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沒有拉窗簾,陽光金子般地灑了一地,加上屋子裏的家具和各種簾子又都是白色的,所以屋子裏通亮通亮的。燕子本想多躺一會都不行。

    燕子坐了起來看著兒子的床發呆,想著每天早上叫兒子起床的情景:“哎,兒子,起床了。”

    “還不起床啊?怎麽那麽懶啊?”

    “快點起床了,大小夥子了,不要那麽磨蹭啊。”

    唉,有兒子在,每天要說多少話啊。心情好的時候可以和兒子聊天、講故事、說笑話;不高興的時候可以拿兒子出出氣,罵兩句。可現在找誰聊,去罵誰啊?想想現在連個聽你罵的人都沒有了,心裏那種空蕩蕩的感覺不由得讓燕子鼻子酸酸的。坐在兒子的床上,抱著兒子用過的枕頭,燕子眼睛又濕濕的,想起了兒子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的一件事情,一件讓燕子一直內疚和自責的事:

    那是兒子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那年的冬天似乎來的特別早,剛剛進入十一月份就開始下雪了,兒子還沒有穿棉鞋。那是燕子下崗的第二年,也是燕子身體最弱的一年。所以,燕子沒有多少收入,兒子的棉鞋也就沒有過早的準備。

    一天中午,兒子放學迴來就對燕子說:“媽媽,今天我有點凍腳了。”

    燕子看了看兒子的鞋,說:“明天去你爸爸那裏要點錢買棉鞋吧。媽媽現在沒有錢了。”

    琦兒沒有說什麽,吃了飯上學去了。

    晚上兒子迴來了,燕子正在洗菜,看見兒子迴來就問:“你爸爸什麽時候給你買鞋啊?”

    “爸爸說沒錢。”兒子怯生生地小聲說。

    “笨蛋,連雙鞋都要不來。他不給你買,我也不給你買。什麽都靠我一個人,你想累死我啊?”燕子氣急敗壞地對兒子發瘋似地吼叫。

    兒子嚇得貼著牆根慢慢地挪著腳步到裏屋寫作業去了,燕子生氣地摔了洗菜的盆子,嘴裏還在不停地叨咕:“什麽用也沒有,連雙鞋都要不來。這都靠我一個人,還讓不讓我活了?”說著去做飯了。

    那以後,兒子再也沒有提凍腳的事情。日子久了,燕子也忘了。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的一天晚上,燕子和兒子蓋著被子坐在床上,一邊給兒子織著毛衣一邊和兒子看著電視,琦兒看著電視一會把手伸到被子鼓搗兩下,一會又伸到被子裏鼓搗。燕子漫不經心地:“你老鼓動什麽?”

    “腳癢。”琦兒邊說邊撓。

    “腳癢什麽?”燕子還是沒有在意。忽然燕子象想起了什麽似的,急忙放下手裏的毛衣說:“我看看。”

    琦兒把腳從被子裏伸出來,燕子看到的是一雙紅腫的象半個麵包一樣的雙腳。兩個腳的外側都紅腫厲害,並且在蛻皮。

    燕子的淚水頓時像開了閘的水,一下子湧出了眼窩,燕子的心碎了,象被誰揪出來在狠命地往外擠血一樣的痛,她心痛的抱著兒子的腳放在胸口上,哭著說:“怎麽會這樣啊?為什麽不早說啊?兒子。”

    琦兒看著媽媽流淚了急忙說:“沒事,媽媽。就是有點癢,不疼。”

    燕子淚流滿麵地對兒子說:“你恨媽媽嗎?是媽媽不好。以後媽媽再也不讓你受這樣的罪了。媽媽也不讓你去朝他要東西了,就當他已經死了。看媽媽能不能把你養大。”燕子的眼睛裏盈著淚水卻透著堅毅。

    這一夜燕子幾乎沒有睡,腦子裏像電影一樣的過著兒子從小到大的過程。燕子恨自己,為什麽要讓兒子去他那裏要什麽鞋呢?自從出來到現在他就沒有給兒子買過什麽,還指望他什麽呢?燕子給兒子買了治療凍傷的藥膏和棉鞋,又弄來了治療凍傷的偏方。燕子是知道那種癢的難耐滋味的,所以,燕子每天晚上都給兒子用北門上的霜化水煮茄子杆泡腳,然後塗點凍傷藥膏。燕子就這樣天天堅持著,半個月兒子的腳就好了,以後再也沒有複發過。

    兩個大人的過錯卻讓孩子來承擔,換來的是兒子凍傷的雙腳。

    其實燕子隻是賭氣,從燕子離開家到現在,愛民沒有給燕子一分錢,也沒有給兒子買過一件東西。燕子有時候心裏也不平衡啊。所以,燕子才會讓兒子去朝他要鞋。因為,兒子他也有責任的。可燕子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賭注實在太大了。一個沒有生活來源的女人帶著一個孩子,生活是可以想象的,但是你和燕子聊天,卻感覺不到她生活的窘迫,在別人眼裏,燕子是一個沒有什麽大錢但也不缺錢的人,她對生活是樂觀的,積極的。其實這都燕子的表麵,她是用這些來掩蓋內心的空虛、痛苦和辛酸。

