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西風淒厲,大雪飄飛。

    天地間萬物俱已失去了生機。

    卻在這時,風雪深處忽有紅影一閃,仿佛一團火焰在跳躍,漸漸行近,卻是一角紅綢在風中飄舞。

    綢在刀上。

    鳥鞘色刀鞘已顯得極是陳舊,同樣陳舊的刀柄卻光滑異常,顯然它的主人在常常撫摩它。

    刀的主人是條大漢。

    一條鐵塔般大漢。

    他身軀高大,神態威猛,年齡也就在二十四五左右,劍眉星目,雙唇緊閉,國字型臉龐猶如石像一般嚴峻。如此寒冷日子,他卻在敞著衣襟,風雪撲打在他古銅色的胸脯上,仿佛鏗然有聲。

    他就是鐵舟。

    “中原第一刀”鐵舟。

    他在塞外意外地獲悉“虎狼會”老板的真實麵目,於是日夜兼程,趕赴洛陽,準備與在洛陽“白玉酒樓”的“笑彌佛”人去去、走方郎中李雲飛和“天涯倦客”柳如煙會合,揭發並消滅“虎狼會”和其幕後老板。

    這是一片不大的樹林。

    西風穿林而過,鐵舟也是穿林而過。

    但他還未走出樹林,忽然停住了腳步。

    一陣腥臭撲鼻,接著是一聲長嘯。

    虎嘯。

    虎嘯聲壓住了風雪聲,鐵舟循聲望去,隻見一頭斑斕大虎正自左邊林中竄出,淩空躍起,當頭撲下。

    鐵舟不及拔刀,腳步一錯,向旁滑出三尺。

    那虎一聲大吼,虎尾一甩,向鐵舟攔腰掃至,便使武林高手的一招“橫掃千軍”。

    鐵周身形急掠而起,虎尾堪堪擦著他鞋底掃過,擊在一棵碗粗的樹杆上,大樹攔腰而斷。

    鐵舟身形方自落地,那虎身子一伏,後爪向後踢出,鏟向鐵舟胸腹。

    鐵舟向後一個跟頭翻出,足有一丈之遠。

    那頭斑斕大虎一撲、一剪、一掀俱落了空,氣勢便先弱了五分,翻身瞪著鐵舟,在喉嚨裏發出一陣陣沉悶的低吼。

    鐵舟凝立不動,雙眼也瞪著大虎。

    大虎似被鐵舟氣勢所懾,一時竟不敢撲上。

    人虎對峙。

    風從遠方吹了過來。

    風很冷。

    很冷的風中卻夾雜著一聲長長的唿哨。

    大虎仿佛聽到一聲命令,一聲震天動地的大吼,淩空撲向鐵舟。

    鐵舟冷哼,身形往前一竄,直竄到了大虎腹下,反手一掌拍在虎腹。

    大虎負痛,直蹦起丈餘,尚未落下,鐵舟跟著掠起,一拳擊出,正擊在虎頭上。

    這一拳力道又何止千鈞?

    大虎慘嘶,隨著風雪跌在雪地上。

    風雪未停,唿哨聲嘎然而止。

    樹林中充滿了濃濃的殺機。

    又是一陣風吹過,送來了幾聲冷笑。

    隨著冷笑聲,一個人影鬼魅般從風雪深處飄出,在鐵舟不遠處站定。

    此人奇高奇瘦,顴骨高聳,雙目凹陷,臉上仿佛連二兩肉都沒有,完全一個剛從地獄深處逃出來的幽靈一般。

    鐵舟深喝道:“你是什麽人?”

    來人陰森森道:“本人乃‘虎狼會’虎堂殺手‘三笑殺人’曹丘英雄”。

    鐵舟聽說過這個人。

    曹丘英雄原是陝甘道上一個心狠手辣的獨行大盜,據說他每殺人之前必定會先笑三聲,所以得了個綽號叫“三笑殺人”。曾被走方郎中李雲飛所擒,隻是那時他惡行尚不顯著,故雲飛放了他一馬,想不到他現在加入了“虎狼會”,成了虎堂殺手。

    鐵舟臉上神色未變,眼神中卻掠過一抹不屑之色,沉聲道:“哼,曹丘英雄,當年走方郎中將你擒獲時,你跪在地上苦苦求饒,不知算

    是英雄呢還是狗熊?”

