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祁潤按住江淮的胸口,往後挪了挪位置,像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瞪的老大,聲音裏帶著一絲不可置信:“你,你——不是——”說到這裏,他莫名的感覺有點臊,動了動喉嚨,啞了火。

    像是明白蘇祁潤的意思一樣,江淮勾起嘴角,“嗯,治好了。”

    良久的沉默,蘇祁潤悶哼一聲,拿起被子蒙住腦袋,想轉身背對江淮,卻被腰上的手禁錮的死死的。

    “放開——”蘇祁潤不甘心的低吼道。

    轉眼就被江淮撈進懷裏。

    趴在江淮胸口的蘇祁潤摸了摸身下硬邦邦的肌肉,終於心如死灰,張嘴在身下人的脖子上留下一個牙印。

    江淮咧開嘴,湊過去抵著小孩的額頭,在彎下去的嘴角上吧唧一口,“睡吧!”

    “哼!”蘇祁潤動了動身體,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江淮懷裏,閉上了眼。

    第二天六點不到,江淮就把抱著被子不願撒手的蘇祁潤撈起來,帶著一堆瓜果,打包送去柳市大學。

    十一月的柳市,正是仲冬,溫度已經完全降了下來。走到車廂口的嶽和俞被撲麵而來的冷風刮了個正著,他打了個哆嗦,緊了緊身上的棉衣,伸出手攙著老伴卓清文。

    站在站台上的列車員看著兩個佝僂的老人踉踉蹌蹌的下梯子,當即伸出手去攙扶,“慢些走,不著急……”說完,他又衝著後麵的人喊道:“後麵的不要擠……”

    落到地麵的嶽和俞站穩了身體,對著列車員感激的說道:“謝謝……”

    “應該的,應該的,您二老慢些走,人多,擠……”列車員胡亂著答應了兩句,繼續維持秩序,沒辦法,最近跑來柳市的遊客劇增,這破火車站一下子容納這麽多的人有些吃力,忙壞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列車員。

    “走吧,我們先出站。”卓清文攏了攏黑白交加的頭發,蒼白的臉色顯著病態。

    到了火車站外麵,嶽和俞盯著公交車站牌好一會兒,四下看了看,問身邊一個帶著眼睛的年輕人:“同誌,從火車站到柳市城隍廟坐公交車要多久。”

    年輕人還算熱情:“不堵車的話,大概也就五十來分鍾。不過現在是上班高峰期,而且去柳市城隍廟的人也多,公交車特別擠而且還堵車,起碼得一個半小時,”他看了看嶽和俞老態的臉,勸道:“要不然你們還是打車去吧!”

    “唉,謝謝你了!”嶽和俞看了看疲憊的妻子,手伸進棉衣內襯的

    口袋裏,想了想,對卓清文說道:“咱們打車去吧!”

    出租車司機很健談,他抬頭看了看後視鏡裏的嶽和俞:“老哥也是道教信徒?”托城隍爺的福,來柳市的遊客增加了十倍不止,相對的柳市的各行各業最近混的也是風生水起。尤其是出租車和酒店這些服務業,盈利更是呈直線上升。做出租車司機這一行,接觸的遊客自然少不了,交談的多了,他們心裏也就有了個譜。像是一般的年輕遊客,多數是獵奇心理比較多,也就是過來玩一玩。而年紀大的,一般而言都是真心信奉這些神啊佛啊的,也就是舊稱的老迷信。

    要問柳市人最喜歡和哪類人攀談,肯定是這些老一輩,說起城隍廟來,他們也與有榮焉。

    “這個倒不是,我對道教的了解不是很多,隻是在網上聽到了一些城隍廟的消息,所以過來看看。”嶽和俞說道。

    “哦!”司機有些失望,沒打算糾結這個問題,隨口問道:“老哥哪裏人?”

