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劉慕辰和傅澄步伐悠悠,似乎是在街上閑庭漫步,但隻要仔細看就會發現,那漫步裏帶上了似乎能把石子路踩碎的沉重。

    劉慕辰垂首望著腳下被拉成一竿子的人影,低聲道:“你過目不忘的本事當真沒人知道?”

    傅澄道:“師父說萬事以謙為貴,身在朝堂,尤其需要韜光養晦,不可輕易鋒芒大出。”

    “那我今日可算是渾身都漲滿瞎眼睛的倒刺了……”劉慕辰輕輕一笑,心裏卻早有準備:“那些賬簿你可看出問題來了?”

    傅澄頷首:“雖掩飾得極好,但仍有漏洞。”

    劉慕辰:“有漏洞就夠了,說到底他們貪了多少也不是光看帳就能看出來的,介時我上呈皇上,這搜宅的旨意一下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傅澄腳步驟停,他定眼望著劉慕辰,神情極為嚴肅:“你可想好了?覆水難收,你一旦上呈,若不能一擊即中,那可是徹底開罪了太子和丞相。”

    傅澄雖然對朝中哪些官員是太子丞相一派還不甚了解,但他知道劉慕辰是蕭炎的人,所以要查賬,查的自然不會是自己人。

    劉慕辰接著笑:“開罪他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和王爺就算天天躺在府裏,也總會被人尋事上門,倒是你,這番跟我一鬧,隻怕日後麻煩不小。”

    “師父為人所害,我即便粉身碎骨又如何?”傅澄不以為然,繼而又蹙眉:“我們今日隻查了六部,雖說數量不小,但皇上心裏該有些譜,貪官汙吏曆朝曆代都有,皇上未必就會把太子怎麽樣。”

    “隻是找找他們的麻煩……”劉慕辰頓了頓,不知是想起了什麽,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味深長的狡黠之意:“光憑這些皇上確實不會把太子怎麽樣,但如果有人貪得無厭,把千千萬萬將士的性命吞沒了可就不好了。”

    傅澄睜大眼睛,他看著劉慕辰的臉,忽然有一股涼意竄上後脊:“你是說……”

    劉慕辰微一揚唇,宮門近在眼前,他停下腳步,身體忽然不由自主地朝旁邊晃了晃。

    傅澄大驚,眼看他要栽倒,急忙伸手將人扶住:“你怎麽了?是不是太累了?”

    他們大半天將六部上下都走了一遍,傅澄自覺以往在老家種田念書,身子骨折騰慣了,倒還算強勁,而劉慕辰,以往在尋玉樓裏便是頭牌,後來跟了蕭炎又是錦衣玉食,傅澄心道他不適奔波倒也正常。

    劉慕辰摁著傅澄的手肘,隻覺

    眼前陣陣發黑,好半天才堪堪恢複過來。

    入眼是傅澄擔憂的神情,劉慕辰輕笑:“不礙事,我從前也會這樣,一會兒就好了。”

    劉慕辰在現代時就有點貧血的毛病,症狀與此類似,因而也不怎麽將其放在心上。

    傅澄還想說些什麽,宮門那頭卻忽然傳來將士的聲音:“太子殿下!”

    劉慕辰一驚,不及細想便將傅澄拉到附近的店鋪後頭一躲。

    傅澄看著蕭煥領了一小隊人馬出宮,猶疑道:“太子殿下?他這個時候出宮做什麽?”

    劉慕辰沉默,眉宇間卻漸漸攏上一層陰霾之色,心裏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低聲道:“你先進宮覲見皇上。”

    傅澄疑惑道:“那你……”

    他話還未問完,身後的人卻已不見了蹤影。

    身形如風,劉慕辰直衝工部,甚至還不自覺地運起了那點三腳貓的輕功。

    蕭炎……

    劉慕辰在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不知過了多久,有尖銳的砍殺聲衝入耳畔,劉慕辰心頭發涼,他倚著牆角深吸一口氣,悄悄探頭往工部門前望去……

    白日他來這裏時尚且一片清寧,眼下卻已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光景。

    工部門前集滿了身負甲胄的士兵,他們圍成人圈,長/槍直衝雲霄,包圍圈上方有兩個淩空而起的玄衣人,他們蒙著麵,手持銳劍,與那群士兵殺成一片……

    劉慕辰努力將唿吸聲放到最低,他將目光凝聚在那兩個玄衣人身上,熟悉的感覺籠上身軀,但劉慕辰可以肯定,蕭炎不在其中。

    人不在,難不成還在密室裏?可是外麵都能戰成這樣,裏麵會好到哪兒去?

