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都有側影之心,尤其是麵對貴妃這麽個病美人,劉慕辰在腦中掙紮許久,終是沒辦法將那日的情景與她坦然相告,隻道:“王爺這一生都在為天德的安危出生入死,臨了也是為了我們才……他即便是去了,也定化作英魂,娘娘且寬心。”

    貴妃用一隻手摁著自己的胸口,她睜著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與劉慕辰對視,後者被她看得有些心虛,本能地想往蕭炎那頭靠,卻又生生地忍住了。

    “罷了……”良久,貴妃揚了揚唇角,蒼白的臉上浮出一個有些自嘲的笑容:“原是本宮自作多情,又怪得了誰?”

    劉慕辰張了張嘴,想要開口勸慰幾句,卻又不知要從何說起。

    貴妃一手撐著桌沿,另一手撫著自己的胸口慢慢順氣,屋內寂靜無聲,劉慕辰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明明已讓沈悅去傳信,為何……”強忍的哭聲中帶著一絲憤恨和不甘,這種情緒從心頭慢慢溢出來,終於衝破了貴妃所有的忍耐,她撕心裂肺道:“為何還是沒有趕上……究竟是為何!咳咳——”

    這一咳,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洶湧和劇烈,劉慕辰大驚,頓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蕭炎卻先一步壓住他的腿,自己站了起來。他望著身形消瘦的貴妃,沉聲道:“沈王妃是娘娘派去的?”

    貴妃無力地看了眼蕭炎,劉慕辰跟在後麵站起來,他暗搓搓地拉了拉蕭炎的袖子,心想這人怎這麽不懂憐香惜玉。

    蕭炎將劉慕辰拉著自己袖子的手蜷到手心裏,接著道:“娘娘若是心有怨恨,就該將害死三哥之人碎屍萬段,若隻是在此神傷,豈不是反倒讓那些人快活?”

    貴妃抬眼望著蕭炎,眼神一時變得諱莫如深。

    劉慕辰驚疑不定地看了看蕭炎,他們眼下屬於在逃欽犯,若是他得罪了貴妃,那他們連這藏身之處都沒了,更遑論要去見皇上?

    “王爺……”劉慕辰頭一次後悔這麽多年都沒有幫蕭炎去治一治隔三差五就犯傻的毛病。

    貴妃意味不明地盯著他們,目光落到兩人彼此交纏的五指上。劉慕辰感覺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然就在此刻,貴妃忽然笑了起來,那笑容不似先前的苦笑與自嘲,反倒透著一種興致盎然的愉悅:“還真是般配得很……”

    劉慕辰眨眨眼睛,還沒有反應過來,蕭炎已腆著臉笑道:“娘娘慧眼。”

    劉慕辰左顧右盼,那叫一個雲裏霧裏,不明白這話頭怎

    就扯到這上麵去了,不過被這麽一鬧,氣氛倒不像先前那麽沉悶了。

    貴妃坐直身體,唿吸稍稍平緩了些,她飲了一口杯裏的熱茶,見蕭炎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緩緩道:“讓沈悅去送信,確實是我做的,還有安排人在宮內接應你們,也是我做的,太子害死了他,還妄圖構陷你們,他想要獨掌大權,本宮偏不如他的意。”

    這番話裏透著一股決絕的狠意,蕭炎沒有說話,劉慕辰倒是吃驚了一番,他道:“娘娘讓沈王妃去送信,那鴻影郡主的身世……”

    “自然也告訴她了。”貴妃不以為然道:“她雖不是什麽好東西,對王爺的情義本宮還是明白的,即便日後有什麽把柄落在她手裏,本宮也認了,何況她現在都已經……”

    蕭炎神色微凝:“想不到娘娘身在內宮,對於外頭的事竟這般清楚。”

    他們明明沒有上報朝廷,可貴妃卻對蕭易和沈悅的死一清二楚……

    “自打知道太子要對他不利之後,我便寢室難安,雖讓沈悅去送信,但說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便暗中找了人隨時探聽消息……”

    當初劉慕辰在深宮內院,貴妃尚且有法子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擼來合薇宮,眼下能做到這樣的事,倒也不算稀奇。葛家畢竟就這麽一個女兒,嫁入宮內,旁邊還有個德妃在虎視眈眈,哪裏能不多上點心?

