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有位自稱白先生的文弱書生造訪山寨,說要拜見周巍做筆交易。

    白先生修眉正目,袍袖翩翩,一副正人之姿,是最不入周巍眼的那類人。

    沒錯,周巍此生最討厭的就是那些整日神神叨叨的文人,這些讀書人看似光風霽月,內裏實則烏煙瘴氣,最喜歡打著光明正義的旗號做惡毒至極的毒事,比起他們這群偽君子,他寧願當個真小人,打家劫舍被人痛罵,也樂的一身磊落爽快!

    白先生是個頗會察言觀色的人,見周巍不耐,單刀直入切入正題。

    “周老大,明人不說暗語,鄙人此番前來,隻談生意,不講交情,若您看得上,即可合作,如果不便,在下也不強人所難。”說完,白先生動作十分文雅的掀開身邊的兩個箱子,裏麵整齊擺列著的是申國利器——地火雷。

    一瞬間驚得整個帳篷中一堆土老帽兒眼睛都要掉出來了,若不是外人還在,早一窩蜂的堆上去觀看了。

    白先生仿若看不到山匪們的掉價,淡笑著直言說自己是一位大戶家供養的門生,此行是為家中少爺奔走,他家少爺糊塗,被女人迷花了眼,錢財盡數投進不說,還將所有鋪子能支取的錢銀都拿走了,年關將近,一旦查出,父親必是雷霆震怒,他便想了個法子。

    他的繼母將於半月後途經此地,隻要周巍截住他們,勒索錢物,時間緊迫他的父親隻能從錢庫中拿錢,再由他的大兄送來。

    他們裏應外合,事後隻要錢財的一半,還送上地火雷做見麵禮。

    這是一樁絕對的便宜賣買,這樣騙取家人贖金的傻子少爺周巍以前也不是沒見過,隻是這次對方如此大方,竟送來地火雷為禮,他心中大唿蹊蹺!

    然而這地火雷當真是人心中的一枚炸雷,令他欲取又猶豫,問其來源,白先生隻露出一個神秘莫測的笑,道自家有人在火炮房當差。

    周巍心道怪不得,可他並沒有立即答允,派人探查之後,果然查出對方是京中官員,二少爺迷戀官妓,傳遍京城。

    縱然心中猶疑,可他實在又經不得一群兄弟的攛掇,那可是地火雷啊,當年戰神趙聞將軍發明之物,徹底震懾整個神州大地,令燕國不敢再踏申國周邊一步的神兵利器啊!

    匪人重利,對方拿來的又是隻要是男人都無法抗拒的地火雷,反複查過確定沒有異樣,這單生意,周巍接了。

    輕而易舉的截了那夫人與幼童的車隊,端看其周身氣度果

    然是位高貴的官夫人,遇險絲毫不懼,膽量超然,意外得了周巍的欣賞,派人好生伺候,沒讓她受苦,畢竟得了錢財,他還要好生把人送迴去,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幼童竟然憑空消失,他派人做好了埋伏誘其迴來,沒想到等來了一頭衝天猛獸!

    平寂無波的夜晚意外接連陡生,夜襲,雷崩,大火,殺手,如同狂風席卷,扯裂了整座山寨!

    這一切都源於他輕信了白先生!

    周巍的心底暴起熊熊怒火,他就知道這些文人,沒一個好東西!

    為了死去的兄弟,他一定要報這個仇!

    好在事先將這個婦人藏起,如今也是安安靜靜的縮在他的胸口,他咬牙切齒的威脅道:“你最好祈禱你的家人會對你有所顧忌,否則我會拿你給我的兄弟們祭旗!”

    婦人渾身一顫,不言不語的低頭。

    騎馬下山,不知從何處忽然冒出一小群人,個個身手利落,在前攔路,其中有個膽大的接近他,周巍揮起長刀從容利落的砍了對方的脖子,衝天的血噴了馬身一側,隨即又有兩人直奔他來!

    不對,對方的目標是他懷裏的婦人,他明白寨中的混亂因何而起了,罪魁禍首原來在守株待兔,他狠狠咬緊牙關,淡腥血氣在口中溢出,他怒喝一聲:“殺!”

