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軍整一夜沒有睡好,半數人和衣而臥,卻不時驚醒,半數人根本就沒有睡。


    夜裏緊急清點人數,當場陣亡87人,重傷30多人,輕傷更多。至於敵人,根本沒人去管他們,大夥兒都緊縮在營房中,坐等天亮看戰果。這一夜風聲鶴唳,營盤外所有能動的東西都是敵人的身影。


    作為指揮員的董彥平關心的遠不止這些。重傷員在這個地方根本無法醫治,現在考慮的不是要不要走,而是怎麽用更快的速度把他們送迴酒泉,那裏有一個野戰醫院。而離開大部隊的輕裝簡從絕對行不通,他們能不能挨過這幾天在路上的顛簸,看天命了。


    而匪軍的戰鬥力讓人吃驚。不是他們多麽能打,而是他們在這種山地上的行進速度根本不是一般的擅長平原打仗的軍隊所能想象的快。少帥曾經提到過組建山地部隊的,原來山地和平地打仗確實不一樣!


    漫漫長夜終於達旦,在微茫的晨曦中,董彥平親自帶領一個連的兵力打掃戰場。方圓數裏的戈壁灘上,到處是血跡和彈殼,還有凍僵的匪軍。


    初步統計了一下,這一仗打死二百多人,其中有半數是傷斃而死,估計是傷重無法離開,被活活凍死在地上的。要知道一月份的戈壁,夜間溫度正常都是零下三十多度,流血加上寒氣,不死就沒有天理了。


    為防死者身體遭到其它野生動物的破壞,人民軍把匪軍屍體堆埋在一處窪地,把犧牲的戰友也另選一塊低地並用石頭壘成一個大墓。生同營死同穴,這是在戈壁灘上能做的最合理的葬禮了。


    把傷員們放在駱駝背上,6挺機槍也架在駱駝上,人民軍拔營撤迴。昨晚是偷襲,匪軍們沒有使用騎兵,因為戰馬同樣不適合夜戰。


    現在,白天來臨了,匪軍們的優勢項目有機會施展了,董彥平和他的軍官們都心事重重,暗地裏加強警戒。這一路,肯定要麵臨許多偷襲、突擊和各種詭計,任何時候都不能掉以輕心。


    然而黑喇嘛甚至都沒打算讓他們離開公婆泉,人馬還沒動身,擔任外圍警戒的馬隊已經發現山背後埋伏著的大股匪軍了。這一驚非同小可,這裏的地麵布滿石塊,高高低低的十分不適合步兵行走,更別說攻擊前進了。


    董彥平立刻陷入兩難。兩條腿的人民軍肯定無法和四條腿的匪徒展開機動戰,步兵的優勢在於布防和陣地戰。但是從匪軍盯了他們一夜看來,他們在吃了強攻的虧後已經轉變了打法。


    黑喇嘛就是這麽想的。


    昨晚的一場突襲,他為此籌劃了好長時間。其實從人民軍出酒泉的那一刻起,他已經把底細全部摸清了。


    為了給人民軍一個教訓,他放棄了在來時的路上襲擾,就是怕一旦人民軍失利,會很快地縮迴酒泉。當對方到了公婆泉後,重要的水源已經消耗近一半了,經過幾天的苦行軍,人員也開始有些疲勞。這時候才是動手的最好時機。


    他先是組織了一場大規模的夜襲,利用自己地利的優勢以及夜晚敵我不分的困難,幾乎動員了一半的匪軍參加了這場戰鬥。進行了近一個小時,開始非常順利,打了人民軍一個措手不及。


    但當人民軍的重機槍響起來之後,一切迅速恢複到戰前。


    在陸軍中,一直有“新兵怕大炮、老兵怕機槍”的說法。大炮動靜大,聽著挺可怕,可是老兵們都知道,別看大炮打得歡,可人家不是把步兵當作打擊的對象,壕溝、攔阻網、工事、機槍或炮兵陣地才是人家的菜。


    炮彈飛來,趴下可保半條命,蹲坑幾乎能全身。當然被直接命中也沒啥好怕的了,死得不能再死還有什麽好想的。


    反而是機槍,作為壓製步兵火力的利器,天生就是為割步兵的命而生的。無論遠近、一擼一片,擦到就是傷,打中不是傷筋動骨就是血肉模糊。


    戈壁灘上恰恰相反。大炮罕見,普通士兵對它倒沒什麽印象,但機槍可是見識過的:新疆的守軍有,最早的馬鬃山匪軍見識過;安蒙軍和後來的蒙古守軍有,亞洲騎兵師的殘兵領教過,那是騎兵的天敵。


    昨晚機槍噴著火舌,向著混戰中的一切移動的人影掃射,加之在黑夜,那種子彈貼著頭皮飛過的打在隊友身上發出入體的“噗噗”聲以及被打中人的慘叫,幾乎讓匪軍魂飛魄散,積攢了半夜的勇氣迅速泄去。再殺人不眨眼,再視人命如草芥,那是針對別人,而不是自己。