    劉慕辰對於這一點倒沒有什麽疑惑,他暗忖片刻,問道:“敢問娘娘,是如何知道太子想要加害兩位王爺的?”

    “大人真是一語中的。”貴妃輕輕一笑,眼斂微闔,仿佛是在迴憶些什麽,她道:“當日,是恆世子突然潛進合薇宮,我才得以知道這一切的。”

    蕭炎微微一愣:“蕭恆?”

    貴妃搖搖頭:“我當時也嚇了一跳,我這合薇宮雖說不是銅牆鐵壁,但一個大活人要混進來……”

    劉慕辰摸摸鼻子,想到潘煦還權勢滔天的時候,那位恆世子就能在丞相府裏上蹦下跳找潘霄,要說潛進後宮,對他還說也未必是件不可能的事,畢竟他和蕭炎一早就幹過了……

    劉慕辰晃晃腦袋,暗示自己現在不是迴憶當年輝煌的時候,他凝了凝神,又將注意力移到貴妃的話上。

    “……你們大敗竺蘭人的消息很快傳迴上京,皇上龍心大悅,正要舉朝慶賀之際,卻突然病倒。過了沒幾日,蕭恆便找上了我,他道太子和潘煦要合謀置你們於死地……”

    劉慕辰驚歎道:“

    天,他哪裏是不世奇才,根本就是活神仙!”

    蕭炎忽然用手捏了捏劉慕辰的掌心,後者還沒迴神,就聽他涼涼地朝貴妃問了一句:“他是怎麽知道的?娘娘這便信了?”

    貴妃:“我本半信半疑,覺得他冒死潛進來,也不可能是為了胡言亂語,正是舉棋不定之際,他忽然拿了一封信給我……”

    “信?”

    貴妃點點頭,方才舒緩下來的表情又變得凝重起來,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窗欞上,聲音裏透著一絲難以置信:“那份信上的字跡和我姑母當年的一模一樣……”

    劉慕辰愣了愣,忽然福至心靈,他輕道:“是潘霄……”

    以潘霄的才能,要模仿愛妻的字跡,自然不是什麽難事。

    貴妃驚道:“大人也知道?”

    此句一出,劉慕辰的疑惑一下子解了十之□□,他將自己當日在潘府裏遇見潘霄的場景與貴妃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後者聽完,忍不住一陣唏噓:“那日情況緊急,恆世子沒說得這般清楚,想不到姑父這些年……竟都是這樣過來的……”

    劉慕辰輕歎:“人還在就好……想必恆世子告訴娘娘的那些事,都該是潘少爺從暗室裏聽來,再交由他傳達的吧。”

    貴妃搖搖頭,聲音陡然拔高:“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潘煦能做這等喪盡天良之事,無怪他那寶貝孫子有樣學樣了。”

    蕭炎和劉慕辰雙雙一愣,當即覺得貴妃這話有哪裏不對。

    “娘娘……太子做了什麽?”

    貴妃抬眼,她直直地盯著兩人,諱莫如深道:“皇上突然病重,二位心裏不會沒有疑惑吧?”

