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想過了,她是不能獨自跟他們去京城的。

    平叔和杏兒生死不知,毛豆與雲繡書多半也落入匪徒之手,她一生中一半的牽掛都留在此地,怎能讓她舍下他們獨自去京城?

    且不說她不認得上京的路,就算能順利抵京,林府在哪?如何找哥哥?她一個年幼姑娘,怎麽可能渡得過這些千山萬水。

    行走至今,世惡道險,她與平叔杏兒相伴尚且屢屢遇險,如今讓她信任一個初次蒙麵的少年郎更不可能,若是他心懷不軌,或將她賣了,她以後該當如何。

    就算一切順利,等見了母親與哥哥,他們問起平叔與杏兒時她怎麽說?

    她不知道他們的死活,撇下他們自己一個人逃了,也許他們還在匪盜的山寨裏,可到時候再去送錢,恐怕早已為時過晚,屆時換迴兩具屍體,讓她怎能餘生心安。

    舍棄親友獨活,簡直妄作為人,因此她決不能舍棄他們!

    林琅此舉十分衝動,可少年熱血,十分衝動魯莽,她現在心中滿是對親人的在乎,比未知的生死更為重要,心裏念著寧願與親友同死也絕不愧疚一生的獨活!

    也許很久後,再經曆很多事,遇見某個人後,她才會了解,人生之艱難哪裏僅僅隻是生死這般簡單,道義,情意,國家,個人,種種交纏,無法抉擇,然而現在的她如此簡單,堅定的選擇心中對的那條路,又何嚐不是一種幸事。

    ****************************************************************************很快,王鴨子從林琅的眼神中明白她的意思了,鳳目微微上挑,當下冷笑一聲:“有意思有意思,你繼續說,我到時候編成第二個故事賣說書匠,就叫無知少女獨闖匪窩風流記,這名字你可滿意?”少年聲音尖銳,嘴巴也毒的很。

    博之聽不過去,軟軟地喊了聲:“王大哥。”

    王鴨子把臉一扭,對他道:“餑餑你乖哈,等天亮了,大哥帶你走,可別跟著個腦子不清楚的女瘋子。”

    他一臉期待的等著博之的迴應,冷言等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氣哭。

    結果卻見博之黑亮的眼睛微微一轉,小手拉住林琅的手指,仰頭道:“姐姐,我陪你去。”

    王鴨子頓時氣的七竅生煙,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一口氣梗在胸口,滿肚子的冷言刺語一句竟也吐不出來

    。

    林琅不是不吃驚的,冷絕的麵容柔和下來,長眉微彎,“我是要去救我的親人,此行危險,我顧不得別人更保護不了你,你還是跟著王大哥找路迴家吧。”

    博之搖頭,“我母親還在那裏。”

    林琅勸他:“你母親不會希望你犯險,你之前不是說要去你哥哥家?不如先去哥哥家求助如何?”她和他們不同,她是耽擱不得時間的,若是那群匪盜知道平叔杏兒並非出自大戶人家,按照王鴨子對山寨中人的形容,恐怕馬上便會手起刀落殺了他們。

    博之仍是堅持。

    兩人正爭執間,被冷落的王鴨子終於忍無可忍的吼道:“你們是不是瘋了,過去送死啊,那些可是真的殺人的賊子,你們倆給人當下酒菜都不夠!”

    “那麽大一個寨子,每天都有人巡邏,你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分幾兩,還想救人,真不怕死嗎!”

    林琅正容迴道:“人不能因為恐懼而舍棄他人,否則終有一天也會被舍棄。”

    王鴨子本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精神冷笑一聲,嘴毒少年處於變聲期,說話尖聲刺耳,話也一樣難聽:“行行,你重情義,你大聖人,話說在前頭,過了今兒晚上,咱們就分道揚鑣,各走各的,你們走你們的黃泉路,我過我的金玉橋。”

    ****************************************************************************林琅雙頰繃緊,緊抿著唇,王鴨子說的話難聽,道理她卻不是不明白,誠然,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想去山寨救人無異於癡人說夢,可如果僅僅因為處境困難就放棄,何嚐不是一種逃避。

    想要突破險阻,躲避是沒有用的,要反擊,打破,方能尋到生之門!

    在渝鎮時,王氏逼壓,全鎮冷漠,孤獨無援,那麽艱難的境地都挺過來了,之後又險象環生,狼襲惡徒,這期間若沒有平叔杏兒還有毛豆如何能走到這裏,臨到京城,難不成讓她舍棄他們嗎?

    那她的血就全部是冷的了,她見盡渝鎮鄉裏的冷漠,而自己絕不會變成心中無火的冷人。

    林琅低下頭去,鄭重其事的問博之:“你真要和我一起去?”

