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局勢真是錯綜複雜。張作霖開始是拚命想趕走孟恩遠,見勝利果實有被皖係摘果子的風險時又拚命保他。而孟恩遠先是全力戒備張作霖,後來又把皖係力量作為對手,反和奉天緩和了關係。敵友之間的反轉極快,都隻視自己需要而定。


    竟然有地方勢力叫板中|央,段祺瑞臉上有些掛不住了。直係一直在旁邊虎視眈眈,如果不扼殺這種苗頭,將何以訓示天下?所以他準備武力征討。


    戰爭一觸即發,總統馮國璋大不謂然,北洋派元老徐世昌、王士珍也都願意出麵調停。馮便授意王占元聯合各省北洋軍閥發出聯名通電,借口牽涉國防、外交,請求維持吉林原狀,列名的督軍除了長江三督外,還有部分皖係督軍因受王占元邀請簽名。


    馮總統此次如此強硬,那是因為孟恩遠是他手下大將陸建章的兒女親家,從某種意義上說,動了孟恩遠,就是給他下馬威。自損牙將的事,老馮無論如何不肯幹。


    段祺瑞礙於馮的麵子,又受各省督軍的壓迫,對吉林易督問題乃以不了了之,他下了兩條命令:不撤消原令、不實行。


    之後,孟恩遠因平定哈爾濱事件有功,重新獲得了北京政|府的歡心,如自己願、也如張作霖願地留在了任上。不過,兩人的裂痕已在。


    經過此次不成功的角逐,張漢卿認識到,段祺瑞其實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強勢,至少,在直係欲魚死網破的壓力下,他還是極容易吃癟。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或者說想靠著他賺點好處,不都是一帆風順的。也是從這時起,張作霖淡了跟隨段祺瑞的心思,卻堅定了自成一體的主見。


    中國國內局勢不穩,北方強鄰也不安分。自從二月革命之後,俄國政局十分不穩,出現了資產階級臨時**和工兵代表蘇維埃兩個政權並立的局麵。掌握軍事力量的工人和士兵們不信任臨時**,但因為各種原因,蘇維埃領導人用自己的權威支持它,這種現象就是列寧所說的“雙重政權”。


    按照“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的俗諺,在決定誰作為革命的領導者方麵,孟什維克和布爾什維克及資產階級有了不小的紛爭,整個俄國醞釀著一層動亂的陰影。


    資本是最敏感的,銀行家們的嗅覺尤其靈敏。還在十月初期,道勝銀行奉天分行的行長涅辛斯基就來拜謁張氏父子,希望能提前還貸,哪怕部分也行。


    去年10月底開始借款,到現在堪堪將近一年了。按理說並未到期,所以涅辛斯基給出了很優厚的條件:“大帥、少帥,因為我們總部計劃在關內建分行,但是資本吃緊。所以在有可能的情況下,希望你們能夠提前還款。作為補償,我們將在利息上酌情給予優惠,九折不是不可能。”


    話說,老、小張分四次共借了盧布900萬元。第一筆200萬用在了原衛隊旅生存和屯軍,讓小張安然度過了最困難的日子,涅辛斯基功不可沒;


    第二筆200萬被用在奉天兵工廠建了兩條炮彈生產線和三條子彈生產線,現在搞得正如火如荼;


    第三筆400萬和追加的第四筆100萬其實是道勝銀行做的擔保,俄國**牽頭做的交易,被老張用來籌建了60mm迫擊炮生產線三條。


    經過近一年的騰挪,奉天財政其實已經扭虧為贏,努力還掉這筆貸款問題不大。對張作霖而言,提前半個月或一個月還款,能少付9萬多盧布的本息,還是相當劃算的。如果不是張漢卿,他有可能就這麽做了。


    幸好有張漢卿。作為貸款的直接責任人,他沒理由不在座。


    “涅辛斯基先生,您這樣做,可是違背契約精神的,我完全可以拒絕…”張漢卿很幹脆地迴應。


    “當然!少帥先生,鄙人隻是過來商量。作為您一慣的老朋友,您完全可以體諒我們因為商業計劃變更而導致的一時資金緊張,這在銀行業是常有的事。您看,第一筆200萬的貸款即將到期,其它三筆也不過隻有一個月的時間而已。如果您有償付能力,我強烈建議您提前還款,這樣雙方皆大歡喜----我們能夠從容布局,對您也是很劃算的。當然,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可以作主在九折利息的基礎上再降低五個百分點!”涅辛斯基提出了一個很誘人的數字。


    “不用,涅辛斯基先生,我會完全遵守契約精神,準時、足額償付當初所借的本息,請您放心!”張漢卿很認真地說。在這一刻,他把中國傳統的“一諾千金”精神表達得淋漓盡致。


    “不,不,不!少帥先生,提前還款並不構成違約,隻要雙方都認可。眼下這件事是對雙方都有利的,您說對嗎?”涅辛斯基急忙說。


    “涅辛斯基先生,您可能不知道我們中國人對於契約精神的固執!即使是一天,即使有巨大的利益誘惑,我們對於契約的遵守足以讓世界汗顏!所有貸款,我們會準時、足額地交付本息,這點請您放心。但是您說的提前還款,我們因為並沒有準備,所以暫時無法接受。”張漢卿堅持說。


    涅辛斯基低頭沉思了一下,然後抬頭用堅定的語氣說:“八折!不能再低了,我可以代表總部再給少帥讓渡部分好處!”


