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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歡敗落,合歡殿秋意漸涼。


    蘇暮落看著庭院裏,合歡樹打在地上的影子一點點消瘦,最後隻剩下主幹枝椏斜斜地印在青石板上,寂寥又孤獨。


    九月底。


    在雲澤漆昏迷的兩個半月後,雲澤源登基。


    登基那日,她替他換上了正服,扶他到輪椅上,推著他緩緩站在遠處,看著雲澤源一步步登上帝位。


    杜衡說,雲澤漆在禦駕親征前,下令讓雲澤源監國,刑陵遊相輔,同時還留下了一道聖旨給刑陵遊,倘若沙場刀劍無眼,他無法平安歸來,便傳位於其兄雲澤源。


    他轉過身,麵朝百官。從明黃的衣袖中,取出一方有些皺巴的手帕,方帕一角隱約有一抹紫色的淺影。


    風輕輕吹動方帕,像是蘇芫華溫涼的指尖輕拂而過。


    他坐在龍椅之上,將手帕工整地疊好,放於身側,接受百官跪拜。


    道完平身後,說的第一件事——


    “蘇家長女芫華,恭儉穎匯,嫻靜淑雅,相伴數載,亦明媒下娉。卻薄命多舛,雁逝魚沉,予心深為痛悼,特用追封,加之諡號,諡曰‘昭仁靜淑溫誠順和賢純皇後’。”


    一時百官靜寂,卻無人反對。


    一是此時還有蘇暮落這個太後在;二是蘇家昔日的豐功戰績配得起;三是當年雲澤源和蘇芫華這一對老臣們皆是有目共睹;四是雲澤源這些年未娶一人,這隻是追封,沒有說後宮再無他人已是極好。


    是以,無人反對,百官領旨再拜。


    蘇暮落看著寶座上雲澤源手中那抹淺淺的紫色,看著百官叩首跪拜。微微抬起頭,眺望蔚藍的天空,閑雲幾朵,投下極淺極淺的光影,溫柔地擁著雲澤漆。


    下了早朝,雲澤源就直奔合歡殿,把一道聖旨交到蘇暮落的手上。


    她疑惑不明,展開一看,瞳孔緊縮,手情不自禁開始顫抖,震驚地抬頭看向雲澤源。


    “這是他昏迷前,讓我答應他的。他說,如果他真的醒不過來,這是他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她側過頭看向躺在床上的雲澤漆,眼眶紅得發熱,卻落不下一滴眼淚;她想笑,卻感覺強撐起那抹弧度好難。


    她等這個結果,等了這麽多年,想過萬千的可能與場景,唯獨沒有想到過這種境況。


    如果問她,用雲澤漆換她大仇得報,願意嗎?


    她想,她除了沉默,給不出任何的迴答……


    她願意嗎?自然是不願意的。


    她想報仇嗎?自然也是想的。


    可是人呐。往往都沒有辦法兩全其美的,不然為何祝福的時候總是說祝君萬事如意呢?


    她捏著聖旨鬆了又緊,緊了又鬆,最終將聖旨塞迴了雲澤源的懷裏,“我就不去了,你辦事。我放心。”


    說完,她轉身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替雲澤漆掖了掖被角。


    垂首間,青絲垂落,在光暈中輕輕晃動。


    是日,下午。玉泉宮迎來一道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皇太後久居玉泉宮,因過於思念先皇,近日數連夢見先皇,自請前往皇陵陪伴先皇之靈,不問歸期。朕躬聞憂喜亦慮,但念及太皇太後思念之深,故允之,並


    使玉家侄女太妃玉玲瓏相伴隨行,太妃之子過繼於朕膝下,及冠封王。即日啟程,欽此!