    蕭炎睜大眼睛:“娘娘,父皇他真得……”

    貴妃搖搖頭:“我沒有十足的證據,但自打他病倒以後,就不再見我,還下旨卸了我協理六宮之權,眼下這後宮,是德妃的天下了。”

    蕭炎神色驟凝:“父皇不會突然行此舉。”

    貴妃:“那日恆世子來,也是為了此事,他本意是想潛入內宮見皇上,為了以防萬一,才將那些事情先交代給了我,不想……他才離開沒多久,就傳來行刺的消息。”

    劉慕辰微微闔眼,腦子裏那根不怎麽活絡的現代人看劇神經在這個時候又開始作怪了,他肯定道:“皇上一定出事了。”

    蕭炎十指微顫,他沉著臉,對貴妃道:“實不相瞞,我們今日冒險進宮來,就是為

    了到我父皇那兒一探究竟。”

    可眼下貴妃被卸了權,能接近蕭世顯的恐怕就隻有德妃……

    貴妃見二人神色凝重,臉上不禁浮起一笑:“你們覺得,本宮派人在宮門前苦守著你們,是為了什麽?”

    她慢慢走到門邊,暖橙色的光透過窗欞,仿佛一件輕軟高貴的紗衣,將這絕世美人曼妙的身姿襯得更為端莊,甚至還牽扯出一絲迷蒙的神秘感。

    莫說劉慕辰,就連蕭炎心裏都產生了一種本能的悸動,他們看著貴妃拉開房門,一抹篤定的笑意自臉上浮現:“請二位在此呆上一會兒,再過不久就會有人前來接應。”

    她撂下這句話,便一個人走出了庭院,劉慕辰凝望著她盈滿病氣的背影,不安道:“她不會有事吧……”

    蕭炎眯了眯眼,沉聲道:“葛家女子素來與眾不同,她當年為了幫三哥,可以不顧親白之身誣陷葛峰,如今發生這事……”

    劉慕辰蹙眉:“但願她不要幹傻事。”

    兩人在合薇宮又呆了半個時辰,直到天色昏暗,貴妃依舊沒有迴來。劉慕辰坐立不安,正想開個門透透氣,庭院前忽然傳來太監的行禮聲:“參見娘娘。”

    蕭炎從椅子上站起來,他走到劉慕辰身邊,跟著他一同望外頭看,進來那人玉簪雲髻,寶藍華袍加身,她柳眉柔目,看上去已有些歲數,但舉手投足間都透出一種端莊大氣,讓人不禁心生好感。

    不是貴妃,但這人劉慕辰卻是認識的,盡管隻有一麵之緣。

    “參見瑜妃娘娘。”他和蕭炎一同下禮。

    瑜妃擺擺手,從近處看,她的臉上毫無血色,妝粉就好像一捧石灰,刷得整張臉異常慘白,她費力地扯了扯嘴角,輕道:“二位不必多禮。”

    劉慕辰眼斂微闔,他知道蕭易的母親出生不好,他自幼都是由瑜妃帶大,瑜妃視他為己出,現在發生這事,想必對她的打擊也是極大。

    “七哥!”蕭炎方才直起身子,就有一個半大少年從瑜妃後頭探出腦袋。

    蕭炎愣了愣,笑道:“十弟。”

    “參見十殿下。”劉慕辰直了一半的腰又再次彎下。

    “免了免了!以後別跟我行禮,要不我七哥該心疼了!”蕭瞻頗為隨意地擺擺手,臉上揚起一個俏皮的笑容。

    劉慕辰:“……”

    他記得三年前他在中秋宴上見到蕭瞻的時候他還好好的,蕭炎到

    底給這孩子灌輸了些什麽東西?

    他看了看蕭炎,想起之前蕭鴻影對自己說過的話,劉慕辰覺得有些東西還是不問為好。

    “瞻兒。”瑜妃的聲音懨懨響起:“都什麽時候了,還這麽不懂事?”