    “福省那邊的。”

    “福省啊!挺遠了,老哥今年高壽啊,這千裏迢迢的跑過來?辛苦——”

    “今年六十不到。”嶽和俞苦笑一聲。

    司機張了張嘴,視線在嶽和俞的臉上掃了一圈,不好意思的說道:“老哥看著顯老,哈哈!”

    然後司機也就不再說話了,尷尬。

    好在路上也沒怎麽堵車,司機把嶽和俞夫婦送到城隍廟一裏外的簡易停車場。

    “師傅,多少錢?”嶽和俞問道。

    “四十三。”司機說道,“老哥沒買香吧!要不要帶一把。”說完,車座旁邊的塑料袋裏拿出一把香來。

    嶽和俞遲疑了一會兒,“來一把吧,多少錢?”

    “一把五塊,加上車費一共四十八。”司機也沒多要,一把香進價三塊五,賣價五塊。自己掙的不算多,主要是給這些香客提供一些方便。

    “行!”嶽和俞從內襯口袋裏掏出一把零錢,挑了一會兒才從一堆五塊一塊的裏麵找出一張五十的來。

    司機瞥了一眼嶽和俞,找了他一張五塊的,又說道:“看見前麵的隊伍沒有,老哥跟著他們走,大概也就是十幾分鍾的路程就到了。”

    “唉!”嶽和俞點了點頭。攙著卓清文,跟著人流往山上走去。

    到了山門口,嶽和俞抬頭看了看不遠處威武莊嚴的石獅,喃喃說道:“終於到了。”

    說完,兩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周圍的人頓時嚇了一跳,兩人身邊立刻空出了一片地方,隻聽著嶽和俞和卓清文淒聲喊道:“請城隍爺給我們做主啊!”

    說完,兩人匍匐在地,磕了個頭,剛才跪的狠了,這會兒站起來身體不免有些踉蹌,他們向前走一步,又跪下,隻是聲音越來越哽咽:“請城隍爺給我們做主——”

    一旁的香客看不下去了,要去攙嶽和俞和卓清文:“二老別這樣,有什麽事進去再說,咱城隍爺大義,唉,這可怎麽好,別磕壞了身子——”

    嶽和俞一個勁兒的推開過來攙扶的香客,繼續磕頭,繼續喊,圍過來的香客也越來越來多。

    “伯爺,前殿好像出事了。”清零給楊元晉遞來消息,楊元晉當即呈報給江淮。

    “出事了?什麽事?”江淮頭也不抬,繼續填寫判詞。

    “有兩個老人家從山門口一路磕頭跪到了前殿,說是請伯爺給他們倆做主。”

    “老人家?問清楚什麽事了嗎?”江淮停下筆,看向楊元晉。

    “光顧著磕頭,他們也沒顧得上說。不過事情鬧得挺大的,往來的香客們都看著呢?”國人愛看熱鬧這一點從來就沒變過。

    江淮頓了頓,“把人帶進來吧!”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麽事情逼的兩位老人要跪到他門口來求他做主。

    而另一邊,前殿裏,嶽和俞攙著卓清文跪在蒲團上,他粗喘著氣,哆嗦著從懷裏掏出來從出租車司機手裏買來的那把香。本就一直跟著嶽和俞的清零見此,歎了口氣,從供台上取下一尊燭台,遞到嶽和俞身前。

    嶽和俞抽出六根香來,在燭火上點燃了,分出三炷遞給卓清文,緊接著衝著供桌上的神像拜了三拜,清零幫著他們把三炷香□□銅爐裏。

    夫妻倆又是一拜,悲戚的喊道:“求城隍爺給我們做主——”

    正在說話間,人群之中突然湧動起來,隻聽見有人喊道:“讓一讓,讓一讓!”

