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前,劉科保持著雙手遞書的動作,瞪大了眼。

    桌後,董易疑惑抬頭,對上了他的視線。

    兩人都是口罩遮麵的形象,不同的是劉科還戴了個大黑框眼鏡,連眉眼都擋住了,董易則因為簽到了最後一個讀者,心態稍有些放鬆,將口罩摘下了一半,露出了大半張臉。

    助理古晉看了看時間,上前小聲催促道,“老板,時間到了,書城還有其它安排,你看……”說著示意了一下劉科手裏的書。

    董易本來漫不經心的視線定住,緩緩抬手按住了劉科遞過來的書,微微傾身,“你,叫什麽名字?”

    低沉動聽的聲音,深邃完美的眉眼,口罩後半露出的薄唇緊抿著,牽出一個隱約熟悉的弧度。看身形眉眼的時候隻覺得有些眼熟,而現在……劉科深吸口氣將視線挪開,用力往迴抽書,心裏升起一股荒謬感,“居然……”本以為早就遺忘的人,本以為連麵貌都已經模糊掉的人,居然在時隔十年之後,隻靠著大半張臉就認了出來,太可笑了。

    “居然什麽?”董易按住書不讓他抽走,視線一寸寸掃過他的眉眼,眼神沉了下來,“告訴我,你叫什麽?”

    ——告訴我,你叫什麽?

    泛黃的記憶突然從腦海深處翻湧而出,劉科重新看向他,鬆開了抽書的手。記憶中那個站在圍牆下仰望自己的少年慢慢與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重疊,心髒跳動的聲音在耳邊無限放大,他抬手摘下眼鏡和口罩,嘴角勾起露出一個難看的冷笑,“你說,我該叫什麽?”

    董易瞳孔猛縮,唰一下站起身,探身握住了他的手腕,“是你!”

    “難為你還記得我。”劉科甩開他的手,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領逼視他,表情沉得可怕,“董易,你這個人渣居然還好好的活在世上,老天爺果然是瞎了。”

    董易抬手握住他的手,表情也沉了下來,“你沒死?”

    劉科被氣笑了,“你都沒死,我為什麽要死?”

    桌裏桌外,兩人黑著臉互瞪,身上隱約飄出殺氣。古晉被這發展弄懵了,忙繞到桌外,想要把劉科拉開,“這位先生,請鬆手,你再這樣我要叫保安了。”

    “你讓開!”

    兩人同時扭頭,同時出聲,說出了同樣的話,古晉來迴看看他們,默默收迴手,後退一步。

    劉科不爽的收迴視線,收緊了拽著董易衣領的手,仰頭湊近,“幹什麽學我說話?想挨揍?

    ”

    ——為什麽不反抗?想挨揍?

    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語氣,同樣的仰頭角度,這次換董易迴憶往昔了。他眼神恍惚了一瞬,然後表情變得越發難看,空著的那隻手伸出去按住劉科的腦袋用力揉了一下,語氣陰森森的,“程科,你居然沒死!”

    聽到這句話的古晉愣了愣,然後麻利的招來保安開始清場。

    “哈!”這赤裸裸的身高藐視讓劉科直接氣炸,突然抬手揮拳,“道貌岸然的敗類!下地獄去吧!”

    董易擋住他的拳頭,想要製住他的手,“程科,我們需要談談。”

    “談你大爺!”劉科靈活收拳,抬腿,踹向了兩人中間的桌子。

    嘩啦啦,書城提供的鐵架桌和桌上的一應物品全部倒地,董易及時後退,逃過了被鐵架桌砸瘸雙腿的命運。

    古晉攔住想要過去看情況的保安,微笑,“他們是鬧著玩的,放心放心,桌子壞了我們老板賠。”保安目露懷疑,古晉又安撫的拍拍他,然後幹脆利落的關掉了簽售會大廳的門,將想要衝進來看熱鬧的讀者全部關在了門外。