    蕭瞻見自己母妃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又看劉慕辰和蕭炎神色懨懨,想起近來的事,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當即沒了玩鬧的心思。

    瑜妃看了眼蕭炎和劉慕辰的裝束,直言道:“本宮已為王爺和大人備上了兩套太監的衣裳,請二位速速換好,隨本宮去見皇上。”

    這話來得太過突然,劉慕辰和蕭炎麵麵相覷了一番,遲疑道:“娘娘……貴妃娘娘她……”

    瑜妃閉了閉眼,仿佛在刻意忍耐些什麽:“這就是她的意思,時間緊迫,詳情一會兒再說。”

    在原著裏,瑜妃一直是個性情溫婉,行事又有些優柔寡斷的人,可眼下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帶著一種不容質疑的決絕。就像從不發火的人發起火來能毀天滅地,劉慕辰完全相信,若是條件允許,這時候遞給瑜妃一把刀,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衝進東宮將蕭煥砍成兩半。

    劉慕辰和蕭煥迅速換好衣裳,和蕭瞻一起跟著瑜妃出門,發現外麵還站了兩個太監,蕭炎細細打量了其中一個,半響,他挑眉道:“李太醫?”

    被喚作李太醫的那個“太監”朝蕭炎作了個輯:“參見王爺。”

    瑜妃道:“李太醫是自己人,那日德妃召集太醫院會診,當時雖沒發現異樣,但本宮不信她真沒動過手腳,更何況當日會診為首的那個,就是潘煦老賊的心腹。”

    蕭炎微微頷首:“娘娘費心了。”

    瑜妃:“太子暗害易兒,我自不會放過他,何況本宮侍奉皇上多年,如今他這樣不明不白地昏在那裏,我豈能袖手旁觀?”

    她微微一頓,幾人走出合薇宮,她低聲道:“跟緊了。”

    天色昏沉,外頭不知何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掌燈宮女手裏的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芒,劉慕辰盯著那一處,腦袋有些發漲,忽然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他伸手掐了掐手背上的肉,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不好啦!長鳳宮走水了!長鳳宮走水了!”

    遠處傳來宮人們倉皇失措的喊聲。

    “長鳳宮?”蕭炎微微蹙眉。

    長鳳宮正是德妃的寢宮。

    “

    你們在幹什麽!還不快稟報娘娘!”兩波人撞在一處,也不知是著急還是怎的,即便瑜妃經過他們身邊,他們也沒有任何要行禮的意思。

    “娘娘剛剛去東宮看望太子殿下了!據說今夜東宮也走水了!”

    “什麽?!”

    ……

    議論聲由遠及近,劉慕辰還在掐自己的手背,聞言,稍稍抬起頭,耳畔卻忽然響起一陣沙啞的製止聲:“不可輕舉妄動。”

    劉慕辰心裏一動,眼神落到瑜妃那處,昏橙色的光半映在她的臉上,劉慕辰隱約能瞧見瑜妃隱忍痛苦的神情。

    “總算支走了德妃,若在此走錯一步,那她的心血就都白費了。”

    沉沉的一句話,讓蕭炎和劉慕辰愣在了原地。

    “難道……”劉慕辰雙唇微顫,他想起那個決絕離去的背影,忽然福至心靈,喃喃道:“貴妃娘娘她……”

    瑜妃沉默不語,就是這番沉默,徹底印證了劉慕辰的猜想。

    “與其說與眾不同,倒不如說是情癡……”劉慕辰走在蕭炎身邊,良久,他意味不明地歎了一聲。

    “情癡?依我看,是瘋子還差不多。”

    為了心上人,她不顧清白之身去誣陷自己的表兄,更是拖著氣喘籲籲的病體去行焚毀宮殿這等大逆不道之事,這樣的瘋狂,實在叫人聞所未聞。

    “不過……”蕭炎緩緩開口,劉慕辰正賣力地掐自己,感受到他灼熱的視線,稍稍抬頭,隻聽他道:“我不討厭這樣的瘋子。”

    劉慕辰微微蹙眉:“王爺莫說風涼話,你該知這其中之痛。”

    “我不想知。”蕭炎看著劉慕辰,眼神忽然變得極為深邃,他沉聲道:“阿辰,你別給我知道的機會,就讓我說一輩子風涼話,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我來更了……我來更了……

    作為一朵浪裏白花,我感到深深的羞愧,俗話說事不過三,明天爭取準點更新!對不住大家了,抱頭滾走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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