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又進了醫院,這次情況要更差一些,他讓方起州過來,說是做遺產公證,要他帶上律師一起。

    他耍了個花招,律師對方起州說:“這遺產裏邊兒呢,有三分之二是等您的孩子出生後……才能作數的。”遺囑上寫的明明白白,要方起州有血緣關係的孩子出生後,他才能繼承這部分遺產。

    “要是我一輩子沒有孩子呢?”方起州放下遺囑。

    “遺囑上沒說,但要是這樣……方家後繼無人,家產會盡數充公;或者由您的弟弟妹妹接收。”律師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方大少一個正值壯年的男人,怎麽會逼得方二爺用這種方式要他娶妻生子。

    “我知道了。”方起州站起來,隔著玻璃看了一眼戴著唿吸機的方義博,人老了都會這樣的,無論年輕時多麽精神。而即便這個人變得老態龍鍾,他還是咄咄逼人的,方起州對律師頷首道:“那你告訴他一聲,說我不接受這個條款,無論他改不改遺囑,我都不會履行。”他說完便走。律師隻能看到他走向樓梯口,被保鏢攔住的人,那裏站著一個高大的洋人,還有個穿白體恤背書包的年輕人,遠遠看著分不清年紀,朝氣蓬勃的像個學生似的。而方大少就像個去學校接孩子的爸爸一樣,一手抓過他的書包,一手抓著他的手,側著頭詢問些什麽。

    律師一口氣腦補出了一些豪門隱私來,譬如方大少自己不好好生兒子,反倒往家裏領養了個比自己小不了多少歲的孩子。

    小虎迴頭看了一眼:“叔叔,你爸爸病得嚴重嗎?”他懷裏還抱著一束看病人的康乃馨,但是這些保鏢不準他進去,就好像他們身上有病菌,也不準他把花帶進去。

    “不嚴重,”方起州說:“他隻是老了而已,不願意讓人看見他老的模樣。”他接過小虎手裏的花,低頭嗅了嗅道:“他對花過敏,但是我喜歡這個,送給我好不好?”

    “好啊……”小虎有些不好意思了,這花本來就是方叔叔掏錢買的,他這種做法叫……他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他這種做法叫“借花獻佛”。

    他們從醫院出去,衛斯理把他們送到了夏令營集合的地方,從後尾箱幫他們搬出行李。這個夏令營是小虎從網上看到的,是一個親子夏令營,為期三天,在海邊露營,燒烤,打沙灘排球,然後上高地,意在培養“親子關係”。小虎當時看了就心動了,問也沒問方叔叔,一個電話打過去報了名。

    電話那頭的女聲親切地問他:“小朋友

    你們幾個人,是和爸爸媽媽一起嗎?還是隻有爸爸或者媽媽?”

    “我不是小朋友,”小虎先是糾正了她,又底氣不足地說:“不是媽媽,也不是爸爸,我和叔叔一起報名。”

    “好吧,你家大人——我是說,你叔叔在嗎,讓他接電話好嗎?”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打電話來的這個少年音,不是能做主的人。

    “我有錢,我可以報名的!我就是我家大人!”

    後來方起州知道了,小虎已經通過自己的方式,繳納了押金,確認了日期,什麽信息都給了人。但他其實不知道……那是個電話騙局,小虎給人轉了賬,並且興衝衝地開始記小本要買什麽東西。方起州當然不能讓他知道他上當受騙了,隻能快速找人組織了一個親子夏令營,以滿足他當家做主的願望。

    這個夏令營人不算多,隻花了三天就建立好了,有模有樣的。集合地點在少年宮外麵,小虎和方叔叔下車後,才發現他們有多格格不入——放眼望去,一家三口,穿著顏色鮮豔的親子裝,父母二人,牽著的孩子不足一米五,目測全是小學生。

    小虎愣了一下,“我們要和他們打沙灘排球嗎?”他皺了皺鼻子,有些嫌棄,“他們好矮啊。”

    方起州沒想到他的重點找到了這個上麵——因為時間過於緊湊,這些學生都是免費參與,老師挨個打電話通知,說是什麽慈善家資助的。學校都打了電話,還不用花錢,聽說是什麽豪華大巴,還有米其林大廚專門做夏威夷風情燒烤,這種好事自然是搶破腦袋地報名。

    方起州笑了下,“你看那邊,不也是有高的嗎?”他有刻意篩選過,所以他們並不算是唯一的特殊組合,還有些年輕情侶,單親家庭。

    大巴將他們載到海邊,小虎坐在靠窗的地方,從書包裏拿出零食和方叔叔分著吃。他沒露營過,也沒住過帳篷,所以顯得非常興致勃勃。小虎拿出了他看不懂的帳篷說明書,一個勁兒地研究著。方起州知道他看不懂,所以在一旁對他講解,小虎似懂非懂地點頭,又問道:“為什麽我們買了個單人帳篷?這個好小啊。”