    空蕩蕩的屋子,空蕩蕩的心。心像被誰挖去了似的,那麽孤獨,那麽無助,那麽寂寞。燕子不知道為什麽,兒子上了大學,卻像有人從她身邊把兒子捋走了一樣,心就象被揪著一樣的痛。燕子明白從現在開始,以後的日子隻有自己一個人去打發了。沒有人陪伴,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聽你嘮叨,聽你罵了。一種空前未有過的孤獨和寂寞,寂寞的有點怕。就像那年和愛民生氣一樣的孤獨:

    那是燕子剛剛結婚一個多月,燕子和愛民第一次吵架。燕子連珠炮似的喊了一頓,愛民一句不拉地都給彈了迴來。燕子氣得衝出屋子,頭也不迴地一溜煙跑了。

    那是剛剛過完春節不久,天特別冷。愛民沒有追出來,燕子也不知道要去哪裏?往哪裏去?燕子沒有聽到後麵有腳步聲就停了下來,迴頭看看來時的路上,空無一人,隻有幾個孩子在路邊的樹下相互追逐著、嬉笑著、打著雪仗。

    燕子站在那裏茫然不知所措了。燕子想:我本來沒想跑,隻是吵架時,你少說一句,讓我一句,我就不會跑。即使我跑了出來,也沒有真想跑。隻要你能追出來攔著我,我就迴去了。女人嘛,在生氣的時候都是想占上風,好讓男人說聲:“對不起啊,都是我的錯。不要生氣了。”然後女人還是不依不饒的不理男人。這時候,男人抓住女人的手打著自己說:“如果你想解氣的話,就打我兩下吧。”這時候女人會舉起小拳頭看似咬牙切齒,而落下去的卻是輕輕地打在男人身上。然後佯裝委屈地把臉貼在男人厚實的肩膀上這才甘心。而後男人用雙手緊緊地摟著心愛的小女人撫摸著,這時的女人才會感到安心、安慰、安全。

    而這一切,愛民都沒有做,沒又給燕子一點迴去的機會和台階,怎麽辦?

    燕子漫無目的的走著,老是希望身後傳來急切的踏雪聲。可是,希望就像幻影,在腦子裏一閃即逝。天色越來越暗,天氣越來越冷。燕子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本來就不怨我嘛!結婚前說好的挑水和倒髒水都是他的活,他幹嘛不幹啊?讓我去挑水?如果我能挑才不稀罕叫他呢。就那井——那麽大的軲轆我搖都搖不動,就算打滿了水,我也提不上來啊。這冰天雪地的我怎麽挑嘛?哼!懶鬼,不找我?堅決不迴去。

    燕子用嘴嗬了嗬手,又捂了捂耳朵,跑出來的時候,以為他會追出來,所以,什麽都沒有戴,好冷啊。東北的冬天說黑就黑,也不知道幾點了,也不來找我,怎麽辦啊?

    路上靜悄悄的,西北風是肆無忌憚地刮著,路邊的楊樹枝被風搖得“嘎吱嘎吱”作響,燕子小跑似的跺著腳,嗬著手。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迴家!這個念頭一閃就被燕子自己否定了。不行!這個樣子。這個時候迴家,怎麽和爸爸媽媽說?他們一定會擔心的。還是迴自己家吧。

    燕子一邊流著淚一邊往家走。

    推門,怎麽?鎖了?摸兜,糟糕,沒有帶鑰匙。

    敲門,五分鍾,沒開。燕子跺著腳嗬著手。

    再敲門,十分鍾,還是沒有人開門。

    燕子到鄰居家借了條板凳,爬上了牆頭翻了過去。

    屋子黑黑的,沒有掌燈。燕子進了屋,冷冰冰的,爐子的火已經熄了。

    他不在。

    燕子趴在冰冷的炕上哭了,很委屈。也許是凍的、也許是氣的、也許是委屈、也許是累了、哭著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燕子感到好冷,醒了。黑洞洞冷冰冰的屋子裏還是自己一個人。她打開燈環視著新婚的屋子,沒有一點溫暖,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可憐。不知道是頭痛還是心痛,難受極了。淚水又流了下來。

    天亮了,燕子沒有做飯也沒有吃飯,簡單的洗漱了一下去上班了。不知道是昨天凍的,還是一夜沒有睡好,反正頭有些痛,嗓子有些嘶啞,渾身像散了架。

    燕子打開門時,他竟然狼狽不堪地站在門口,燕子沒有和他說話走了。也不知道他在哪裏呆了一夜,反正很狼狽。

    還好,燕子今天的課不多,要不然恐怕堅持不下來了。迴到家燕子一頭栽倒在炕上就不想起來了。今天他生了爐子,暖暖的,炕也熱乎乎的。迷迷糊糊中燕子看到自己被拋棄了,一個人站在大雪原上無依無靠的,一直在哭,流了好多好多淚。大概是哭醒的吧,枕邊濕了一大片,居然是真的哭了。