    他舉起長刀,正要使出一招倒海,身下神馬不知因何驀地焦躁起來,左右晃著腦袋,腳下步子變亂。這黑馬是難得的良馬,通人性,善駕馭,他剛得來很是喜愛便沒和群馬關在一起,臨危之際騎它出來,怎的這時鬧起性子。

    他一勒韁繩,高喝:“站穩!”

    黑馬好似起了倔脾氣要和他作對,忽地長嘶一聲,修長健壯的四蹄邁開,調轉個方向竟朝南邊跑去!

    周巍一手舉火把,另一隻手握著長刀,顛簸間連忙抱著婦人免得她逃走,一時竟鉗製不住它。

    待黑馬急速失控地跑到南邊山崖,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黑馬起身竟踢死了他寨中的兄弟,旁邊還站著個臉色煞白的小姑娘,觀其相貌十分陌生,他立刻出口喝問:“爾乃何人?”

    小姑娘飛快的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扔出,他以為是暗器連忙躲避,沒料到對方喊了句什麽,身下的黑馬便瘋狂往下跑,周巍心中大驚,此人竟然能驅動命令動物,如此手段,究竟是何方神聖!

    ***

    這世上鮮少有人知道沈連卿會功夫,的確,堂堂一位王爺,身份

    清貴,出入擁有數人保護跟隨,何需自己吃苦習武,何況京中少女都認為他是蘭芝玉樹的玉人,與那粗野兇猛的武人形象極其不符。

    然而此刻,沈連卿如一道閃電,以人意想不到的速度追上騎馬的周巍,輕功卓越到如此境地,著實世間少見,暗夜中有銀光一閃,周巍發現身側竟出現一個鬼魅人影時,驚懼的瞬間將手上的火把投了過去,同時高喝:“是人是鬼!”

    利刃削鐵如泥,輕鬆劈開襲來的火把將其一分為二,半個燃燒的火把在空中翻轉幾圈,跌落遠處,隱約隻能照出一個模糊的身影,山風急切,唿唿作響,卻絲毫沒能動搖那高瘦修長的黑影,他筆直而立,迴了句:“周黑刀也會怕鬼?道上傳周老大此生做盡痛快事,不怕死後墮無間,看來傳言不可信啊。”

    此人聲音極其清越優美,饒是周巍驚懼萬分之時也稍微出了一下神,下一瞬,他的怒意前後湧入心頭:“今夜之事都是你謀劃的對吧!為的就是這個女人!”他抓住身前婦人的脖子,正待威脅一二。

    黑影驀地輕笑一聲,如玉石輕擊,毫不在意的樣子,奇異的冒出一句:“看來周老大貴人多忘事,早已不記得我了。”

    “什麽?”周巍一生作惡太多,真有人來尋仇,就算把事情從頭捋到尾,他都不一定記得,最重要的是,如若手裏的這個女人對他沒用,他帶著她豈不累贅?

    正躊躇間,隻見修長黑影身形稍稍一晃,暗夜中一片刀影攜風而來,殺意突至,驚得周巍眼瞳一縮,心頭大亂的袖中抽出一物,敏捷地拔掉栓子朝來人扔去,周巍寨中兄弟死了大半,山寨燒毀,連仇人都尋不到,臨死前,也要來個魚死網破的玉石俱焚!

    黑影人耳力極好,當聽到細小的“嗑噠”聲時,幾乎須臾之間便認出此物,心中大驚的同時,立刻收勢,饒是如此,黑影揮出的劍氣也劃開了周巍的麵門,黑暗中驟然響起周巍撕心裂肺地痛叫,此後就算他死不了,也會成為一個刀疤臉,屆時尋仇的人倒好找他了。

    轉瞬間,黑影人將手上長劍揮向那枚周巍投來的圓物,那東西在平滑的劍身上彈了一下,半空中調轉方向飛入山崖上空,隻聽“轟”地一聲巨響,圓物在空中炸裂,山石震動,氣浪翻飛!

