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寧清城與寧清公主府起初的日子,過得平淡而充實,即便侍衛隊長於肇多有不滿,江雲於他更像一個局外人,習慣孤寂磨練的江雲對公主府的禁軍權力毫無熱衷之心,眼裏便隻有她的安全,於肇雖放下心來,但比試之心愈發熱切,常常邀他比武,江雲置之一笑,未曾出手。


    寧清公主的生活很忙,時常出府,這個月都隻是到封地,視察河流堤壩的穩固,到某個村鎮的災地賑災,調度鹽鐵的市場價格,接見耆老士紳,等等之類的事情,都需要馬車出行。


    這個時候江雲隨從護行,所幸封地之內算是河清海晏,在寧清的手腕之下,真正做到了“寧清”,並無值得江雲出手的人,在寧清城的幾番路途,也暫時沒有刺殺、搶劫等事發生。


    按寧清公主無意中透露出的意思,她請皇帝陛下高價購來人榜神衛江雲,除了最大限度降低來自本國的人身危機之外,還有近來她要離開封地,正在準備出使江國,談談兩國邊界的事情。


    三進院落的一間小花廳,打開一排排窗子,明媚的陽光直射進來,花園裏應時的花正在盛開,蝶舞蜂采,光線映得她的臉龐也明媚起來:“雪晴跟本宮說了,江先生想告假進一趟燕城,可是有什麽急事?本宮這兩個丫頭,心性倒是不錯,隻雪晴懂事些,雨霽嬌慣壞了,先生多多擔待。”


    按理後麵的事情,她本不用過問的,大可把他當作一件工具,他本是她付出了代價得到的東西,可她偏偏過問了,無形中給人以好感,寧清公主憑此驅策了不少忠臣良將。


    江雲抱劍站在開著的那扇門邊:“公主殿下,在下在燕城有一位故友,也有一些事,但並不幹涉府上的內務,我那故友不過開尋常酒樓的掌櫃罷了。再說有殿下的丹藥製衡,在下也不敢不迴來的。”


    “你太小心謹慎了,比本宮還考慮得多。”寧清公主迴身,長長的裙子直拖到一塵不染的地麵上,就是她坐下來的姿態,也甚是高貴優雅:“本宮準了……咳咳……”


    不經意間,好像犯了舊疾,她以帕掩口,輕咳兩聲。


    “草穀國醫師煉製的靈丹妙藥,與日鑄國的兵器一般,聞名天下,寧清城不缺銀錢,殿下何不……”江雲遲疑開口,倒不是怎麽關心她,試探試探,得到一些有用的東西,說不定能得到關於解藥的信息。


    “罷罷罷!本宮這病是從娘胎裏帶來的,先天而發,草穀國與青國接壤,時有兵戈,藥不好買,醫師又是稀少的職業,便是有,先天之病也是難治的。”寧清公主站起來背對著他,一隻素手伸出寬大的綢袍,難掩那身姿的窈窕婀娜。


    片刻,她若有深意地盯著他:“莫非你認識的那位故友是草穀國醫師?”


    江雲矢口否認:“不是,是南疆的人,不信公主可以去查,她不過精通一些巫蠱之術罷了。”


    “南疆……多麽遙遠神秘的古國,如此本宮就放心了。”寧清公主對月月丹很有信心,草穀國醫師也沒幾個能破的,她好像累了,以手扶額:“你去吧,離江國之行還有些日子,本宮不急這一時的。”


    江雲微微作揖地告退,這些日子下來,寧清公主的名頭一點兒也不虛,確實是個女強人,很有手腕與頭腦,自然民間最關注的還是她的美貌姿色,她的容貌,比才華還要出彩。


    似乎跟著這個雇主也是不錯的選擇,現在徹底脫離神衛堂的組織是不可能的,否則當時出師就可以一走了之,他們早已想好了種種製約,而寧清公主也需要他這塊牌子,但不管怎麽說,現在的狀況要好太多了,還在忍受範圍之內。


    策馬出了寧清城,江雲在一路官驛上想著這些,這條官驛往北通行,途中山如燕尾,林海滔滔,麥浪陣陣,景色還很怡人,約莫行了半天,到了燕城南門,出示公主府的牌子,城門守衛才放他進去。


    燕城南區是一幅富貴景象,車水馬龍,商賈雲集,冠蓋滿京華,市民皆井然有序,就算有官府的馬匹奔行進來,也不會引發觀望,他們仿佛習慣如此。


    江雲下馬步入這喧嘩的鬧市之中,四處打量,燕城亦不乏荒國的駝鈴陣陣,看來幹戈止了一段時間,幾國的商業又有交流,他步履輕盈,在街中買炊餅之時,問到了風花雪月樓的地點,那是他近幾日打聽到的翩纖的所在地。