    他在看電視,沒有迴頭看燕子一眼。

    他們就這樣僵持了好久,不管誰做飯都吃,衣服洗自己的。

    五月的一天,愛民突然對燕子說:“燕子,我明天要出去幹活了。”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去哪裏?做什麽?”燕子也沒有表情,也不關心地說。

    “去建築工地。”他還是冷冷地。

    “多久?”燕子不願意多說一句話,甚至一個字。

    “也許十月末吧。”他態度緩和了一些。

    “哦,五、六個月呢,帶行李嗎?”燕子也稍微緩和一些。

    “是的,幫我收拾一下好嗎?”他點燃了一支煙。

    他邊看電視邊抽煙,電視裏正在播放台灣電視劇《庭院深深》。

    行李收拾好了,燕子洗了臉和腳上炕鋪被子,燕子矛盾了,這陣子生氣都是自己鋪自己的,今天給不給他鋪?唉!鋪就鋪吧。燕子拉下自己的被子剛要去拉他的被子,“我自己來吧。”愛民說著伸手拉下了自己的被子。

    燕子躺在被子裏閉上眼睛,想著從結婚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雖然說話不多,但是每天都是兩個人,吃的是一個鍋裏飯,睡的是一張床啊。他明天走了,剩我一個人了,孤單單的。有點心酸,淚水又流出來了。

    一隻手擦去了燕子快要流進耳朵的淚水,燕子知道是愛民看見自己哭了。燕子把臉背了過去,剛一翻身他一把抓住燕子的胳膊,把燕子翻了過來蓋上了他的被子,把燕子摟在懷裏。燕子枕著愛民的胳膊,淚水泄洪般地濕了愛民的衣袖。從上次跑出去以後這麽久,他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親近過,在外人麵前還要裝出很幸福的樣子。因為燕子怕被人家笑,笑自己三十歲也沒有找到好男人。所以,燕子每天都在掩飾自己的心苦和那份虛榮。

    這一夜,燕子睡得很香、很甜,這是這半年來第一次這樣舒舒服服地睡著,睡得很沉。

    燕子忽然覺得臉上有一股氣息,原來是愛民坐在她枕邊在看著她。不知道是他這一夜沒有睡、還是起的早,燕子居然一點都不知道。燕子從來沒有睡過這麽沉,也沒有起過這麽晚,可今天、、、、、、也許是這半年的心裏積怨都在昨天夜裏消失殆盡了,心裏就輕鬆了吧。燕子急忙坐起來,兩隻手搭在他肩上:“這就走嗎?為什麽不早點叫我?”

    “我看你睡得挺香,沒忍心叫你。這半年你也沒睡個好覺,都怪我。”愛民苦笑一下,輕聲說。

    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了出來,擁抱著半年沒有碰自己一下的丈夫,愛民拉下燕子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又吻了燕子的锛頭說:“你這裏的東西太多了。今天休息,你再睡一會。我走了。”

    “我送你。”燕子執意要起來。

    “不用了。車在門口呢。”愛民按著燕子躺下,又拉了拉被子走了。

    燕子坐起來,隔著玻璃窗看著愛民走出屋子,走出院子。“嘭”門被重重地關上了。就這一聲好像把燕子關在了另一個世界裏了。

    燕子把被子蒙住頭,被子在抖動。

    燕子邊想邊整理著床鋪,現在的孤獨和當年愛民離開是一樣的感覺。隻是愛民的離開是孤獨,而兒子的離開是心痛。

    燕子來到院子裏,在缸裏舀了水洗著臉,透過柵欄的縫隙,燕子看見欣欣坐在窗下美滋滋地曬著太陽看著友子,友子正在菜地裏摘菜。

    友子從地裏出來,來到窗下洗菜。燕子家的盛水缸和欣欣家的隻隔一道柵欄,是對著的。所以友子一抬頭看到了燕子,笑著說:“兒子上學走了?你沒去送啊?”

    “是啊,昨天走的。我弟弟去送的。”燕子笑了笑說。

    “我跟你是說啊,你不用擔心孩子,在你跟前,他老長不大。出了門都比咱們強,現在的孩子又精又靈的。你看我兒子多老實,我以為出去會受氣呢,其實老實更沒事。你沒事的時候就過來坐坐,省得寂寞。”友子邊洗菜邊說。

    “嗯。”燕子一邊洗臉一邊說。“我知道,隻是一下子適應不過來。”

    “當媽的都這樣,孩子在家的時候天天罵,孩子走了又想。人就是這麽賤啊。嗬嗬,我現在才習慣。我兒子走的時候,我也是想的睡不著,吃不下的。可人家孩子也不想你啊。嗬嗬。”欣欣接過話茬笑著說。

    燕子洗了臉。刷了牙,然後在黃瓜架上摘了兩個黃瓜,又摘了兩個柿子裝在塑料袋裏。欣欣看見了說:“今天還去幹活啊?累了,就歇一天唄。也不能要錢不要命啊。”

    “在家也沒什麽意思。再說飯店也挺忙的。”燕子邊說邊往外走。

    農閑的時候燕子就在飯店打工。在後灶切墩,燕子現在的切功很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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