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氣朗。


    老真人將葉奈落送至山門處,問道:“真要去?必須去?”


    葉奈落看看自己那故作不舍的師尊,因老人臉上那種糾結、不舍、欲言又止的表情感到有些反胃。他急忙調息,才免去將吃下去的早餐吐出來的可能。要知道,早餐可都是他收來的十名弟子孝敬自個兒的,上山這麽多年,也就是這段時日不用腆著臉去蹭別人夥食便有人將吃食送到嘴邊,這種待遇,絕不能浪費。


    葉奈落義正辭嚴道:“當然要去!必須得去!咱們既然已經跟天山派結盟,此時對方遭難,身為盟友怎可不搭把手?不說咱們天山派,就是其餘幾派肯定也得派人前往,如果他們去了咱們不去,到時候不是惹人恥笑?”


    老真人眯了眯眼,問:“就這個原因?不是因為最近教徒弟太煩了,想要溜達出去玩玩兒?”


    葉奈落神色一僵,喝道:“妄揣人心!我是那種人?”


    老真人定定地望著他,也不說話,隻是視線裏的意思卻明白無誤,直叫葉奈落一陣汗顏。


    他輕咳一聲,對自家師尊道:“您老人家趕緊發揮餘熱,幫我盯著點兒那十個家夥,別讓他們趁著我不在偷懶。”


    “我忙著教導晟陽呢。”


    “能者多勞,忙裏偷閑。”


    老真人撇撇嘴,轉頭對另外兩位出了山門的老道說:“山星子、穀風子,此次前去助力不歸城,爾等一定盡心盡力,別叫莫城主覺得我們天山派不心誠。”


    兩位老道麵目清臒,但目光矍鑠,同時禮道:“謹遵掌門法旨!”


    葉奈落在旁小聲嘀咕:“由我一個帶隊還不行嗎?反正到時候真正出力的還是我這種大乘期,小家夥們隻是去長長見識罷了。”


    山星子相對而言比較善言,看了眼候在山腳下神情激昂的數十名年輕弟子,笑道:“就算出去玩兒,也得護住小家夥們,否則不是自斷我派香火?掌律你屆時全心殺鬼,哪有工夫護住他們?”


    葉奈落瞥了眼山星子,嘴唇努動卻未出聲。


    塵遠真人看看眾人,擺手道:“去吧!”


    揚袖,便有山風鼓蕩,刮起符籙一道道,緊緊地貼在了眾人腿上,正是天山派的出名符籙“白駒”。


    眾人真元一提,身形便向著極北之地疾馳而去。


    遠離前,葉奈落清楚地看見了穀風子和山星子倆老道對著自己師尊密語幾聲,瞬間哀歎不已。他就知道,這倆家夥此行還有督軍之責,將來若是自己想要趁機在外麵浪蕩,這倆老家夥是要拎著自己迴山的!


    師尊啊師尊,老奸巨猾!


    ……


    一通冷冷看著跪坐在自己麵前的念遠,麵色極淡。


    念遠心知,自己師父其實正在生氣,麵色淡,說明還未到金剛怒目時,所以他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身上白色僧衣的下擺。


    許久之後,一通道:“此次前去助力不歸城,切勿墮了我菩提寺的名聲。借此機會,在外弘揚佛法,也好叫外界承接我佛慈悲。”


    念遠輕舒口氣,俯身合十道:“弟子遵命。”


    看著念遠起身走出禪房,看著那道明顯鬆弛下來的背影,一通攥緊了手中念珠,若非念珠材質絕佳,此時已被捏成了齏粉。偌大一座寺,居然全都跟他離心離德,就連他這最疼愛的弟子,居然也會有朝一日舍他而去,恨不得逃得遠遠的!