    博之微微睜大眼,一眨一眨的,咬著牙猶豫了許久,才緩緩點頭。

    林琅是為了心中的情義必須去,可他……多少是情勢所逼,他家中地位極貴,

    而自己是無母庶子,本身份低微,可父親竟願意將他作為繼承人培養,這次上京帶他來,就是看他能不能通過獨居於京城的長兄考驗,然而如若他此時拋棄主母獨活,他這輩子就完了,再天縱奇才,亦無任何資格,相反,如果真能救了母親,便是一步登天。

    比起庸碌一生,他寧願奮力拚一把。

    思及此,他看向林琅,軟糯的聲音帶著堅定:“我要去。”

    “那好,這是你自己的決定,不要後悔,現在你跟我說說寨子裏的情況,越詳細越好,這世上沒有什麽銅牆鐵壁,總有能鑽空子的地方。”

    博之苦思冥想,開始細細說出自己的所見所聞。

    林琅一臉認真,耐心聽著。

    王鴨子心裏簡直笑開了花,嘲諷望著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和一個隻有成人小腿高的小孩子不自量力的商討去匪窩救人的計劃。

    他好整以暇的換了個姿勢躲風,在黑夜中悠悠說了句:“好像你們真能救得了人似得,我問你倆,你們知道去山寨往哪兒走嗎。”

    他話音一落,果然見林琅與小男孩同時愣住,看兩人傻了,他捏著一把要人命的公鴨嗓幸災樂禍道:“傻了吧,還救人呢,一個個把自己當救世大俠,戲文看多了吧。”

    森冷幽暗的山林,不斷流竄的冷風中隻餘鴉雀無聲。

    片刻後,少女輕細的聲音響起,嬌柔的如同一把墨色絲綢:“你知道?”

    王鴨子得意一笑,嘖一聲:“那可不是,我不是吹,小爺我從小走過的路沒一條能忘,就連他們接班的時辰都記得清清楚楚……”他話才說到一半,就見薄霧籠月的黑夜中,對麵兩對閃爍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向他,好似路邊饑餓的乞丐渴求望著剛出爐的白麵饅頭,或是一個青澀少年遇到絕色美人的驚豔注目,視線灼熱的簡直要把他燒著了,這才知道自己說漏了嘴,暗罵這小丫頭片子真是深藏不露,竟然還有這招!

    他哇啦一叫,大喊:“你倆別想啊,你們找死我不攔著,但可別找小爺晦氣,我還想活命去找人賣話本子呢!”

    林琅心道:這人趨利避害的性子倒是和她家杏兒有幾分像,想到杏兒,又不免神情黯然。

    旁邊的博之一聽,悶頭在身上左摸摸右掏掏,過會兒拿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翠遞到王鴨子麵前,林琅不會辨別寶石,一望也知其價值不菲。

    王鴨子瞬時看的眼睛都直了,連歎:“進山寨都要搜身的啊

    ,你藏哪兒的?”

    博之把玉翠往前一送,聲音軟綿又好聽,比起王鴨子尖銳的嗓子簡直好比天上雅音:“這個送你,賣了後你不必再當下人,給我們引路吧,求、求你。”顯然他很不適應這樣伏低做小的求人,到最後聲音漸低,帶了點顫音,聽的人心都化了。

    博之此舉令林琅心頭一熱,如今全部的希望都壓在了王鴨子身上,這種不得她掌控的感覺令她十分不安,她唿口氣,開口道:“王大哥,我哥哥曾與我說,如今世道多艱,人人自掃門前雪,人心早冰冷如鐵,可如若渾渾噩噩虛走一生,又與傀儡何異?若想活的真實,需得保持本心,不墮誌氣,不滅情意,方才不白來這世間一遭。”

    “所以我一定要救我的親人,我並不求你幫我,隻需要你指明前路,之後無論結果如何,絕不牽連於你。”

    這番誠意墾懇的話語終於觸動了王鴨子僅剩的一點良心,他沒再出口諷刺,可也沒接博之手上的玉翠,先對他道:“餑餑,大哥真心勸你一句,別做傻事,咱倆可是從那裏逃出來的,都見過那群渾人,裏麵起碼有數百強悍男人,又養了那麽多匹馬,這種裝備你想想,這百裏外就是京城,他們能在這裏截人,做這等生殺買賣,我們三就是綁一起,也是個死字。”

    他把小男孩的手壓了下去,轉過頭對林琅道:“木丫頭,說句實話,就你這般細皮嫩肉的進去馬上就能讓人給活吞了,我知道,你要救親人,我要是有親人在那兒,肯定也拚了命去,你先緩緩,給我說個計劃,別頭腦一熱過去直接讓人給抓了,要想救人總得先想好辦法吧,說得通,我就帶你去,否則,你倆就乖乖跟我去找迴京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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