    劉慕辰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在不住加快,他暗暗握緊雙拳,深吸一口氣,正想衝出去一探究竟,半張臉卻忽然被人從後蒙住。

    “唔——”

    “別動。”

    低沉而熟悉的聲音卡住了劉慕辰即將送出去的胳膊肘,狂跳的心漸漸平穩下來,他側過頭,興奮道:“王……”

    幾欲出口的話戛然而止,劉慕辰盯著蕭炎血流不止的手臂,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皮外傷而已,走!”蕭炎看了看外麵猶在廝殺的兩個玄衣人,手臂一橫,將劉慕辰攬進懷裏。

    早在蕭炎來工部之前便已擇好了退路,眼下借由夜色的掩護,兩人神不知鬼不

    覺,約莫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已從後門撤迴了軒寧王府。

    劉慕辰將蕭炎帶到塌邊,一路翻箱倒櫃,將各種瓶瓶罐罐都搗騰了出來……

    “哪些是傷藥?”劉慕辰蹙眉,蕭炎甚少受傷,而自己每迴受傷又都是蕭炎忙前忙後,如今將這些小瓷瓶抱了個滿懷,劉慕辰發現自己居然對它們一無所知。

    蕭炎看著劉慕辰急躁又苦惱的樣子,笑道:“你拿過來些,我看看。”

    劉慕辰乖乖走過去,蕭炎道:“先放下。”

    劉慕辰:“王爺說是哪些就成。”

    蕭炎故作無奈:“你把它們摟這麽緊,本王分辨不出。”

    若擱在平時,劉慕辰一定會覺得蕭炎這話說得很是古怪,然現在他已無思考之力,聽蕭炎那麽說,便急匆匆地將手裏的藥瓶全都攤到蕭炎麵前。

    蕭炎看了看手邊那十幾個瓶瓶罐罐,忽然抬手將劉慕辰一拉,後者正巴巴地等著給他上藥,驟然遭了那麽一下,身子瞬間失去平衡,直直地翻倒在床上。

    蕭炎順勢壓上,劉慕辰想把他推開,卻又顧忌他的傷口,隻得無奈地蹙起眉頭:“王爺。”

    蕭炎俯身舔了舔劉慕辰的耳垂,揶揄道:“你方才手忙腳亂的模樣當真可人。”

    劉慕辰臉上一熱,很快,心裏的焦急又將他即將要騰上臉的紅暈給抹了去:“別鬧了。”

    蕭炎好整以暇地笑了笑:“都說了是皮外傷,這麽著急做什麽?”

    劉慕辰盯著蕭炎臂上的傷口,忽然抬手去扒他的上衣,蕭炎任由他動作,不肖片刻,衣服被扒了個精光,一片冰冷的鎧甲從前襟裏掉了出來。

    劉慕辰微微一愣,卻沒問那鎧甲的來曆,他的目光凝聚在蕭炎的肩膀上,一道泛血的傷口盤踞於上,深刻見骨,猙獰地蔓延至蕭炎的手臂……

    劉慕辰的眼眶忽然紅了,他的聲音不可遏製地沙啞起來:“皮外傷?”

    蕭炎摸摸他的眼睛,笑道:“在密室裏不慎被長箭刮了一下,可不就是皮外傷?”

    蕭炎將劉慕辰的手挪到自己的心口,笑道:“裏麵好好的,你的東西,我怎舍得傷著?”

