見他出神,笑著從廊下取下一隻匏具,裏頭裝的正是專門養來聽叫聲的鳴蟲。

    前世幼年時,容與在家也養過蟈蟈,這會兒再聽這動靜,卻是瞬間勾起了他的童心。

    再看那蓄養蟈蟈的匏具小巧別致,是一隻葫蘆的上半部,配了象牙的口,口裏特別裝了黃銅絲做膽,外頭罩著牙雕蓋子,雕有四時花卉,做工很是精雅剔透。

    容與一時玩心大起,拿在手裏細細的看了半天。

    “你還好這個?”傳喜訝異笑問,“不值什麽,要是喜歡,我送你得了。”

    容與笑著搖頭,“秋蟲倒罷了,隻這匏具做的別致,你從何處買來的?”

    “我的爺,您可真是居高位者不食人間煙火啊,這會兒上前門大街逛一圈,這玩意兒保管能拉一車來。”傳喜眯眼笑道,“你不會是沒去過吧?那可該轉轉去,眼瞅快到中秋,滿大街都在賣兔兒爺,正好帶倆迴去給萬歲爺玩玩。”

    提起這物件兒,容與前世可是玩過,就不知這裏的和前世的可有分別,於是故意問起,“什麽是兔兒爺?”

    傳喜笑的直打跌,“你可真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了,外頭時興什麽都不知道。兔兒爺嘛,就是泥捏的兔子唄,打扮的花花綠綠,穿著朱紅袍,小三瓣嘴兒上畫條細線,那模樣逗著呢。如今京裏人家,中秋的時候講究供兔兒爺,求個吉利。你買迴去擱在宅子裏頭,讓小阿嬌見天兒拜拜,沒準還能再升官發財。”

    容與沒理會他話裏的調侃,隻一門心子想著沈徽常說,要了解治下的市井生活究竟是什麽樣子,不如先買些時興的東西,帶迴去讓他看看也好。

    及至他將買來的蟈蟈籠子,葫蘆做的小風煙爐子和一隻兔兒爺帶迴宮,沈徽也不過瞧個新鮮,拿在手裏掂量一會就放下了,倒是笑著說了句,玩物喪誌。

    容與不以為意,知道這是皇家規矩,講究的是喜怒不形於色,麵上鮮少流露情緒,一則是為尊重,二則是為不讓旁人輕易瞧出心思。

    次日下了朝,時候尚早,沈徽淨過麵,忽然招唿容與等人,叫伺候更衣。轉進內殿,又聽他吩咐拿件一襲水色道袍

    來,另叫人卸了翼善冠,隻用一根玉簪束發,找出條網巾戴在了頭上。

    容與覺出不對,“皇上這是要出門?”

    沈徽嗯了一聲,“今兒天好,陪朕出去逛逛。”說著看看他,笑問道,“上迴那小廝的衣服還在麽,換上,咱們依舊是老規矩老稱謂。”

    敢情又要玩微服出遊的戲碼,容與謹慎的問了句,“柯禦史才遞了折子,估摸後晌是要覲見,您這會子走了,怕不合適吧?”

    沈徽站在穿衣鏡前頭,看著鏡子裏的他輕輕一哂,“能有什麽事,不是糾劾這個,就是借故罵那個,成天牢騷滿腹,朕懶得聽。今兒輪到朕告假稱病,皇帝又不是鐵打的,還不許有個頭疼腦熱?”

    說著揮手,打發他快去更衣,容與沒辦法,隻得聽他的又重新翻找出那身短打,一麵讓林升趕緊預備車,順道告訴西廠那幫潛伏在京裏的番子,在暗處留心護駕。

    沈徽自是甩手掌櫃,突發奇想之下,隻忙得容與團團轉,緊著調配了禦前侍衛,全都換上便服,跟在青呢車後頭。好容易裝扮妥當,成了尋常少爺出門的樣子,一行人才打從西華門出了禁中。

    街麵上已很有過節氣氛,花燈兔爺琳琅滿目,還有各式各樣的月餅,沈徽掀起車簾子瞧著外頭,其實這樣的市井煙火氣對他來說也算新鮮,隻是那臉上仍舊裝得淡淡的。

    路過一家賣各色過節玩意兒的攤位,沈徽叫了聲停下,指著那上頭擺著的兔爺,乜眼問容與,“那東西怎麽還會動的?”

    攤主聽見這話,順勢抓起一隻,容與留心看去,原來是在兔爺的腦袋和身體連接的地方,裝了一根彈簧。拿在手裏一晃,兔爺的腦袋就跟著搖起來,樣子頗為逗趣兒。

    可再瞧沈徽的眼神,儼然全是詰問,意思很明顯,分明是在不滿,他居然沒買這個會動的送給自己玩。

    “這是濟南府那邊兒流行的,和京裏兔爺還不大一樣。另有一種是咱們這兒新做的。”攤主眉花眼笑的解釋,“兔爺的下巴能動,人都管這個叫呱嗒嘴兒。”

    沈徽聽著一笑,睨著容與問,“怎麽不一起買迴來?光你瞧見了,現如今讓爺看著眼饞?”