    當日酉時。


    玉玲瓏攙著玉簪。領著眾宮女,在千名精兵“護送”下浩浩蕩蕩前往皇陵。


    雲澤源站在皇宮高處,凝視漸遠漸行的隊伍,眸色暗潮洶湧,輕啟薄唇,“皇陵條件艱苦。入秋天幹物燥,易走水,務必叫人小心注意。”


    風過,雲澤源衣闕翩然,側過頭目光落在合歡殿的方向,從明黃的袖口中取出一個白淨的瓷瓶,遞給身後的暗衛,隻說了一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便收迴視線,折身走向了朝勤殿。


    立於傍晚的合歡樹,在夕陽的餘暉中,影子拉得老長。一直橫斜到合歡殿的門口。


    她知道這個時候,玉簪和玉玲瓏應該已經出了宮,望了一眼庭院中的合歡樹,霞光披在樹杈上,宛如合歡花燦爛盛放。


    蘇暮落恍然想起,她第一次進宮的情景,緋紅的合歡花開的爛漫天真。


    她和娘親在禦花園等阿爹,誰知卻等來了玉簪。


    那天,阿爹跟先皇在朝勤殿議事;玉簪讓她和娘親在禦花園跪了小半個小時;後來……是雲澤漆的出現,才得以解脫。


    大概從那個時候開始,注定,始於玉簪,結束於玉簪,雲澤漆才能將她從中解脫。


    而這場沒有硝煙的戰役,最後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她走到窗前,支起窗柩,滿天的晚霞映著雲澤漆俊朗的臉龐,往日眉宇間的冷毅全然消失。總是攏起的眉頭此時平整,霞光中,溫柔繾綣,讓人著迷眷念。


    最終,一切都落幕,隻是雲澤漆依舊沒能醒過來。


    京城的初雪不大,像是碎屑,隻是在青石板上積了薄薄的一層。


    也是這個時候,從皇陵傳來消息,皇陵行宮走水,太皇太後於大火中駕崩,舉國同哀。


    不日,太妃玉玲瓏因傷心過度,積鬱成疾,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但念曾為皇室開枝散葉,且曾管理後宮,恭儉賢淑。著入葬皇陵。


    那日,杜衡跪在她跟前,“屬下鬥膽,請娘娘帶著主子前往落霞城。”


    蘇暮落疑惑不明,“何故?”


    杜衡筆直地跪在合歡殿,隻說,“出征前,主子曾說過,落霞城是送給娘娘的禮物,倘若主子知道娘娘去了落霞城,定是會高興的。”


    她怔了怔,送給她的禮物?


    淡眉顰蹙,卻是思索無果。


    但轉頭凝視了片刻雲澤漆,緩緩開口,“好。他還有什麽地方想去的,什麽事情想做的,你且說,我們和他一並同去。”


    五日後。


    蘇暮落道別雲澤源,帶著雲澤漆踏上了前往落霞城的路。


    同行的有杜衡、無憂,一名太醫;還有常山、廣寒、嚴客。


    雲澤漆昏迷前,跟常山三人坦白了她在宮裏的遭遇,並懇求他們日後照顧好蘇暮落。


    聞言後,三人想起往日對蘇暮落做出的那些傷人的事,皆是懊悔不已。


    盡管蘇暮落說不知者無罪,且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三人還是堅持去軍營各自領了一百軍棍。


    “你把他們三人都給了我,舍得?”蘇暮落打趣地看向雲澤源。


    雲澤源哂笑一聲,“你要走,他們跟隨。朕又何曾能留得住,不過是一個順水人情。再則。帶著他們三人,你與阿七的安全,朕也更放心些。”


    她白了一眼三人,心下立馬明白。


    看見她的眼神,常山訕訕地抬手撓了撓後腦勺,像個犯錯的孩子。立馬低下了頭。


    見狀,蘇暮落不禁失笑搖頭,跟雲澤源輕聲說,“不早了,源大哥,我們先走了。”


    雲澤源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他想送你。”


    這個“他”,蘇暮落愣了一下,轉念明白過來,轉身上了馬車,留下淡淡的一句,“不用。”


    車內就她、雲澤漆和無憂。其餘四人,三人騎馬,一人駕車。


    車軲轆碾過青石板發出低低的響聲,馬車朝著宮門外駛去,寒風吹過,將車簾輕輕挽起。一抹青衫身影在餘光中劃過。


    蘇暮落瞳孔縮了縮,伸手握住了雲澤漆的大手,由著車簾子隨風掩蓋住最後的縫隙。


    馬車搖搖晃晃出了京城,車外的喧囂與熱鬧,不斷地往後退,像是迴憶倒退。熟悉又陌生。


    她怔然擰眉,為何會有這種熟悉的感覺,恍若曾經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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