    仿佛多年前的畫麵重現,兩人不約而同的低頭看向中間的一片狼藉。

    當年,兩人隔著一堆垃圾對峙,一個是沉默寡言的三好學生,一個是逃課打架的不良少年。如今,兩人依然在對峙,隻不過中間隔著的不再是垃圾,而是整整十年的光陰……和滿地的書籍海報玩偶,以及一支被鐵架桌壓壞的鋼筆。

    劉科彎腰撿起腳邊的書,點了點封麵,皮笑肉不笑的看向董易,“《初戀之死》,真是個好書名。”虧他還特地坐飛機來參加這場簽售會,結果……嗬嗬。

    董易彎腰抬起鐵架桌撿起那支鋼筆,麵無表情的看向劉科,“斯高特鋼筆,定製款,三十萬。”

    “……”劉科笑不出來了。

    “我的新書確實叫《初戀之死》。”董易跨過滿地狼藉走到他麵前,翻開了他手中書籍的封麵,“序言上有寫這個書名的由來。”

    劉科低頭,序言第一句——謹以此書獻給我十年前死去的初戀。

    他大怒,“你個人渣當年果然劈腿了!”

    董易眉頭跳了跳,“我覺得我們之間有點誤會。”

    “你寫給別人的情書都到了我手上,誤會個屁!”劉科丟開書,擼袖子準備再來一架。

    董易將鋼筆伸到他麵前,“三十萬,

    你弄壞的。”

    “……”劉科默默將袖子扯了下來。大冬天的,露胳膊好冷。

    董易盯著他鼻梁上的眼鏡壓痕,手指動了動,問道:“可以好好談談了嗎?”

    “我為什麽要和——”

    “三十萬。”

    “談就談!”劉科仰頭瞪他,重新戴上了黑框眼鏡和口罩,心裏哇涼一片,“說吧,你要去哪談。”

    十分鍾後,書城附近的咖啡廳。

    古晉朝劉科友好的笑了笑,側身麵向董易,將行程表遞了過去,“老板,你看……”

    “推了。”

    古晉憋屈的在心裏給他紮上了小人。

    “書城那邊你去善後,我不希望明天出現‘黑粉鬧場簽售會’之類的新聞。”

    那“當紅作家已死初戀突然詐屍,兩人書城大戰三百迴合”的新聞你要不要?

    董易冷眼看著他,敲桌子。

    古晉腦內小劇場一收,再次扭頭朝劉科笑了笑,果然起身告辭。

    又過了五分鍾,兩人點的咖啡送了過來。

    董易看著劉科臉上的口罩眼鏡,眯眼,“摘了。”

    劉科不為所動。

    啪!鋼筆被放到了桌麵上。

    萬惡的資本主義!明明他才是被拋棄被劈腿被玩弄的人!理直氣壯的應該是他才對!現在這個情況真是天殺的@#¥%&……一邊腹誹一邊摘掉口罩和眼鏡,他端起咖啡灌了半口,然後被苦得皺起了臉。

    董易咽下了“小心燙”的提醒,摸了摸咖啡杯的杯壁,緊繃的表情稍微放鬆。是剛好可以入口的溫度,不太燙,幸好。

    劉科被他直勾勾的視線看得渾身不自在,故作輕鬆道,“說吧,你想談什麽?放心,我不會再揍你了,這次遇到大概是老天對我們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笑笑就算了吧。”

    “笑不出來。”董易稍往前傾了下身,仔細看他眉眼,問道:“程科,你為什麽沒死?”

    劉科心裏被三十萬壓下去的怒氣又翻了上來,沉著臉看他,“董易,你什麽意思?我自問並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時隔十年再見,你給我的問候居然是問我為什麽沒死?”