    張作霖大讚,看不出小六子在實業上有一套,在談判上也不逞多讓呢。他的火候拿捏得不錯,兩折的優惠,18萬多賺到了。


    不過他很快就為張漢卿的獅子大開口感到吃驚了,因為後者完全拒絕了這份好處:“涅辛斯基先生,這個並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這樣做會影響到我本人對於神聖的中國契約精神的踐行!我堅持我的意見!”


    涅辛斯基開始生氣了,連張作霖也覺得小六子做的不地道,見好就收啊!難道非得要讓涅辛斯基生氣離開導致談判破裂、半點好處也無嗎?他暗暗地給張漢卿施眼色。


    可是張漢卿並沒有領悟,或者說並不同意他的想法。張作霖沒來得及說話,因為涅辛斯基發出了最後的吼聲:“七折!為了進軍關內,我拚著受到總部的懲罰破天荒答應您這個非常不合理的好處!”他氣唿唿的,資本家常見的笑臉也不見了。


    張作霖忍不住拍手叫好。小六子這是穩坐釣魚台、深得談判精義啊。七折,又是一個9萬盧布到手了!


    然而張漢卿抬頭欲說話:“我…”


    涅辛斯基伸手止住他:“少帥先生,不要說了,這已經是最低折扣,我不會再降了…”


    張漢卿點點頭:“涅辛斯基先生,您想差了,我並沒有做提前還款的打算!”


    涅辛斯基:“…”


    他有些狂怒了:“如此優厚的條件,少帥為什麽就不能看在我們曆次合作愉快的份上見好就收,讓本人好向總部交差?擴建分行是我們現階段最重要的事!”


    是麽?張漢卿不厚道地笑笑。還擴建分行,能不大踏步退後就燒高香了。如果不出意外,下個月初俄國就會開展十月革命(俄曆,公曆為11月7日),到時候一切的上層建築都會被摔得幹淨,同樣地盧布也會這樣。


    哥等的就是這樣的結果,怎麽會因小失大?用一句很時髦的話說:“你惦記著我的利息,我想要的卻是你的本金。”


    張作霖這時想起來小六子曾經預言過的俄國發生革命、盧布一夜貶為廢紙的事。難道他真的相信這麽著?但從涅辛斯基的表情看又不像。


    其實涅辛斯基也很痛苦,按他自己的認知,國內真實的情況要比外界看到的更惡劣。作為一個出色的金融家,他比一般人有更多的嗅覺。他認為,按照現在的趨勢,國家非大動亂不可。那麽,為了止損,當務之急是盡快地收迴貸款,否則一旦變天,盧布將一文不名。


    可是他又不能表現得太明顯,否則會讓債務人生疑,所謂在關內開分行便是這種托辭。這樣說來,銀行急著要迴籠資金便很合理了。給些優惠,相信大老粗張作霖肯定會上鉤。


    可惜他碰上的是張漢卿。


    不說他深刻地知道即將來臨的那場變故,就是連涅辛斯基的進軍關內的計劃,他也是半個字兒都不信。


    列強在中國的勢力範圍已經確定,俄國想在關內插一杠子不是那麽容易的,憑他一個銀行家能動搖各國在華業已穩定的經濟布局?


    看著涅辛斯基好整以暇地遊說,他很淡定地傾聽,但是更堅定了他的想法。本來,他就是要賴著這筆賬的。


    “涅辛斯基先生,我非常看重我們之間的私誼,但是我這個人公私分明,提前還貸之事對奉天影響甚大,我不能不作全盤考慮!請您放心,貸款到期之日,我一定會連本帶利準時足額償還道勝銀行!”


    張漢卿這麽說,涅辛斯基矜持的神色終於落下,換成了氣急敗壞----至少在張漢卿看來是這樣。


    “少帥先生,我完全不理解您為什麽這麽做,這樣與我、與您都不劃算!而且隻要雙方都同意,提前還款並不構成契約精神!”他還想從情理上進行遊說。


    “好的…”張漢卿說,涅辛斯基心內一陣狂喜,以為他答應了。


    “我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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