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塘鎮鎮長叫王維慶,百姓們都挖苦他是王青天——他的治下,百姓們餓的一臉菜色,聚集在一起,可不就是青青一片麽。


    昨日是他老爹七十大壽,他就把老爹從鄉下接到鎮上,在鎮公所裏大擺筵席,並以這個名目趁機搜刮民脂民膏——他居然恬不知恥到派手下挨家挨戶的通知:窮苦百姓每戶交一塊大洋,每間商鋪交五塊大洋,每個大戶最少也得五十大洋,才能表達對鎮長大人的老爹賀壽之喜,否則就是看不起鎮長,看不起鎮長就是反對政府,反對政府自然就是造反,得抄家殺頭。


    紅軍來了,很多地主惡霸和大土匪四散逃竄,惶惶不可終日。桂塘鎮先前沒有紅軍,自然是大家躲避的理想場所。而鎮長大人的老爹做壽,這些人不得不來湊熱鬧。其中有一部分人是遠道而來,自然不可能連夜迴去,隻得暫時睡在鎮公所。各方有頭有臉的人物,加上他們帶來的護衛以及被王維慶調過來維持秩序的手下那一個排,讓小小地鎮公所裏裝下了足足上百號人。


    天不亮,紅軍突然殺到鎮公所,他們以為被包圍了,隻能帶著手下抵抗。然而,剛打了幾槍,他們就驚喜的發現,紅軍居然隻攻前門,後門空蕩蕩一片,不跑還等死麽?


    說起來,這也是個意外。紅軍原本以為鎮公所就一個班的兵力,一個衝鋒足以將其拿下,沒想到居然聚集了這麽多人。倉促之間,根本就來不及調整部署,從而讓鎮公所後門空虛。


    “媽的,估計追不上了。”羅平憤恨的罵了句後,對身後一個戰士招了下手:“小廖!”


    “到!”


    “你帶上幾個人,分頭通知另外幾個排的排長,請他們派人一定堵住這些逃竄的反動派頭子,並把這裏的情況跟連長匯報:我三排將按原定計劃繼續攻打鎮公所。快去!”


    “二班的同誌,快去堵後門。”


    “是!”


    “黃德寶!”


    “到!”


    “你還等什麽?等著老子請你看戲?”


    見黃德寶一愣,羅平咆哮道:“還不快帶你的班給老子強攻鎮公所正門。”


    “是!”黃德寶敬禮迴答,轉身大叫:“李國威!”


    “我在這!”


    順著聲音找去,見李國威正在街對麵一個吊腳樓二樓屋簷邊的角落裏,架好輕機槍,對他搖手。


    “你還等什麽?快給老子火力掩護。”


    “噠!噠!噠……”


    “同誌們,拿出手榴彈,準備強攻。”


    話音一落,機槍聲卻停了。


    黃德寶扭頭怒視,提著手榴彈大叫:“李國威,你在搞什麽鬼?繼續開槍。”


    “班長,你快看,對麵舉白旗了。”


    黃德寶轉身一看,卻見鎮公所的院牆上,伸出一根小竹棍,上麵掛著一塊白布搖啊搖。仔細聽,還能聽見裏麵有人在喊:“別打了,別打了,我們投降……”


    “知道投降就好。”黃德寶大喜過望:“把大門打開,把槍扔出來,我們紅軍的政策是繳槍不殺,優待俘虜。”


    很快,大門打開,從裏麵陸陸續續扔出幾把長槍和兩把大刀。


    “就這麽幾把破槍,你們他媽的騙鬼了?”黃德寶怒目圓睜,喝道:“把武器都給老子扔出來!敢跟老子耍花樣,老子一手榴彈把你們全送上西天。快點!”