    幸存的匪軍在事後不無心悸地說:“漢人的重機槍子彈不要錢似地打過來,我們衝在前麵的人紛紛倒下,後麵的人根本不敢抬頭!”正是在這樣的局麵下,黑喇嘛無法讓足夠多的土匪繼續推進,隻能中止,導致了這場夜襲草草落幕。


    見識了正規部隊的紀律森嚴後,黑喇嘛決定施展他最擅長的圍、拖、偷戰術,先用遊兵騷擾間或以冷不防的突擊讓對方無法從容撤退,隻能在聽到警訊後立即布陣。然而七百裏的路程隨時隨地可以化作被襲擊的戰場,人民軍的補給是個大問題。隻要完全切斷水源,越拖到最後,人民軍會越心慌並越急於求戰,那時就是一決勝負的良機了。


    曆史上遊牧民族對付漢人的步兵就是這麽做的,屢試不爽,在冷兵器時代基本上沒有什麽好辦法----漢朝對匈奴、隋唐對突厥、兩宋對西夏遼金蒙古、明朝對後金,對方都是用的這個套路,而且屢試不爽。漢民族能夠取得勝利的戰役,無一不是擁有和對方等體量的騎兵。


    董彥平戰前評估過這個事,認為風險不大。一是戈壁灘視野好,對方想埋伏比較困難;二是己方火力占優,能進能退。


    不過現在看來,當初的決策確實有些草率,黑喇嘛的名聲在戈壁灘之響亮確實不是易與之輩。如果昨夜對方能夠不計損耗地繼續僵持而自己的機槍發揮出異常的威力,勝敗之數還真難以預料。


    匪徒擺明了是要留己方在這裏了!然而世上最可怕的事就是明知是個當,你還偏偏伸頭跳進去。呆在這裏不是個辦法,還有幾十個重傷員咧!


    所以他命令:“一連突前,二連居中,三連斷後,馬隊來迴策應。”考慮到黑喇嘛不會迎頭攔截,從後麵不停掩殺己方的後衛部隊才是大問題,於是換上實力最強的三連斷後。昨晚三連因為居中守輜重,損失最小。


    如他所料,黑喇嘛並不戀戰,任人民軍前鋒走出山穀。可是斷後的三連就吃了大虧了:零零散散的土匪健馬如飛,在他們的周圍不停騷擾,瞅住間隙便發冷槍。都是用步槍馬槍,匪軍人數占優及機動的優勢就完全發揮了出來,甚至在相同的距離上,土匪的槍法比人民軍還要準。


    機槍完全發揮不了作用,人家根本不靠近,這射程上就落了下乘。馬隊不敢過分驅逐,畢竟人數少也不占優勢。而且匪軍十分狡猾,見人民軍列好陣勢便識趣地隻在遠方逡巡,隻是耗著。他們像一條饑餓的狼群,在等待獵物出錯的機會。


    這樣一來,負責斷後的三連隻能保持交替撤退,速度比步行還慢;營主力也不敢拉開距離,擔心後衛部隊被吃掉,這樣一個從淩晨到中午一共走了不到三十裏地,還損失了三個士兵:一亡兩重傷。


    董彥平焦慮不安了。照這樣的進程,迴到酒泉至少需要十幾天,可是滿打滿算,這支隊伍必須在六天內趕迴,而且因為有重傷員,越快越好。


    越急越亂。草草吃完午餐,人民軍加快了步伐,但黑喇嘛的人也加大了騷擾的頻率,而且在幾次撩撥之間總有一次是真正的突擊。他們看來沒打算一口把人民軍吃掉,但是虛虛實實之間,對人民軍行進的壓力不是一般的大,天知道他們下一次是虛放一槍還是放手一搏?


    就這樣,在漫漫黑戈壁上,兩撥人馬展開了貓和老鼠的遊戲。當然,黑喇嘛的人自然以貓自居,他們放肆地在人民軍的四周馳騁,幹擾著對方的行進,然後不斷地放出冷槍,以拖慢其行程。


    這一手實在厲害,看來在遙遠的西北,這個號稱黑喇嘛的土匪頭子還有打遊擊戰的天賦。這世上的事情最痛苦的就是你明明看穿了對方的牌,對方卻也知道你的底牌,讓你無可奈何。


    早知道出發前從團隊要一部電台就好了,方便聯係啊。咦,求救!想到這裏,董彥平忽然來了一絲靈感。馬隊在麵對匪軍們的騷擾毫無用處,那麽是不是可以做這樣一個用途:遠程奔襲向團部求救呢?


    讓他們放開了跑,同樣的精通騎術,同樣的馬力,總會有幾個人能夠跑出重圍吧?他把這個想法和副營長陳懷仁、教導員胡必成透露了下,陳懷仁表示反對。


    “營長,我們人生地不熟,馬隊沒有向導,很難找到迴路。路上隻要慢一慢被匪軍追上,以這點人力必死無疑;而且即使萬一他們有人衝出重圍找到團部,那也是四天之後的事,再等到團部派兵支援找到我們,隻怕是替我們收屍了。”


    胡必成提出一個想法:“派兵求援機會渺茫,呆在戈壁中同樣九死一生,我們是不是該換個思路想一想:黑喇嘛的人的補給從哪裏來?”


    董彥平眼睛倏然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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