    沒過一會兒,身著武判官官服、腰上懸著幽冥劍的潘同光,走到兩人麵前,上下打量一番,當即皺起眉頭,說道:“城隍爺提堂,兩位老人家請跟我走一趟。”

    說完,跟在潘同光身後的四個速報司司務走上前將嶽和俞夫婦架了起來,一行人轉身出了大殿,往後方的陰司城隍殿走去。

    聚在大殿裏的信眾不可置信的相互對視一番,然後紛紛緊跟著潘同光一行

    人的腳步,隻看見潘同光等人一個一個的踏進大殿後方的空地裏,然後一個一個的沒了蹤影。

    眾人撿起掉在地上的下巴,一臉見了鬼的表情,走在前麵的人下意識的伸出腳,往空地裏麵探過去。

    身後傳來清零的聲音:“城隍廟中空地乃是信眾止步區,違者,驅逐出本廟。各位,散了吧!”

    聽到清零的話,已經探出一隻腳的人,頓時縮迴了腳。看向空地的方向眼神卻格外的火熱。

    從今天起,所有的城隍廟裏的空地都成了燒香的信眾必去的一個地方,據說那裏是城隍的公堂所在。

    被人架著走了一路的嶽和俞夫婦終於迴過神來,他們看著這威嚴肅穆的公堂,以及坐在公案上身著官袍的江淮,身體忽然一軟,跪在地上,沙啞著聲音喊道:“求城隍爺給我們做主。”

    江淮吃了一驚,倏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衝著潘同光擺擺手,“把他們扶起來,再給兩位老人家找個凳子,沏兩杯茶水來。”

    “是。”

    “多謝城隍爺。”被溫熱的茶水一暖,嶽和俞突然心安不少。

    重新坐會椅子上的江淮說道:“老人家要是有什麽冤屈盡管說來,本城隍聽著。”

    嶽和俞的眼眶頓時紅了,他抹了一把眼角,哽咽著說道:“城隍爺……”

    嶽和俞與卓文清本是福省鬆市人,兩人青梅竹馬,長大後也都進入了當地政府部門工作,之後順理成章的結婚,並生下來一個女兒,。本是令人羨慕的家庭,卻在十五年前突逢巨變。

    二十年前的六月,嶽和俞夫婦帶著十八歲的女兒嶽誌曼前往海市旅遊。下火車的時候,因為人群擁擠,兩人與女兒失散。

    兩人雖然在車站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及時報了警,可那時還不像現在這樣有攝像頭監控,女兒一丟,就再也沒有了消息。

    嶽和俞夫婦痛不欲生,那麽大一個孩子丟了,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人拐賣。

    無論如何也要把女兒找迴來!正是憑借著這樣一股信念,夫婦倆咬牙辭去公職,變賣全部家產,踏上了一邊打工一邊尋找女兒的道路,這一找就是二十年。

    就在三年前,嶽和俞終於打探到了女兒的消息,他們馬不停蹄的趕到了江市下屬的孟縣安河村,本以為馬上就能見到失散了十七年的女兒,沒想到一到地方,見到的居然是女兒的墳墓。

    在這一噩耗的打擊下,兩口子一夜之

    間蒼老了幾十歲,卓清文更是一病不起,差點沒救過來。

    每當兩人詢問起女兒的死因,安河村的村民總是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兩人當即就明白了自己的女兒的死有古怪。他們收起心中的仇恨,在安河村裏安頓了下來,為了解除村民的戒備,拉近和村民的關係,兩口子掏出最後的家底在安河村辦起了小學,收納安河村的孩子入學。

    果然這樣一來,村民對夫婦倆的態度好了不少,倆人漸漸的融入了安河村。

    就在今年七月,嶽和俞五十九歲生日那天,他在家裏擺了酒,請村裏幾戶相處的不錯的人家吃飯。趁著把人灌醉的機會,嶽和俞終於打探到了女兒身死的真相。

    二十年前八月份左右,女兒嶽誌曼被人販子以兩千七百元的價格賣到了安河村給一個名叫賀老三的人做媳婦。賀老三本就遊手好閑,喜歡喝酒賭博,買了嶽誌曼之後收斂了不少,村裏人都說他是浪子迴頭。直到八個月之後,嶽誌曼生下了一個女兒。賀老三卻紅了眼,原來他家祖傳的六根手指頭,到了嶽誌曼生出的孩子身上,卻是完好的五根手指。