    “長官,真的沒武器了。他們都跑了,就剩我們幾個跑不動的。”


    仿佛在印證他們的話一樣,鎮公所後麵傳來了槍聲,斷斷續續,隱約還能聽見有人在大叫繳槍不殺之類的話。


    “老子不管你們耍什麽花樣,現在,都給老子雙手抱著頭,一個接一個的出來。”


    從裏麵走出八個人,四個受傷,另外四個中兩個約四五十歲,兩個十五六歲,一問才知道,這四個都是夥夫。


    張青山第一個衝進鎮公所,跟戰士們把鎮公所裏搜索了一遍,雖然很多地方淩亂無比,卻沒有發現一個人,顯然都匆忙逃走了。


    羅平讓黃德寶帶著三班控製住鎮公所,他帶著剩下的戰士順著槍聲去追殺那些逃跑的反動派頭子。


    黃德寶帶人把那八個俘虜押到鎮公所平日處理百姓糾紛的大堂,讓他們蹲下後,正打算四處看看,隱約聽見“嗚嗚”地哭泣聲。順著聲音找去,卻見張青山蹲在大堂的角落裏,抱頭輕泣。


    輕拍了一下張青山的肩膀,輕柔的問道:“青山,怎麽了?”


    “班長,沒什麽,我……我隻是太高興了。”


    黃德寶剛要收迴的右手頓時一停,又輕輕地拍了拍張青山的肩膀:“沒事,我理解,哭出來就好。”


    張青山的阿媽生他時,血崩而死。十四歲時,進山打獵的阿爸不小心掉落懸崖而亡。失去父母的張青山雖然已經懂得如何打獵,但年紀太小,隻得下山。給地主家放過牛、在大煙館裏當過小夥計,甚至吃過觀音土……在這人吃人的社會,他如小草一般,雖然被人踩在腳下,卻頑強的掙紮著活下去。


    流浪到湖北省來鳳縣,因他機靈懂事,被一個姓陳的漆匠收為徒弟。年邁的陳師傅無後,對張青山極好,讓張青山再次感受到了親人的溫暖與關懷,自然要百般孝順,最後,兩人成了幹父子。一年多後,在幹爹的推薦下,張青山又跟別人學會了木匠、泥塑匠等一些手藝。別人可沒有幹爹那樣好相處,讓他的學徒日子過的很是艱難,挨打是家常便飯的事,這是當時當學徒的規矩,幹爹也不好說什麽,隻是讓他咬牙堅持著把本事學到手。


    因他勤學苦勞,善於思考,帶人真誠,漸漸地,在當地有了名氣,不僅能養家糊口,甚至還帶了徒弟。


    可他謹遵對幾位師傅的承諾:絕不跟這些師傅搶飯碗。幾個月前,毅然背著已經年邁的幹爹迴到桂塘鎮,憑著手藝,很快就在鎮上打響了名氣。


    田寡婦死去的丈夫原本是鄉團長,有錢有勢。她要嫁女兒,叫張青山去給她幹活,做嫁妝用的箱櫃、匾對。可張青山這些年的苦難生活,讓他同情貧苦百姓,憎恨仗勢欺人的惡霸,所以堅決不幹。田寡婦派人把他抓去,逼著幹活,張青山假裝答應,卻在深夜裏逃跑迴家。正要背著幹爹離開本鎮,被田寡婦派人再次抓住。


    田寡婦拿幹爹威脅,張青山隻好假裝答應。兩天後,在朋友的幫助下趁夜接出幹爹,再次逃跑,又被田寡婦派人抓住。


    氣急敗壞的田寡婦將父子倆毒打一頓。張青山年輕力壯挺得住,可年邁的幹爹卻被打的當場吐血,一病不起,第二天黃昏時分就駕鶴西遊。


    張青山安葬好幹爹後,轉身找田寡婦拚命,反被田寡婦的爪牙們爆打了一頓。跑到鎮公所狀告田寡婦,結果可想而知:就在這鎮公所的大堂上,鎮長王維慶居然顛倒黑白,汙蔑張青山虐待陳師傅,以不尊師重道為由將其打了個半死。


    最後,還是在學校教書的堂兄張青貴實在看不下去了,偷偷指點他:聽說紅軍是咱們老百姓的隊伍,估計會給窮苦百姓做主,你去試試。張青山這才跑到招頭寨參加了紅軍。


    帶著紅軍迴到桂塘鎮,來到當初挨板子的大堂上,激動、興奮、悲憤等等感受,伴隨著一幕幕往事浮現心頭,忍不住跑到一旁痛哭一場。事實上,不少紅軍戰士都有類似的苦難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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