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例,張蘭給了毛香香五百塊錢的定金,毛香香給她開了一張手工發票,簽上“毛香香”三個大字,這房就算是租下了。張蘭沒有去學校見兒子,她急著迴家給豬喂食,不多喂點,暑假結束就賣不成了。


    迴到趙家村,張蘭就開始了她無奈的蛻變過程。婷婷下午迴來的時候,她走到門口就對著裏麵的婷婷罵了起來:“一天到晚就知道吃!我把你嘴打腫了看你拿什麽吃!”


    隔壁的徐嬸對張蘭是避而不見,這時在家聽到張蘭罵孩子,還一改往常低聲細語的樣子,她感到特別的震驚。


    徐嬸走到院裏,豎起耳朵就聽了起來,因為她有點懷疑張蘭的腦子不正常了。隻聽見張蘭在豬圈裏罵豬:“畜生!好吃不吃,哪有那麽多淨飼料給你吃啊!”說著話,裏麵還傳來敲敲打打的聲音,好像是拿著棍子在打豬圈。


    張蘭的反常,村裏人也漸漸知道了。女人是最先知道的,因為張蘭第一次發飆是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當時由幾個女人陰陽怪氣地提起隔壁某村有個女人的德行不好,說什麽女人如果不正經,一村的男人都遭殃之類的話。張蘭一聽,立刻拿起棒槌就捶起了洗衣服的肥皂,一邊捶一邊喊:“什麽假貨!洗什麽都不幹淨!捶爛你!”嚇得幾個人連忙閉了嘴。


    再有一個就是趙四了,他那天正好賭錢迴來,就看見張蘭在門口破口大罵:“誰家的豬狗不管?跑我家門口來撒屎撒尿的!下次再不管,我買包老鼠藥全給你毒死拉倒!”說完狠狠地瞪了趙四一眼,把趙四瞪得汗毛都起來了,灰溜溜往屋裏跑。


    就這樣,張蘭不停地裝瘋賣傻,很快她精神有問題的傳言就傳遍了村裏每個角落:“張蘭瘋了,見人就罵的!”“張蘭成了神經病,聽說神經病殺人都不用償命的!”“我告訴你們,別刺激張蘭,迴頭讓她掐死了,上衙門告狀都沒用的!”


    更有大人叮囑孩子:“你們別跟婷婷一塊玩,她媽是神經病,迴頭傳染給她,她拿棍子打你們呢!”“你再不聽話我喊張蘭來打你!”


    這世界就是如此滑稽,你善良的時候,每個人都想來踩你一腳,有時候是看不慣你,有時候僅僅就是因為他們心情不美麗,踩你可以讓心情美麗起來。不過,當你對著涼薄的世界猛吼一嗓子的時候,你會發現,這世界突然就變得溫柔起來。


    村裏再也沒人敢給張蘭臉色看,更別提當著她的麵隨意侮辱了。男人從她麵前走過的時候,比學校老師在學生麵前都正經。女人見了她,一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有時候還露出一臉看似善意的笑,跟她客氣地打個招唿。


    趙四見了張蘭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唯恐避之不及!徐嬸天天在他耳邊嘮叨:“真是作孽啊,張蘭現在被你逼瘋了,你小心她哪天拿著一把刀就把你給剁了!聽他們說瘋子殺人不犯法的!”


    這嘮叨的多了,趙四自然就怕了,如果是麵對麵的打他肯定不怕,因為女人肯定是打不過男人的,可就怕張蘭不知道哪一天埋伏在哪條路上,突然就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跑出來,手起刀落,他趙四就卒了!


    那天趙堅強放假從學校迴來,到村口看到大人小孩都奇奇怪怪地看著他,雖然都跟他打了招唿,表情卻跟往常大不相同。


    離家還有一段路的時候,就聽見媽媽在罵人,趙堅強愣住了,仔細一聽,是媽媽在罵!他馬上就覺得太不正常了,從他記事起,媽媽就沒大聲說過話,永遠是很柔和的嗓音,到底出了什麽事?趙堅強心裏不由得有點慌,腳步更快了。


    張蘭正盯著趙四家門口假借著罵婷婷,其實是罵趙四,罵了這麽些時間,她開口便成串地蹦出激烈的詞來:“有人生沒人教的東西,頂著個人頭不幹人事!我對你太慈善了是吧垃圾貨!你再惹我一個試試!我不打死你才怪!”


    趙堅強一步一步走近,張蘭絲毫不知,她麵對著自己家,眼睛看著趙四家,哪裏會想到兒子就在身後,直到趙堅強怯怯地喊了一聲“媽”,她才身體一抖,緩緩轉過身來。


    “堅強,你不是說明天迴來...怎麽...”張蘭開始支支吾吾,讓兒子見到自己不堪的一麵,她感覺有點慌亂不堪。


    可也正是為了給兒子一個沒有流言蜚語的暑假,她才選擇讓自己陷入這樣不堪的境地的。


    趙堅強連忙做出一副輕鬆的樣子,說:“媽,我本來想在學校收拾一下宿舍的,後來發現同寢室的一個人已經收拾好了,所以就提前迴來了。”


    張蘭本來是準備第二天早上去買一些肉迴來,沒想到兒子提前迴來了,她連忙跑到堂屋抽屜裏一下拿了六個雞蛋出來,準備做晚飯的時候煎荷包蛋,讓兒子全吃了。


    婷婷見到哥哥迴家,樂得一蹦一跳的,喊著:“哥哥,媽媽說你快迴來了,我可開心了,家裏就有人陪我說話。”


    趙堅強點點頭,輕聲問:“婷婷,媽媽不陪你說話嗎?”婷婷眨了眨眼睛:“媽媽哭了好多天,後來就開始罵人了,站在外麵很大聲的罵我,罵完迴家就不生氣了。”


    趙堅強拿出省吃儉用買的小零食,全部給了婷婷:“婷婷,你吃,我去廚房幫媽媽燒火。”


    走到廚房,趙堅強默默地坐在灶前,拿起一根柴火掰斷,塞進灶膛裏,然後喊了一聲:“媽。”張蘭看著他,問:“嗯,怎麽了?”


    趙堅強低下頭停頓了幾秒,然後一抬頭,說:“媽,你為什麽罵婷婷罵那麽大聲?你是不是一直信村裏那些無聊的人說的話,就是,就是說爸爸是婷婷克死的?”


    張蘭心底裏的委屈見了兒子都湧了出來,就像荒漠裏疲累的旅人突然看見眼前的綠洲一樣,她忍不住就背過身擦起了眼淚,把趙堅強嚇得手足無措起來,他連忙站起身跑到媽媽身邊,說:“媽,我不該提爸爸,我知道這麽多年你時時刻刻都在想著爸爸,別難過了,我以後不說了。”


    哭了一會,張蘭心裏的憋屈便好了很多,她淡淡地說:“你爸走的頭幾年我確實一直是那樣想的,後來婷婷長大了,我就想著,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命數,怨不得別人的。”


    “嗯,媽媽,我們三個好好過,以後會越來越好的。”趙堅強堅定地說,他眼底閃過一道光,不止是灶裏柴火的映射,也是來自心坎裏的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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