    而後行到樓下,把駿易馬,即是那匹於肇所認為的毛驢交給一樓夥計看管喂糧,其實它真是一匹馬,不過體型瘦小,近乎毛驢罷了,阿凰與駿易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自然要好好照顧的。


    江雲抬頭打量,風花雪月樓坐在東城,燕城東富西貴,是貴人場所,但此樓並無後台,坊間傳風花雪月樓之所以出名,是因為它有一個美麗的老板娘,擅長舞蹈,擅長製藥。


    幾年前,此女在樓上驚豔一舞,震動了燕城一半的貴族公子,成為佳話,而這位老板娘也有一個名副其實的名字:舞翩纖。


    之後燕城的不少讀書人與公子,對舞翩纖展開了斯文的追求,翩纖就此得到了立足之地。


    “風花雪月樓……”江雲雙手負在身後,眉頭輕輕皺起,記憶仿佛飄迴了年少時和她流落江湖,一餅共分二半的時光。


    酒樓雖小,舞女歌姬卻足,出沒的人也甚是張揚,仿佛在此享受有一種優越感。他若有所思地提步而上,到二樓空曠處點了一桌坐下,桌子臨窗,可把燕城東區小半市集宅院盡收眼底。


    江雲默然飲了三杯,須臾,幾位貴族公子駕到,北麵簾子之後便響起了琴聲,聲聲動人心弦,時而如高山流水,時而如雨打芭蕉,那些公子們便閉上眼睛陶醉起來,不時拿起象牙筷子敲打杯碗,以作為迴應。


    禁軍統領之子宇文耀拍手稱快:“翩纖的琴藝大有進步,這君弦把握得很好,在下也略通音律,不知可否當麵與翩纖姑娘交流一二?”


    簾子後麵沒有迴聲,宇文耀的氣勢萎靡了下來,他們喜歡玩這種遊戲,幾位公子互相定下彩禮,能贏得翩纖姑娘芳心者,是為勝出,至於風花雪夜樓的其他女子,他們視為庸脂俗粉,不屑一顧。


    “宇文兄不行,便看我上官火的了。”兵部尚書之子上官火,沙場征戰歸來,洗盡鉛華,竟也開始吟詩作對,他大抵抑揚頓挫地念了一首類似於“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之類的詩句。


    然還是無用,簾子後麵琴聲依舊。


    互相取笑一番,鎮國公之子小侯爺、輔國公之子小伯爺,一個談書法,一個談說墨畫,想要折服翩纖姑娘。


    “維揚城下,風雪之中,天絕穀裏,花月佐酒,時逢兵馬戰亂,天災人禍,昔日一別,已有十載矣。”


    就在這時,臨窗的江雲提高聲音,喃喃自語地說著,又喝下一杯酒,是窖藏多年,酒性頗烈。


    宇文耀四人隻是看過來一眼,見到他服飾穿著與相貌,或者輕蔑地撇了撇嘴,或者麵無表情,視為一介路人,畢竟自恃有才華的窮酸才子,在二樓上還是坐著幾個的,妄想抱得美人歸,天天在做才子佳人的美夢,這樣的人,他們毫無壓力,翩纖要選,也是選富貴人家的。


    然而,此時此刻,倏地傳來“嗡”的一聲,是舞翩纖的琴弦斷了,簾子後麵的聲音略顯急促:“你是誰?”


    江雲繼續旁若無人:“我叫江雲。”


    簾子後麵沉默了好一陣,似乎在壓製著某種不可控製的情緒:“請進。”


    整個二樓一下子安靜了。


    靜得能聽見外麵大街的喧嘩聲,靜得落針可聞,靜得能聽見陪客女子倒酒的輕微聲音。


    四個貴族公子眼睜睜看著江雲安步當車地掀開簾子走進去,他好像根本就看不到別人,他們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揉了揉,隨即不可置信地麵麵相覷。


    嘩!在江雲完全隱沒在簾子後麵的屏風時,酒樓頓時炸開了!這是舞翩纖第一次邀請男人入內,還是一個他們沒有見過的陌生男子,雖然江雲這名字有點耳熟,但卻是真沒有見過的。


    此消息從二樓傳到一樓,迅速蔓延外麵的街坊,想必明天整個東城都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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