    劉慕辰定定地望著蕭炎,忽然起身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後者正想得寸進尺,劉慕辰卻敏捷地跳到了旁邊,蕭炎“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臉上寫滿了“欺負傷員”的委屈。

    劉慕辰紅著眼睛,覺得有些好笑

    :“快說哪個是傷藥。”

    蕭炎見他態度堅決,又知自己的傷口確實不好再拖,便收起了胡鬧的心思,他從那十幾個瓷瓶裏挑出三個遞給劉慕辰,順便又將人攬了坐到自己的腿上。

    “王爺!”劉慕辰瞪眼。

    蕭炎笑道:“這樣上起藥來順手些。”

    劉慕辰掂量了下自己的位置,最終還是乖乖妥協了。

    用帕子擦去傷口附近留下的血漬,顏色雖濃,卻不見發黑,劉慕辰暗暗鬆了口氣,好在那箭上沒有塗毒,不然……

    “不是有張六跟著嗎,怎麽會變成這樣?”劉慕辰想起在工部門前看見的那兩個玄衣人,張六的武功他是見識過的,當初麵對潘煦帶來的數十精銳,他尚且能技壓群雄,全身而退,若今夜有他在,情況或許會比現在好些。

    蕭炎眼斂微闔,顧左右而言他:“沒白傷著,隻怕今夜過後,潘丞相和我大哥的榮華富貴是享到頭了。”

    劉慕辰愣了愣,目光下意識地移到先前被自己當作廢鐵扔到一邊的鎧甲上。

    “那信上說得是真的?”

    蕭炎頷首,他用沒受傷的那隻手去抓鎧甲,腕上微微用力,鎧甲的一角頓時化作齏粉。

    劉慕辰睜大眼睛,蕭炎道:“看似堅不可摧,然我隻用了五成的力道便已如此,防身之物這般不堪一擊,也無怪我軍會被竺蘭人殺得片甲不留。”

    劉慕辰麵色凝重:“可是潘煦為什麽要把這些粗製濫造的兵器提供給葛將軍的軍隊?葛將軍是他孫子,若是吃了敗仗,他臉上也不好看吧?”

    蕭炎皮笑肉不笑:“就因為是他孫子,所以即便吃了敗仗,東窗事發,他也有把握能掌控局勢,你說今日若是換了我三哥,他發現兵器有異,那還有潘煦說話的份麽?”

    劉慕辰若有所思,蕭炎見狀,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有些晦暗。

    劉慕辰道:“即便如此,潘煦就不擔心葛將軍在戰場上有個什麽意外?”

    他抬起頭,在對上蕭炎有些怪異的神色後,疑惑道:“怎麽了?”

    蕭炎微怔,劉慕辰看了看自己手裏的藥瓶,蹙眉道:“可是傷口疼?”

    “不疼。”蕭炎搖搖頭,丟了那鎧甲去摟劉慕辰的腰,臂上的力道大得幾乎要把他嵌進身體裏:“他連自己的兒子都能下得了手,何況是孫子?”

    劉慕辰拿過紗布的手驟然一停:“王爺是說葛將軍的父

    親?”

    蕭炎正要開口,庭院裏忽然傳來孫青的大喊聲:“王爺!不好了!不好了!”

    劈裏啪啦的敲門聲讓兩人心中頓時一凜,劉慕辰以最快的速度替蕭炎包好傷口,又尋了件幹淨的外袍給他換上。

    兩人一出門,就見孫青滿頭大汗地站在外麵。

    “怎麽迴事?!”

    孫青急道:“太子……太子帶人闖進來了!”

    蕭炎眼露冷光,劉慕辰蹙眉道:“難道是王爺的人落到太子手裏了?”

    蕭炎搖頭:“工部門前那兩人並非我找來的。”

    劉慕辰麵露疑惑,蕭炎道:“不過確實是他們掩護了我,不然我受了傷,隻怕沒那麽快全身而退。”

    劉慕辰蹙眉:“不管怎樣,太子來者不善,王爺眼下受了傷,不如讓我來打發他們?”

    蕭炎挑眉笑道:“你覺得我會同意?”

    劉慕辰:“可是……”

    “本宮並非洪水猛獸,二位又何以避之不及?”

    這頭兩人尚在爭執,蕭煥卻已帶人闖進了庭院,府兵橫擋在前,以退為守,尚未交鋒,劉慕辰卻已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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