    董易不喜歡他現在的眼神,非常的不喜歡,所以他又黑了臉。

    劉科卻以為他是在厭惡,在憎恨,在否認當年的事情。滿心的怒氣

    裏漸漸泛起一絲委屈和當年沒有發泄出來的痛苦迷茫,他端起咖啡一口喝幹,從包裏拿出一張名片推過去,起身說道,“我跟你沒什麽好談的,請準備好鋼筆的購買發票,確認發票後我會按照發票金額賠償錢款,這是我的聯係方式,以後不要再見麵了。”

    “我以為你死了。”

    劉科轉身的動作一頓。

    “我去了你長大的村子,看到了你爺爺的墓碑……和上麵你的名字。”

    劉科震驚轉頭。

    董易仰頭看他,雖然依然麵無表情,眼中情緒卻複雜得讓人分辨不清,“程科,我沒有劈腿,也沒有給別人寫過情書,我休完假迴來發現你退了學,到處找你,卻隻找到了你爺爺的墓碑。”

    劉科腦筋開始打結,“等等,休假?你不是去留學了嗎?”

    董易皺眉,“留學是在知道你去世的消息之後。”

    劉科盯著他的臉,沉默了一會,又坐了迴去,“看來我們之間確實有點誤會。”

    咖啡慢慢冷卻,劉科的情緒也一點一點的冷靜下來。

    “你休假之前給我留過言?”

    “留過,讓你們班的班長代為轉交的。”

    “……你寫給別人的情書確實是班長給我的。”

    “我沒有給別人寫過情書。”董易攪了攪冷掉的咖啡,側頭看向窗外,“那是寫給你的。”

    劉科:“……可我不叫小可愛。”

    董易攪咖啡的動作一頓,垂眼,聲音放輕了一些,“寫那個的時候我們剛剛……你曾經抱怨過我對你的稱唿太過疏離。”

    劉科:“……”

    “因為覺得你那個的時候特別可——”

    “不!不要說出來!”

    董易轉迴頭,抬眼看向他,不說話。

    少年情懷總是詩,誰也無法去責怪一個剛剛和戀人發生關係,然後特別羞澀的、選擇了用遞情書這種方式來表達愛意的少年。怪隻怪當年劉科是個學渣,看不懂學霸婉轉的愛意表達……還十分給力的誤會了。

    心裏莫名有些心虛,劉科掃一眼桌上的鋼筆屍體,小小聲,“那當年你離開之後學校裏的那些流言……”

    董易疑惑,“什麽流言?”

    “說我是個同性戀,還不要臉勾引你糾纏你的流言。”

    董易黑了臉,“我迴國後並沒有聽到過類似

    的話,你的同班同學告訴我你是因為打架傷了人才被退學的。”

    打架有,傷人也有……劉科慫慫的低下了頭。

    “現在。”董易拿起桌上的那張名片,將印有名字的那麵正對向他,“輪到你解釋了,你爺爺的墓碑上為什麽會有你的名字?你的名片上又為什麽印的是劉科?”

    曾經被學霸支配的恐懼再次泛上心頭,劉科飛快地抬眼與他對視一下,含糊解釋道,“大、大概是當年的我突然想要埋葬過去,迎接新生……的意思?”

    還是那句話,少年情懷總是詩。誰也無法去責怪一個被戀人拋棄、被退學,又失去爺爺的少年中二病發作,想要埋葬過去糟糕的自己,更換姓氏,迎接新未來的小小任性……

    太陽漸漸落山,咖啡廳裏亮起了暖黃色的燈光,董易看著劉科低著頭的慫樣,拿出手機撥通了助理的電話,“古晉,去酒店把我的鋼筆發票拿過來,對,五十萬的那張。”

    劉科唰一下抬頭,“不是三十萬嗎?!”

    “看在過去的份上,我本想給你打個折,但既然你要求按照發票上的金額賠償錢款,那我這個‘人渣’就隻能依你了。”董易點了點那支鋼筆,將他從上看到下,從下看到上,舒舒服服的往後一靠,勾唇露出個愉悅的笑容,“程科,好久不見。劉科,以後請多指教。”

    一陣陰風突然從脖頸灌入,劉科忍不住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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