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落在都陽城外的地麵上,杜枔棠即便是在昏沉的黑暗中也能感受到身體的變化,好像有某種看不見摸不著的聯係突然斷開了一般,她和這座古老的城池之間一直以來都存在著的、牢不可破的羈絆,在此刻悄無聲息地破裂。


    生命的流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反哺一般的迴流。


    無數黑色的線條從城內中央廣場的圓盤中釋放而出,鋪天蓋地地湧向了城門外的杜枔棠,像是從大地中生長而出的藤蔓,卻如活物般扭動。


    這些黑色的線條迅速地找到了杜枔棠的身軀,隨後靈活地攀附而上,滲透入了她的每一寸肌膚之上。


    倒在旁邊的唐居易看著這一幕,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豁,還挺壯觀……”


    與此同時,都陽城內,所有十七年前曾經在那場禍及全城的戰亂中幸存下來的人,都是被地麵上湧出的黑色細絲纏住了雙腿,無法動彈。


    包括李承央在內,都是被那仿佛有生命意識的黑色絲線束縛,並且從他們的體內掠取著養分。


    “當年的債,我也該還了……”


    李承央像是釋然了一般,徹底閉上了雙眼,就這麽任由這些黑色絲線入侵著自己的血肉。


    大量的詛咒從大地深處流淌而出,順著那黑色絲線匯入了那些被束縛著的百姓體內,在吸取他們生命的同時,將那些詛咒都灌注進入了他們的身軀之中。


    “不!不要!”


    “好痛……”


    “我看見了……我看見了!”


    “別帶我去那裏……別……”


    大量痛苦的哀嚎聲從城內傳出,讓這座祥和的古城化作了人間煉獄。


    死亡的陰雲在迅速蔓延,而被黑色絲線包裹住的杜枔棠卻是開始逐漸恢複生機,隱約能夠聽到那活力勃發的心跳,從大量湧動的黑色物質中傳出。


    穿著黑袍的地脈靈來到了唐居易的身旁,坐在了他的身邊,以一種觀賞美景的態度看著被黑色絲線包裹著的杜枔棠,口中感慨道:


    “很美吧?”


    唐居易斜睨了地脈靈一眼,語氣並不是很友好:


    “我覺得你的審美可能發生了一些不太妙的偏差。”


    地脈靈搖了搖頭:


    “不,我是說那些絲線內部的東西。”


    聽到這句話,唐居易雙眼一亮:


    “噢?你能直接看見裏麵的情況?難道是那種一絲不掛的經典場景?脫胎換骨破繭成蝶?這種明顯成人向的劇情是不是有點——”


    地脈靈陰森地笑了起來:


    “你說的美,和我說的美是兩種概念……”


    緊接著,極度濃鬱的詛咒氣息從那黑色絲線形成的大型繭中溢出,即便是對詛咒之力習以為常的唐居易都變了臉色:


    “這?!”


    地麵上的磚石迅速地腐朽破敗,而磚縫中生長出的野草也是在眨眼間枯黃敗落。


    這種感覺,唐居易是再熟悉不過了。


    “來自地獄的詛咒?!開什麽玩笑?!”


    在稱為無間獄卒之前,唐居易曾經在無間地獄中短暫地停留過片刻,因此對於地獄中處處彌漫著的那種死亡、災禍、不詳的味道很是敏感。


    在那個地方,一切生機不存,並不是活著的生靈可以涉足的領域。


    而此時,杜枔棠的身上竟是散發出了來自地獄的氣息,這如何不讓唐居易震驚?


    “為什麽她的身上會有來自地獄的詛咒?”


    唐居易看著身旁的地脈靈,眼神很是陰沉。


    地脈靈凝視著那黑色的繭,語氣仿佛沉醉其中:


    “你應該問的是,她是什麽東西。”


    唐居易一怔,隨後隱約意識到了什麽。


    地脈靈接著笑了起來:


    “是啊,儀式中斷,她保住了性命,而都陽城曾經的那些人都會遭受詛咒反噬的痛苦,墜入幽冥無法超脫……但是,她體內的東西同樣會蘇醒。”


    “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麽偏偏是她可以作為承擔這一切的容器嗎?”


    唐居易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但是依舊沒有說話。


    地脈靈化作了一團濃霧,消散在了原地,但是聲音依舊繚繞四周: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詛咒。即便是從儀式中掙脫,她也會因為靈魂深處所蟄伏的詛咒複蘇而成為一個非人的存在。從她誕生的那一刻起,命運就已經注定。”


    “換句話來說,你的所作所為隻是愚蠢的徒勞。你自以為拯救了她,但隻是讓她從一個深淵邁到了另外一個深淵,僅此而已。如果非要說你有什麽功績,那麽‘殺死大量城民’應該能算是其中之一,嘿嘿嘿……”


    唐居易坐在地上,用手撐著身子,一言不發地盯著包裹著杜枔棠的黑色大繭,心中的思緒無人知曉。


    此時,都陽城中足有大半的居民化作了屍骨,骨骼上還附著著那些扭動的黑色絲線,榨取著他們身上的最後一絲養分。


    不僅如此,強烈的詛咒從她們的屍骨上散發而出,讓這座城市的上空都籠罩著濃鬱的不詳。


    隱約之間,似乎還能聽見諸多亡魂墜入幽冥時的痛苦昵語。


    “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麽?原本這些都陽城的人都可以不用死,隻需要犧牲一個本就會死去的詛咒容器,而如今卻是血漫大地,屍骨遍布。你並不是什麽正義的使者,隻是一個做錯了事的過客。”


    嘲諷的笑聲在都陽城上空迴蕩,刺激著唐居易的情緒。


    撇了撇嘴,唐居易對於地脈靈的嘲諷言語並不在意:


    “這些屁話都省省吧……你覺得我在乎這些?我之所以要帶她出城,不是因為什麽拯救,隻是因為我答應了她,僅此而已。”


    “我從未自詡過正義之流,相反,我更願意稱自己為極度利己的那種無德之人……”


    一邊說著,唐居易一邊用堪堪修複了些許的雙腿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向著那地獄氣息愈發濃烈的黑色大繭走去。


    “所以,在她看見城外的山河人間之前,她必須安然無恙。”


    步履蹣跚地來到黑繭之前,唐居易忽然是停下了腳步,隨後露出了陽光燦爛的笑容:


    “說句實話,不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說,這種一步一步誘導著我去走向苦難,甚至還要在過程中對我進行嘲諷的發展都充滿了某個我很討厭的家夥的風格呢……”


    周圍的聲音很靜,隻有都陽城內隱約的哀嚎傳出。


    唐居易笑了笑,隨後毫不猶豫地將手伸入了那黑色的大繭內。


    “但是啊,雖然很不願意承認,可這一局他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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