    曹丘英雄陰惻惻道:“鐵舟,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保一條寶貴的生命而屈一下膝,有什麽丟人的?說不定待一會你也會屈膝的。”

    鐵舟沉聲道:“鐵某寧可戰死,也決不會屈膝的。”

    曹丘英雄仰天大笑了三聲道:“那你就死吧”。

    說完了這句話他並沒有出手。

    因為這時從他身後忽然冒出來四個人。

    四個身穿一襲白袍的青年人。

    雪很大,也很白。

    他們的白袍也很白。

    但他們的臉色更白。

    蒼白。

    無論任何人都可以看出來,他們蒼白的臉色並不是因為疾病,而是酒色過度所致。

    他們四個人都是“狼虎會”虎堂的殺手。

    一流殺手。

    他們的名字分別是“小刀”、“長槍”、“鐵棍”、“短劍”。

    他們的名字都不錯。

    但他們的心腸並不好。

    他們每天需要幹的事情是賭、酒、女人。

    喝最好的酒。

    玩最漂亮的女人。

    賭最大、最刺激的牌。

    但這隻是他們的業餘愛好。

    他們真正的嗜好隻有一種。

    殺人。

    殺有名的人。

    因為他們是金牌殺手。

    鐵舟無疑是名人。

    能夠在藏龍臥虎的中原號稱“第一刀”,無疑以是名人。

    名人中的名人。

    他們的眼睛渾濁,手指蒼白修長。

    他們的聲音也是蒼白無力:“你就是鐵舟?”

    鐵舟沒有迴答。

    沒有迴答就是最好的迴答。

    四人衝上,出手。

    “小刀”的刀比鐵舟的刀還長。

    “長槍”的槍是杆鬆木紅纓槍。

    “鐵棍”的棍是根真正的鐵棍。

    “短劍”的劍是兩柄和孫大娘時代稱之為“劍器”的利劍。

    四人顯是訓練有素,配合默契,四般兵刃組成了一個陣勢,將鐵舟籠罩在其中。

    他們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很實用。

    但轉眼百招已過,鐵舟還活著。

    至今他還未拔刀。

    風雪更大了,寒意更濃。

    四人身形交錯,出招。

    “小刀”的刀“斜風細雨不須歸”斜砍鐵舟肩背。

    “長槍”的槍抖起一個碗大的槍花,一招“蘆花深處泊古舟”直刺鐵舟咽喉。

    “鐵棍”的棍“橫行霸道我為王”橫掃鐵舟中路。

    “短劍”的雙劍蕩起一片寒光,“芳草有情,夕陽無語”,徑削鐵舟雙膝。

    招式雖具詩情畫意,但出手決不留情。

    這是必殺的一招。

    至少已有十四位武林高手死在這一招下。

    四人蒼白的臉上已露出了一絲笑容。

    雪還在下,風仍在吹。

    鐵舟魁梧的身形卻在這時斜掠而起,四人必殺的一招落了空。

    四雙驚愕的目光望著落在不遠處的鐵舟。

    “小刀”忿然道:“小子,你逃不了的。”

    “長槍”大吼:“看你往哪裏逃”。

    “短劍”嘶聲道:“我要殺了你小子”。

    “鐵棍”聲若洪鍾道:“小子,誰跑誰就是烏龜王八蛋”

    鐵舟穩如山。

    他的腰杆仍挺得槍一般筆直。

    風雪撲打在他冷傲的臉上,更是沒有一絲暖意。

    他的聲音比冰雪更冷:“你們不要逼我拔刀”。

    “小刀”皮笑肉不笑地道:“逼你拔刀又怎麽樣?難道你砍我一隻手臂不成?”

    “鐵棍”也附和著道:“是啊,你拔刀就能嚇唬人嗎?”

    鐵舟冷冷道:“我拔刀,你們就得死”。

    “短劍”不屑地道:“是嗎?如果你能殺了我們兄弟的話,早就拔刀了,還會等到現在嗎?”

    鐵舟道:“我不殺你們,隻是體諒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果你們執迷不悟的話,那就休怪鐵某刀下無情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沉著,很冷靜,並沒有絲毫的激動。

    這更顯示了他的決心和力量

    四人的身形似乎有些僵木。

    臉色更加蒼白。

    隻要不是傻瓜,就能夠看出來,鐵舟決不是拿活人在嚇唬人。

    他們不是傻瓜。

    但他們再次呐喊著衝上。

    隻要鐵舟不死,他們就得死。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狼虎會”為他們提供的賭、酒、女人並不是無償提供的。

    “狼虎會”已買了他們的命。

    鐵舟眼中殺機陡險。

    他的手握上了刀柄。

    拔刀。

    他仿佛感到很吃力 。

    刀有千鈞。

    刀一寸寸拔出,可以看出刀身上鏽跡斑斑。

    鏽刀。

    這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刀,連鑣局的趟子手也許都不屑使用這種刀。

    但江湖中卻沒有人敢小看它。

    因為它是江湖中最有名的三把刀之一。

    “鐵刀、金刀、五虎斷魂刀”。

    鐵刀的威名,遠遠在其它兩把刀之上。

    刀拔至半途,鐵舟的力以耗盡。

    四人衝上的速度倏然加快。

    他們想趁鐵舟的刀還未拔除時再度出手。

    他們的想法絕對沒有錯。

    但他們卻低估了鐵舟的實力。

    他們根本沒有看見鐵舟是如何拔刀的,四人都已掛了彩,踉蹌著向後退出。

    鮮紅的血濺在潔白的雪地,仿佛突然間綻開了無數朵梅花。

    鐵舟冷冷道:“我說過,不要逼我拔刀。”

    “小刀”喘息著道:“可我們也沒有死。”

