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南島。


    碩鼠佬蹲坐在胡曲身旁,像個老學究一樣歎氣連連。


    胡曲心裏清楚,這老家夥是想姥姥了。


    也是,自打姥姥不在家,由芳華君當家做主之後,雖然少了跟佘姬之間的爭端,可是也少了幾分熱鬧,更別提找到大靠山的佘姬,可算是得了勢了,即便不敢打他們狐狸洞這一幫小妖,可是言語中總會夾槍帶棒的惹人煩厭。


    如今圖南島上多了條靈氣四溢的大瀆,正是當初芳華君從平沙島中搶奪而來的那一條,大瀆環繞鎮島的大榕樹,以水養木,同時更為護島陣法“霧鎖清秋萬古愁”提供靈氣,可謂一舉兩得。同時,佘姬在這大瀆之中來迴遊走,道行精進,本體是水蛇的她,如今已經頭頂生角,頷下長須,有了幾分化蛟的氣象。


    胡曲看著耀武揚威從自己麵前遊過的佘姬,輕輕啐了一口,心裏直罵:也就是芳華君想著養好這家夥做島上山水鎮守,以期將來千年萬年此島靈氣運轉不息,且有龍護島獨立天地。否則,哼哼,早動手掰斷那兩根礙眼的角,扯碎那幾根須,拔了那一身鱗了!


    正在心裏發著狠,胡曲瞅見岸邊現出一道人影,正是返迴島上的芳華君。


    “迴來啦?”胡曲收拾心情,腆著笑臉迎上前去。


    芳華君攥著一隻手,胳膊前伸,模樣有些奇怪。


    看了看這心眼活泛實則並未真正開竅的小狐狸,他笑了笑道:“佘姬境界攀升是好事,但也注定她這一生即便化龍也離不開圖南島,一身修為早就跟島上氣運捆綁到一起了,若論自由,隻怕連狐狸洞裏最弱的小妖精都不如。不過這件事嘛,她也不是不清楚,畢竟身為蛇類,得了道行,還有機會能夠化龍,即便失去幾分自由也是賺的。於她而言,眼下好才是好,將來不自由的苦將來再說就是。如此眼界淺薄,隻不過是仗著眼下風光嘚瑟而已,就這,你還好意思嫉妒嗎?”


    本以為芳華君要出拳砸自己腦袋,誰曾想對方居然會大發慈悲,將這遙遠的結果告知自己以寬心境?


    胡曲很無所謂地擺手,“說什麽嫉妒呢?都是鄰居,親如一家嘛!”


    芳華君也不點破小狐狸心中的喜氣洋洋,嘿然道:“那就再給你添個鄰居好了。”


    胡曲愣愣看著芳華君舉著的右拳,這才察覺到其中的一絲詭異氣息,努嘴道:“你往島上添人口,告訴姥姥了嗎?”


    芳華君哼道:“小白那家夥,估計早就把這個家忘了,我管她呢!”


    說完話,芳華君怒氣衝衝地快步走向大榕樹,直接一掌將攥在手心裏的東西拍進了大榕樹中。


    做完手頭上的事兒,芳華君看著大榕樹,目光深邃,記憶也迴到了久遠之前。


    圖南島,那時候還是一座南海上的孤島,沒有人煙,也沒有什麽生靈。


    直到來了一個男人。


    男人手中捏著一根樹枝,樹枝上隻有一片葉子,翠綠如玉,還沾著鮮亮的水珠。


    他將手上樹枝插在島上,掐訣默念,須臾之後,樹枝紮根,根係一點點蔓延至全島。


    “這根榕樹枝跟那天山派的五棵祖樹之一的‘榕’是同根同源,待其紮根生長之後,最是有利於天地靈氣的運轉,你且安身在此,島外我會布下一層陣法來屏蔽天機,將來待你恢複功行,自可再將此陣法完善補足。從此之後,圖南島也就成了法外之地,自可做你的清淨修行道場。”


    嬌嫩的樹枝上傳出一聲輕笑。


    “身為執掌玉虛天一整重天界的上仙,你這麽做,豈不是有違天規?我也是真搞不懂你,明明已經在人間耗費這麽多光陰去完善上古神明留下的封印,擺明了是我們魔族的敵人,為何卻又要幫我?”


    正是李玉壺的男人笑了笑,反問:“那麽你呢?堂堂魔界亞聖,真真正正的魔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要背棄同族?為何要放棄萬古大業?”


    樹枝輕輕搖晃,沒有答話。


    李玉壺也沒有追問,隻是淡淡道:“在我看來,不論是三界還是魔界,存在便有存在的理由。無論出於什麽原因,想要抹消這世上某一類存在,都是不對!不論是魔界想要一統三界,還是天界想要徹底抹除魔族,都不對。這是我的看法,我既然這麽想了,便也這麽做。”


    “就像我從不認為天規天條便是世間至理絕無疏漏,我也從不認為這世上有什麽東西是絕對的非黑即白。天上仙人有好有壞,魔界魔族自然也有好有壞。你既然甘願舍棄尊位遠離爭紛,那我自然要幫一把。”


    “當然,我幫你也不全是沒有考慮,私心也是有的……如果有朝一日,魔界卷土重來,希望已經在人間看過萬年光景的你,到時候能夠出麵為人間說道兩句好話。”


    樹枝輕搖,笑聲淺淺,“隻為人間?”


    李玉壺淡淡道:“三界之中,人間最無辜。當然,你若是能幫著地界和天界也說兩句好話,那就更好。”


    “我閑的嗎?”


    “活在世上,哪有清閑二字?”


    記憶迴到現在,芳華君嗤笑不已。


    要說三界之內最忙的,估計就是李玉壺了吧?


    就連死後,那具無漏金身還在力抗魔族再臨。


    他看著榕樹,撇撇嘴。


    要不是此樹跟天山派那棵祖樹同源,怎麽可能讓他這麽輕易地借木遁從天山派來去一遭?


    “臭肺?”芳華君喃喃道,看著樹身上一閃而過的某點暗紫亮光,笑道:“原來,十大魔將之中,看著最為憨笨的你,才是最機靈的。如此之早就發現不對勁兒,借著一半魔身出來魔界追捕衛軒和小白的機會,趁機留下殘存意識,萬一將來魔界真的失敗,你也算是在人間留了重生契機。好一份長遠的打算啊……若是魔尊知曉,大概也要感歎聰明如他亦有失算吧……”


    當年在天山移植五棵祖樹之時,李玉壺便借五祖之一榕樹的一部分,在圖南島上為芳華君做了具附體根本,此時正是芳華君順著榕樹之根,以木遁之法,將魔將臭肺剛剛因為北冥大戰而蘇醒過來的殘存意識給抓迴了圖南島,其中玄妙,實在難以說清。


    芳華君將臭肺殘存魔念附著在大榕樹上,任其吸納榕樹精華療傷,也不知是不是在顧念曾經背棄的同族?


    已經跟圖南島氣息融為一體的佘姬,察覺到此地異兆,驚訝地從大瀆中抬起頭顱往這兒看了看。


    芳華君擺擺手讓她少管閑事,然後輕歎:“能從魔尊血月口中逃脫一命,如此向往活命,我也該當給你機會……”


    佘姬奇怪,為何說的好像魔尊是要吃掉自己下屬一樣呢?


    芳華君懶得跟佘姬解釋,就算解釋了,佘姬又聽得懂嗎?


    頭頂樹葉摩挲。


    又一年春風至,故人已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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