    容與低頭竊笑,解釋道,“小的昨兒出門原沒打算花錢,帶的銀子不夠,您要是喜歡,小的這就給您買迴去。”

    看他玩的起勁,容與忙取了錢給店家,再覷一眼身邊誌得意滿的人,神采飛揚之下,自有掩不住的得意驕矜,簡直燦若驕

    陽。不由聯想起,他今年也不過才十七,放在後世正經還是個高中生,也難為他了,一個少年人成日的要扮老成。

    半晌沈徽又撩起簾子,斜斜笑道,“你記下了,但凡有趣兒的,爺都喜歡,你往後多帶點好玩的迴來,還有眼下京城流行什麽戲文話本兒,你隻挑那些故事好又有文采的,給爺買迴來就是。”

    這話聽得讓人想笑,容與低眉莞爾,“小的看您感興趣的東西不少,迴頭列個單子吧,往後再出門,小的就有事幹了,專門為二爺采買京城最時興的玩器並話本子。”

    沈徽嗤了一聲,“你懂什麽,我是想看著哪個本子好,迴頭讓家裏戲班子排出來,演給大夥兒看,整日演些舊本子,早就聽得膩歪了,難道你聽著很得意不成?”

    容與牽唇笑笑,“原來二爺是想聽新戲了,可是話本內容,左不過才子佳人王侯將相,依小的看,倒也沒什麽特別新鮮的。”

    沈徽扭過臉來看他,眼裏閃過一抹狡黠的笑,“看不上那些俗套,索性編一個與眾不同的,你既能詩會賦,總不能白讓你閑著。”想到這個,已然滿臉揶揄,“就這麽定了,爺命你寫一套新戲出來,不拘什麽內容,隻要和平日裏看的不一樣。到時候爺若覺得不好,可是要罰你的。”

    “原來小的在二爺眼裏竟是個閑人。”容與一臉惆悵,笑歎道,“也罷了,小的從前是奉旨填詞,如今也隻好奉旨編戲文了。”

    他指的是當年沈徽令他寫詞,迴複秦若臻一事。如今提起來,二人順著迴味,記起他滿臉尷尬,卻又無可奈何的那副形容兒,不由都覺得一陣好笑。

    又閑逛一刻,到了用午飯的時間,沈徽說起想吃羊肉鍋子,容與忙讓人打聽了最負盛名的館子,預先布置好雅間,才敢帶了他進去。

    等熱氣騰騰的鍋子端上來,看那羊肉切得是薄厚適中,賣相極誘人。因左右無人,沈徽隨意指了指身邊的椅子,“坐下,陪爺一塊用。”

    容與不大想依他,壓低聲兒說,“外頭有侍衛,還有西廠的人,個個都是耳聰目明,迴頭讓人看見不好。”

    沈徽嘖了一聲,“都是你麾下的,你還轄製不住?誰又敢說什麽?偏你這個人,總這麽謹慎,其實讓人瞧見,不是更便宜?”

    容與愣了下,沒明白這話什麽意思,便又聽他一笑,“和主子同飲用食,有這份體麵,才顯得出你入爺的眼,真正得爺的心呐。”

    好稀罕麽,迴頭被人編排、被人眼

    紅嫉恨的那個,還不是自己?容與一口氣沒提上來,又不能拿這話反駁。半晌見他還笑吟吟的看著自己,隻好訥訥坐下,再一次為拗不過眼前人,暗暗鬱悶不已。

    沈徽卻是吃得興致高漲,直說,“口外的羊是好,隻可惜家裏頭不會料理,迴來找個時候,正經去關外嚐嚐才好。”

    不知道他還有這份心思,容與奇道,“二爺想去邊關?”

    “你不是也想去麽?”沈徽似笑非笑,飲一口酒,慢悠悠開腔,“迴頭爺去大同府,你隨君,隻管陪著就是,也算滿足你想見識見識外頭的心願。”

    這話大約隻是隨口一說,容與微微偏過頭,看著他如琢如磨的側臉,那幽深的眼睛總是望不到底的,不過眼角,卻分明含著笑意。

    沈徽是說過就算,撂下去邊關的話,跟著就故態複萌起來,夾了幾筷子羊肉送到他碗裏,“該貼秋膘了,多早晚等你這膘貼得了,爺就放你出門去。”

    容與心口倏地一跳,愈發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真心還是試探,也隻得悶頭吃飯,沒事一句閑話不提,半點都不再去招惹他。

    第49章夜半無人

    晚間迴到房裏,容與將白天所購的玩物統統拿給林升,小孩子一見之下,自是高興得了不得,連說有趣。又一再央求容與,下次帶他一道去前門見識一下。容與被他纏不過,也隻好笑著應允。

    半晌林升似想起來什麽,抬頭問道,“大人今兒送了好些玩物兒,皇上很高興是不是?聽暖閣外頭伺候的小蘇說,皇上和您在裏頭笑了好久,他可是從沒見萬歲爺那麽開心呢。”

    容與想起沈徽心無旁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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