    那些村民給嶽和俞生動的描述當年的場景:他(賀老三)把剛生產的嶽誌曼從床上揪下來扔在地上,拎起一根棍子對著嶽誌曼就是打,逼問著嶽誌曼說出奸|夫是誰。

    嶽誌曼蜷縮在地上,身上身下全是血痕,她哭著說出了實情,原來當年她被拐賣的時候被那些人販子強|奸了,賣到賀家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直到兩個月之後,發現自己月事停了,她本來也以為這是賀老三的孩子。

    之後的事情他們就不知道了,賀老三也是覺得丟臉,就把當時圍觀的人都趕了出去。但是沒多久賀老三故態重萌,又開始聚眾賭博,賭輸了就打罵嶽誌曼,那個女娃,賀老三倒是留著。

    兩年後,嶽誌曼給賀老三生了個兒子。可賀老三骨子裏已經爛透了,改不了,連帶著還把他兒子也拉進了邪道。

    三年前,賀老三和兒子賀強賭博輸了一大筆錢,眼見著高利貸每天上門威脅。賀老三把注意打到了已經出落的差不多的嶽誌曼的女兒賀蘭身上。這個時候他們才知道,為什麽賀老三願意留著這個女娃了,他就等著這一天呢!

    賀老三把賀蘭賣到了紅燈街,換迴來三萬塊錢。知道消息的嶽誌曼拎著把菜刀去了紅燈街,好不容易把女兒劫了出來,結果逃跑的時候被醉駕的孟縣縣長開車撞飛了,兩個都沒救迴來。

    而縣長劉

    喆為了封口,給了賀老三和賀強五十萬。兩人本就不在乎嶽誌曼和賀蘭的死活,知道還有一筆意外之財可以到手,兩人當即簽了免責書。拿了錢之後又聽從劉喆的威脅,離開了孟縣。

    “我們質問那些村民,”嶽和俞痛哭流涕,“我女兒那麽慘,他們為什麽就不幫幫她?”

    “他們說,那是賀老三花了錢買迴來的,是打是罵他們管不了,更何況他們還都是親戚,怎麽管?”

    “他們還說,他們那個村子八成的媳婦都是買迴來的,誰家不是那樣的情況,這些媳婦就得打。不打她們就跑,打服了,打狠了,她們就不敢跑了。嶽誌曼就跑過八會,每次都是他們幫忙逮迴來的。為此,賀老三沒少請他們喝酒。”

    弄明白事情真相的嶽和俞夫婦帶著滿腔的恨意連夜離開安河村,他們再三考慮,也不敢去孟縣警察局報案,所以幹脆去了江市警察局。

    接待他們的民警在得知他們報案的內容之後,連調查都沒有,直接以報假案,妨礙公務為由,將他們趕了出去。

    嶽和俞還沒弄明白到底是怎麽迴事,下午就被地|痞流|氓圍著狠狠的打了一頓。從這些流氓的口中,嶽和俞才知道,原來他告的孟縣縣長劉喆是遷省省長的兒子,他們就是被聽到消息的劉喆派過來警告他們的。他們還說,要是嶽和俞再敢鬧事,見一次打一次。

    也難怪警察局的人不分緣由的把他們趕了出來。

    他們也嚐試過找媒體,可媒體一聽到他們要爆料的內容,竟然沒有一個敢接手。反倒是那些地|痞流|氓,一次一次的找上門。

    想他們艱難的尋找了兒女二十年,到最後兩手空空,落下了一身的病疼,反而連給女兒報仇的機會都沒有。正當兩人心灰意冷的時候,柳市城隍廟的消息傳了出來了,拚著最後的一點希望,倆人幾經周轉,趕到柳市。

    “城隍爺,求您給我們一家三口做主啊!”說完,嶽和俞就又要下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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