    這帳篷睡方起州一人恰好,豪華配置,裏麵還有風扇啊小冰箱什麽的,還是隔音布料。方起州當然不能說是因為小一點你就沒法嫌棄我身上熱然後推開我了。他解釋道:“別的款沒有風扇和冰箱,我怕你熱。”

    小虎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他們到海邊的時候,正是夕陽西下,沙灘變得橘黃,人的影子拖得極長。帳篷呈點

    狀分布,從上麵看就是大大小小,顏色不一的圖釘。方起州找了個稍微隱蔽些的位置,半徑五米以內隻有沙子。

    夜色落幕,遠處燈火輝煌,一群孩子在海邊撿貝殼,堆沙堡,一些人還在安全的淺海區域遊泳或衝浪,一些請來的演員穿著草裙在火堆中央跳舞,夏奇拉的歌聲,以及歡聲笑語環繞了整個沙灘。

    因為那一次的遊艇事件,小虎對海有些陰影,不肯靠近,方起州也沒打算讓他下海,他們整理好一切,聞到了燒烤的味道。

    方起州拿了個椰子,插上了吸管,讓小虎抱著喝。他們在燒烤隊伍背後排了一會兒,小虎拿了一大盤雜七雜八的烤海鮮,方起州買了兩份菠蘿飯。

    這和一般的沙灘戶外燒烤不同,廚師是方起州請來的,所以廚藝一流。小虎早就餓了,吃得狼吞虎咽,一會兒工夫就把食物給消滅光了。他的食物垃圾被一些人收走,運送到車上,接著再運走。這是方起州專門叫來的清潔公司。

    小虎吃的太快了,他打了個嗝,眼巴巴地望著一些自己帶了燒烤工具的家庭,他也想自己動手。他猶豫了好一會兒,勇敢地跟那些陌生人說了話,問他能不能參與做廚師。和盧卡斯差不多大的男孩同意了他的請求,方起州就站在不遠處定定看著他,小虎不辭辛勞地幫人烤各類海鮮,按照他自己的喜好放著味道。他做完還給方叔叔端過去,那男孩問小虎:“那是你爸爸嗎?看起來好年輕。”

    “那不是……”小虎還沒說完,那男孩就說:“我就是和我爸爸媽媽來的,學校居然肯給我們放假,還免費讓我們來玩!”

    小虎並沒注意到他那個語氣誇張的“免費”,他隻是意識到:這裏所有人……他們都是和父母一起來的,小虎扭頭看了方叔叔一眼,方叔叔在隔了兩米的地方,正在對他笑著,在嘈雜裏用口型問他要不要過來休息。

    “太甜了,”那男孩吃了一口小虎放了沙拉的烤扇貝,嘴裏評價過後,他聽見這個剛剛才認識的陌生人說道:“我要過去了……我,我爸爸叫我……”他也不知道出於什麽心理,這麽飛快地說完最後幾個字,放下東西就朝方叔叔跑了過去。

    方起州趕緊站起來,摟住飛奔的他,“跑這麽快也不怕摔了。”他捏了捏小虎通紅的臉蛋,“臉是熱的嗎,怎麽紅成了這樣。”

    小虎飛快地搖了搖腦袋,不敢說自己剛才做了什麽,有時候他其實也是需要父母的,未必是真的需要那麽兩個人。但是他突然間,在別人麵前,就覺得自

    己一定要有,一定要不甘示弱,所以就對人撒謊了。

    方起州沒追問,打算和他光腳在沙灘散會兒步。

    但天公不作美,沒過一會兒就下起了雨來,人們隻好匆匆收場,方起州和小虎也迴到了帳篷裏,那帳篷委實有些小,小虎和方叔叔擠作一團,聽見啪嗒啪嗒的雨滴掉落在帳篷布上。方起州拉開帳篷頂端的拉鏈,露出“天窗”來。隔著一層透明的防水布,雨花綻放,幽藍的夜空隻有烏雲,厚厚的雲層遮住星星和月亮。小虎盯著水花看了一會兒,便失去了興趣。他轉而趴在方叔叔身上,“剛剛有人問,問……”他停頓了一小會兒,眼睛偷瞄著方叔叔,“嗯?”方起州手掌輕輕捏著他的後頸,像是在撫摸一隻小貓一般,“問什麽?”

    “問我……”小虎結巴道:“問我你……你是不是我爸爸。”他小聲地解釋,“他們好像都是和……父母一起來的。”但是他沒有。

    “你怎麽迴答的?”方起州饒有興趣地用目光鎖著他。

    “我沒說……嗯,我說你是……”他更羞愧了,按方叔叔的年紀來算,他根本不可能當自己的爸爸,但是方才那會兒,小虎覺得自己需要撒這個謊,而這會兒,他便有些後悔了。耳邊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平常的雨聲不同,這個雨拍打在帳篷布上,離自己那麽近,好像隨時都要穿透進來,嘩啦澆在身上。

    方起州的手掌從他的後頸溜下去,順著那個雨聲的頻率向下延伸,“那你叫一聲我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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