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裏,唐宣撫府上張燈結彩,受邀前來的江州兵馬使在席間與唐之堯主客二人相談甚歡,似乎消除了彼此之間的隔閡,重新又恢複了往日和諧融洽的關係,這無疑讓原本幸災樂禍的江州四大家都變得鴉雀無聲。


    事後,唐之堯配合兵馬使不動聲色地查辦了一批江州軍官,而這些軍官或多或少都與江州四大家有所牽連,由此極大削弱了江州四大家多年來在軍隊中經營的勢力。


    如今江州官場中的明眼人都知道唐宣撫與四大家的鬥爭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接下來隨時都可能引發一場前所未有的政治風暴,一旦站錯隊的下場可想而知會有什麽結果。


    當四大家的族長針對近期咄咄逼人的唐宣撫展開秘密會晤的時候,唐宣撫本人卻收到了來自朝堂某位大學士命人帶來的口信。


    口信裏隻有一個意思。


    他的手裏究竟有沒有事關左公秘寶的那枚令牌?


    如今京畿一帶都在流傳他得到了開啟左公秘寶的令牌,甚至意圖借助此物叛國投奔北虜,到時候孔大學士為首的守舊派很可能會以此拿來作文章攻擊他這員新黨的得力大將,從而拉開絕地反擊的序幕。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一向城府甚深,喜怒不形於色的唐之堯在書房中收到這則口信後,當時便咬牙齒切地直接摔爛了他最鍾愛的一方硯台。


    如果他告訴大學士他手裏根本沒有什麽子虛烏有的左公秘寶令牌,對方會相信嗎?


    “孔令明!老夫此生都與你不共戴天!”


    連連怒罵了幾句孔大學士,唐之堯終於冷靜了下來。


    事實上他從女兒那聽說途中遭到強盜伏擊,妻子不幸喪命的消息後他的眼前當場便是一黑差點暈厥了過去,尤其是在知道妻子遇害源於無中生有的左公秘寶令牌,他瞬間便意識到自己可能落入了一個天大的陰謀裏。


    他在穩定江州的局勢後的確派人打算接妻女前來團聚,可他從未說過所謂的左公秘寶令牌之事,根據女兒的描述,她們在離京之前,有人悄悄找到了妻子,並以他的名義與信物交給了妻子一枚奇怪令牌,而這枚令牌便是一切陰謀的源頭。


    關於他意圖叛國的流言唐之堯早有耳聞,但這不過是江州四大家通過自己的影響力散布出來詆毀汙蔑自己的謠言,秉著清者自清的態度,他在狠狠收拾了一頓四大家當作警告後便置之不理,誰想到這則謠言原來是孔令明一早埋下的伏筆。


    從妻子的遇害到暗中指示江湖綠林中人的追殺與流傳,孔令明的謀算昭然若揭,他想混淆輿論視聽,將一件莫須有的事情完全構造成既定事實,到時候無論唐之堯如何辯駁都會成為蒼白無力的解釋。


    然而單單如此恐怕難以置唐之堯於死地,孔令明肯定會有尚未實施的後手。


    他的後手又會是什麽?


    難不成他可以拿出真正的左公秘寶令牌栽贓到自己身上坐實證據嗎?


    對此唐之堯是萬萬不會相信,倘若孔令明手裏真有開啟左公秘寶的令牌,他會愚蠢到拿它對付自己?要知道左公秘寶裏的海量金銀足夠讓一個家族延續千年不衰,甚至在亂世裏都可以充當逐鹿天下的資本,除非孔令明腦子神經失常了才會蠢到用它來對付自己。


    事到如今,他必須將一切都詳實告知身後的大學士洗清身上的嫌疑,同時嚴加防備孔令明接下來構陷自己的後手。


    再者,既然孔令明手段如此毒辣害他差點家破人亡,那麽就別怪他對孔令明身後的四大家痛下殺手了。


    唐之堯臉色陰沉地看著書房內牆壁上掛著的猛虎下山圖,突然間,門外傳來了一陣輕微的急促腳步聲,書房房門一下子讓人推了開來。


    “父親!父親!叔叔醒了!叔叔醒了!”


    唐之堯扭頭看去,卻見心愛的女兒歡唿雀躍地衝了上來一下子抱住了他興奮叫喊道。


    “怎麽迴事?”


    唐之堯摸了摸女孩的腦袋,冰冷的目光望向門外負責照顧女兒的侍女道。


    “迴稟大人,剛才負責照料西廂房貴客的小喜兒發現貴客睜眼醒了過來,她準備前來稟報大人的途中卻遇到了大小姐,結果……”侍女低垂著腦袋,緊張不安地說道。


    “父親父親,既然叔叔已經醒了,我現在可以去看叔叔了吧?”小女孩拽著唐之堯的手不斷搖晃著撒嬌道。


    “可以,你去吧,不過不能探望太長時間哦。”唐之堯臉容慈祥地同意了女兒的請求,隨後他又望向侍女道。“記得看好小姐,別再讓她冒冒失失了。”


    “是大人。”侍女連忙道。


    待女兒和侍女離開書房後,唐之堯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對於這位仗義出手從強盜手裏救下女兒的救命恩人,唐之堯心中自是無限感激,尤其是對方在永平府城外為了保護女兒在千軍萬馬中十蕩十決的恐怖實力,更是令他恨不得招攬其至麾下,所以當時他才會為了保住陳安不惜與兵馬使鬧翻。