    毛豆被陌生可怕的劇烈聲響震碎了膽子,知道身上的男人真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長嘶陣陣,前腿抬起直接把他翻了下去,循著空中細微的林琅味道,掉身一轉,逃竄著找主人去了!

    林琅氣喘籲籲的往上

    爬,她的肺子像是紮了根針,每唿吸一下都疼的厲害,渾身更已近無力,然而身後傳來的轟鳴聲響猶如地獄魔音,不斷地催促她盡快遠離,身後倏忽有馬蹄聲響,林琅迴頭望去,隱約認出是毛豆,她先是一喜,見馬身還有人驚恐的想逃,但她哪裏比得過馬快,少頃毛豆便追上了她,大腦袋一低直往她懷裏拱,林琅初時還害怕,可仔細一看,才發現馬上騎著的隻剩一個女人。

    如此一來她便沒那麽驚恐警惕,短短數日再見毛豆,她心頭喜不自禁,順勢摸了它一把耳朵,氣都沒喘勻的低歎著:“還、還好你沒事,看來平叔他們真的被抓到這裏了,剛、剛什麽炸了,有沒有受傷?”

    毛豆甩甩腦袋,到了主子身邊徹底放心,濕噠噠的舌頭舔著林琅手心求豆子。

    林琅剛想說豆子都扔出去沒了,驀然發覺身後不知何時無聲無息的站了個人,她陡然一激靈,後背緊繃,渾身不由自主的開始顫抖,什麽人?

    那人不緊不慢地饒過她走到馬側,聲音竟然好聽至極:“是我,”山風唿嘯陣陣,借著飛來的順風沈連卿敏感的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他低聲問:“您受傷了?”

    婦人沒說話,顫顫巍巍的伸出一隻手,沈連卿上前接住,婦人的手掌卻憑空一翻,掌風如電,出其不意的拍向沈連卿的胸口!

    此人出手迅猛利落,他猝不及防,隻堪堪避開一半,還是受了一掌,頓時口中一甜,伴隨著激烈山風,他突然聞到一股春花腐爛的腥甜味道,心道不好!

    三人一馬當中,反而是林琅最先察覺到異樣,她精神太緊繃了,那婦人周身氣息一變時,她立刻感受到了,來不及感歎情勢的變化,更不愧是毛豆的主人,見勢不妙,迅速調轉身子,繼續她的逃跑大業!

    沈連卿被一掌擊中的瞬間便明白,這位刺客不僅精通易容,更是身手非凡。

    他不宜久戰,身形一晃向上飛躍,對方迅疾下馬,已一種超出常人的速度追來,掌心一翻,細雨般的毒針追星趕月的朝沈連卿的背後射去!

    沈連卿身形一翻躲過,劇痛伴隨著上湧的鮮血,疊加起來都比不過胸口灼熱的痛楚!

    剛剛的香氣絕對有異。

    電光火石間,那刺客追至上來,要知道沈連卿的輕功已是世間少有的好,此人卻比他更快,她再次擊出一掌,同時另一隻手彈開暗器,細雨毒針與掌風接連而至,無論那邊他都逃不過一個死字。

    可令對方沒想到的是,

    沈連卿身子陡然一轉,借著山風的吹勢,整個人騰空前躍,這一下便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然後他突然感覺前方有個東西擋住了他的去路。

    身後的奪命使者伴著掌風襲來,他向後避閃,對方卻驟然停住了腳步,收起掌風,隻是雙手大力一推,他意料之中的撞到那個矮小單薄的人影,然後,他知道為何對方停下了。

    林琅亡命攀岩而上,眼前一陣陣發黑,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是對方追的快,而是她走不動了。

    沒多久,她突然感到一具鐵硬的東西大力撞向她,她身形不穩的尖叫一聲,重心陡失,雙腳一空往右跌去,竟翻入山崖!

    她滿心淒憤,都化作一聲驚恐失措的長叫,而後卒然消弭而寂。

    斷崖山口站著一位瘦弱婦人,天空破曉,露出一絲細微金線,朦朧照在婦人麵無表情的臉上,直到聽不到任何聲響,隻餘耳邊的唿嘯風聲時,她隱入黑暗山林,如同從未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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