    鐵舟的目光落在刀上,緩緩道:“這隻因為我給你們留了一個逃跑的機會。”

    四人相視一眼。

    他們看看自己的傷痕,又看看雪地上的血,目光最後又落在鐵舟的刀上。

    刀尖上最後一滴血正滴落在雪地上,仿佛一個畫匠完成了他一副畫的最後一筆。

    用他們四人的血。

    “小刀”悲哀地道:“我們不能逃。”

    “短劍”澀聲道:“我們隻有一拚了。”

    “長槍”道:“拚也許還能活。”

    “小刀”苦笑道:“活著就會有酒,有女人,就可以賭。”

    “鐵棍”眼睛射出了光:“當然要賭,這一次我一定要把你那個叫娟娟的大屁股女孩贏過來。”

    “小刀”道:“好,我就用大屁股的娟娟賭你的那個大波的紅紅,怎麽樣?”

    “鐵棍”道:“好,一言為定。”

    鐵舟冷哼一聲道:“如果你們現在還不逃的話,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小刀”長刀一揮道:“小子,誰死誰活還是個未知數呢,你別高興的太早。”

    “短劍”啞聲道:“那我們還等什麽?趕快把這小子殺了,我們好迴去烤火,殺呀。”

    他嘶喊著衝了上去。

    “短劍”使得是雙劍。

    劍為百兵之精。

    他使劍的工夫已足可躋身於一流高手。

    他一出手就是崆峒派的“血龍十三式。”

    “血龍十三式”是崆峒派的鎮山之寶,雖隻有十三式,但每一式都蘊含九大變化,二十

    七小變化,能夠崆峒派躋身於九大門派之列,實賴比套劍法之功。

    劍風嘶嘶,劍氣縱橫。

    鐵舟沉聲道:“想不到你小子會使崆峒劍法。“

    鐵刀揮動間,已將“短劍”一輪猛攻封住。

    “短劍”咬牙切齒地道:“隻要你小子不死,你會知道老子會使的劍法多著哪。”

    說話間,劍法一變,竟又是娥眉派的“落日二十四式”劍法。

    “短劍”沒有誇口。

    他會使得劍法果然不少。

    他在劍法上的造詣也很高。

    他左一招是天山派的“挑燈看劍忽傷神”,後一劍卻成了武當派的“又得浮生一日涼”,轉眼間竟連使了十幾種劍法。

    鐵舟道:“任你千變萬化,我自有一定法規,小子,你要是再不識好歹,鐵某可要開殺戒了。”

    “短劍”此刻見鐵舟防守多,反擊少,尚認為是自己占了上風,不屑地道:“小子,別吹了,你還是考慮該如何求饒吧。”

    這時他正使到一招“劍器一舞動山河”。

    然後他就看見寒光一閃。

    汗光一閃,刀就到了他眉心間。

    鐵刀。

    “短劍”甚至感覺到鐵刀上的鏽跡甩到了他的臉上。

    他疾退。

    一退就退到了其他三人麵前。

    他“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好刀法呀。”

    鐵舟沉聲道:“這隻是鐵某‘鐵血十七式’的第一招‘鐵劃銀鉤’。”

    “短劍”迴頭道:“我看也稀鬆的很嘛。”

    三人無言,隻是目光怪怪地望著他。

    眼神是哀憐的。

    “短劍”詫異地道:“你們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

    他想強笑幾聲,忽而此刻他再也笑不出聲音來,反而笑出了血。

    接著便是一陣鑽心的疼痛由兩眉間傳到了全身。

    他的視線被粘粘的稠液糊住。

    他明白了。

    鐵舟的一刀,已給他的一生劃上了句號。

    他拚命想擠出一個笑容,使自己死的漂亮一些,但一切都晚了。

    他倒下,死。

    兔死狐悲。

    “小刀”、“鐵棍”、“長槍”憤怒的臉都扭曲的變了形。

    他們是殺手。

    殺手無情。

    但殺手也是人,人與人在一起時間長了,總難免有些感情的。

    於是三人一起衝向鐵舟。

    鐵舟情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看目前的情形,“虎狼會”的殺手顯是有備而來,自己最

    好是速戰速決,將“虎狼會”老板的真實身份告知李雲飛,人去去、柳如煙,然後有的是機會於殺手交鋒的。

    一念至此,他出招毫不留情,抖手間便揮出了三十三刀。

    一人十一刀。

    這三十三刀的狠勁,頓時便把三人的攻勢壓了下去。

    風雪漸小。

    鐵舟的刀勢更猛。

    三十三刀之後,他又是四十四刀。

    這四十四刀的刀勢,令三人心寒。

    三人以萌逃意。

    但鐵舟的鐵刀卻已揮出。

    “鐵樹開花”。

    “鐵血男兒”

    “鐵骨錚錚”

    刀光附在每一片雪中灑下。

    每一片雪花都似一柄鐵刀砍下。

    三人倒在了雪地上。

    雪花依然在飄。

    風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刀上的紅綢在風中獵獵做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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