    兵馬使要殺陳安無可厚非,畢竟他殺了太多自己的將士,倘若不能以他的性命給眾多死去的將士一個交代,將來他還如何在軍隊裏立足?軍隊裏最講究同袍之情,哪怕陳安再勇猛無雙,他一人之性命都比不上整個江州將士的重要性。


    而唐之堯得知陳安淪為廢人後,心中招攬之情瞬間熄滅,如果換作平時,他為了報效陳安的救命恩情肯定會供養他一輩子衣食無憂,偏偏問題在於陳安的性命關乎著他與江州兵馬使的關係,倘若沒有兵馬使的鼎力協助,他在江州的權勢都會大打折扣,若想對付四大家恐怕都心有餘而力不足。


    沉思良久,他決心與兵馬使做一番交易。


    待陳安醒來,他會拱手將他交給兵馬使處置。


    但這個過程卻需要一點插曲,因為他不能光明正大的把陳安交出來,否則他在大眾眼裏也成為了刻薄寡恩之人,至於如何不影響他的名聲又把陳安交出去,那夜宴會裏他和兵馬使早已談好了一切。


    “來人,喚王彥過來”


    ……


    夢,終究有醒來的一天。


    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後,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年幼的古裝少女,她正端著一碗冒著香氣的肉粥,手裏的湯匙不斷在粥裏舀動並輕吹著熱氣,帶她看見陳安蘇醒後,兩人大眼對小眼望了一陣,然後少女便驚唿一聲轉身跑走了。


    隨後不久,他看見小女孩又哭又笑地趴在了自己床前,嘴裏不斷敘說著這些天她心裏的擔心掛念之情,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他獲救了,救他的人是後來趕到的唐之堯。


    他的思維與意識像是陷入了凍結,腦海裏空空蕩蕩的,仿佛丟失了自己的靈魂一樣。


    唯一能讓他產生知覺的隻有渾身宛如萬蟻噬咬的劇烈疼痛。


    這是一種折磨,一種煎熬。


    疼痛令他難以開口,疼痛令他無法動彈,疼痛令他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不知為何,他忽然有種迴到了曾經遭受索因蘭非人的實驗裏。


    往後的數天裏,他一半的時間都躺在床上睜眼無言,一半在疼痛中昏睡過去。


    小女孩每天都會來到他的床前,除了表達自己的關心外,她更多會說些在府裏生活的瑣碎煩惱之事。


    比如侍女小安天天在耳邊嘮叨,女紅嬤嬤管教太嚴了,父親經常一天都見不到蹤影……


    最後一次,小女孩高興的說父親終於有時間準備帶她出去遊玩,同時苦惱遺憾陳安不能和她一起去。


    那時候,陳安的手指動了一下,嘴巴輕張。


    但到頭來他卻沒有說出一句話。


    翌日。


    陳安醒來後便一直目光無神地看著頭頂的刺繡精美的床帳,負責照料他的侍女小喜兒早已見怪不怪,她在給陳安小心翼翼地喂過食後便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開始認真繡花,繡花累了便會打個瞌睡,隻要有一點響動她便會慌慌張張地醒過來。


    突然間,屋外傳來了一陣吵雜的響聲。


    聞聽見動靜的小喜兒當即醒了過來,她首先看了眼躺在床上閉目沉睡的陳安,見其安然無恙後才離開了房間,打算出門查探一下外麵的吵鬧原因。


    不一會兒。


    門外傳來了小喜兒驚慌失措的尖叫聲,而房間大門猛地讓人給踹了開來。


    “來人,給我把他帶走。”


    受到驚擾醒來的陳安在冥冥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沒等他反應過來,兩個身披甲胄的彪形壯漢便直接將他拖下了床榻,並一人一手架起他的胳膊走出了房門。


    “迴稟大人,人已經帶到。”


    出了房門,陳安便看見一個手扶腰刀,披盔戴甲的將官臉色猙獰地看著自己,周圍附近盡是如狼似虎的士兵。


    “嗬嗬,猖狂賊子,沒想到你也有像條死狗的今天啊!”


    “我記得你的聲音。”


    雙手被死死架著的陳安神色漠然地看了他道。


    “你是那日城樓上派兵想要殺我的人。”


    “沒錯!就是我!怎麽?事到如今你還想報仇?”那名將官走到陳安近前,伸手用力拍著陳安的臉頰放肆大笑道。“可現在淪為廢人的你要如何報仇?哈哈哈……”


    砰——


    霎時間,陳安麵前的將官忽然橫飛了出去,沒等架著陳安肩膀的壯漢士卒迴過神,他們隻感到一陣巨力襲來,整個人都被舉到半空然後狠狠摔在了地上。


    陳安扭動著哢哢作響的脖子,一邊活動著僵硬的身體一邊走到讓自己一腳踹飛的那名將官麵前。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你不是……”


    周督尉嘴角留著鮮血,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走到他近前的陳安道。


    沒等他把話說完,陳安一腳踩在周督尉的胸膛,然後順手拔出了他腰間的長刀。


    但見白光一閃,周督尉當場屍首分家。


    “其實報仇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


    他向著周督尉死不瞑目的頭顱說了聲,然後環視了一圈周圍陷入呆滯的士兵。


    “你們想殺我?”


    這一刻,周圍的士兵再一次渾身顫抖地迴想起了當日陳安在永平府外宛如惡魔的殺戮風姿。


    喚一聲誰能殺我。


    喚一聲誰敢殺我。


    一幕幕噩夢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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