    關於眾叛親離,一通想不通原因,他也懶得去想。左右菩提寺的住持還是他!狠狠攥住橫放在膝前的錫杖,一通默念“南無阿彌陀佛”。


    念遠帶著一幫寺中僧眾,正欲啟程前往不歸城,卻見寺門外一心大師正等著他。


    念遠疾步上前見禮,“師伯。”


    一心大師對其笑道:“此番遠行,助力平亂雖然重要,好好看看外麵風光開拓眼界心胸更重要,若能因此砥礪佛心那就更好了。”


    念遠點頭一笑,卻見一心從袖中掏出一物遞給了他。


    念遠接到手中,瞬間臉色急變。


    “將它好好收著。”一心大師微微一笑,“他心通雖然好用,終歸不是攻伐手段,遇上不講理的,猜透心事要打,猜不透心事還是要打,所以到頭來還是拳頭好用。”


    念遠和尚眼眶泛紅,將手中竹簡塞進了僧袍袖中。


    他自小拜在一通門下,聰慧伶俐,奈何師尊委實不會教徒,任憑他們師兄弟三個自行摸索,那麽多的佛門神通,究竟學不學的會、學會了幾成,師尊不上心,能不能給他們這一脈賺得名聲,師尊才比較看重。


    時至今日,念遠才知大佛手、獅子吼、金剛體等等艱深法門的修行感悟,若是由佛門大德整理出來,其實占不了多少地方,一卷竹簡足矣。


    一心拍拍念遠的肩,一張毀損在佛光中的臉,露出和藹的神情,道:“你資質不俗,以前被寺中庶務絆住了腳,倒是白白耽誤了。此迴出門,以戰養戰,上麵的東西能練成幾成全看你自己了。”


    念遠和尚雙手合十,默然不語,佛心堅定。


    一心點點頭,往迴走去。


    迴途之中,一心看見路旁等候的念凡,歎道:“我從來不擅長整理修行感悟,要不然現在小見我也無需埋頭經書自行翻閱,整日愁的不行了。你既然都對自己師弟這麽上心了,何不跟著念遠一起去,也可保駕護航,順便叫外界知曉咱們寺裏還是有大把能人的。這次前去助力,寺裏連個大乘期都不派去,實在丟人!”


    寫滿修行感悟的竹簡正是出自念凡之手,若是念遠激動感動之外多加思考,或許會發現,製造竹簡的竹子,是自家師兄念凡禪房外特有的苦竿竹,而非釋迦山中常見的慈竹。


    念凡笑道:“打架有什麽好的,我心心念念平凡生活,可不是戰火烽煙。再者,搏得虛名有何用?”


    “都是偷懶的借口。”


    “師伯可誤會我了,整個菩提寺,數我最辛苦。師兄念悲迂,師弟念遠愚,師尊又不懂事,卻偏偏做了住持,我若不在寺裏看著,那得多亂?”


    一心走過念凡身旁,瞥了他一眼,道:“就你聰明!這麽聰明,不會將竹簡再準備一份?見我不是你徒弟?我帶著他護著他保著他,你就偷懶至此?”


    念凡歲數已然不小,此時卻恍然大悟地拍了自己腦門一下,難怪之前師伯要先說他不擅長整理修行感悟了,原來意圖在此!念凡慌道:“弟子考慮不周,弟子該死!”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


    ……


    劍光一道道出了淩霄山,就像流星雨,不是墜下地,反而逆天而去。


    程龍、秋月、遲歸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視線全都聚焦在了前方兩人身上。


    本來這仨還在爭執此次到底誰做隊長,怎麽到頭來卻是他?


    遲歸悶哼道:“怎麽個情況?”


    衛軒迴頭看了他一眼,懶得理會。


    白玲瓏倒是笑道:“誰做領隊的,難道不是看境界高低嗎?”


    遲歸神情一滯,幹笑道:“你說的對。”


    的確,單論境界,在場的人裏有誰敢跟衛軒比?


    秋月隻是願意跟遲歸比,如今小師叔做了領隊,她倒也心服口服。


    程龍對衛軒感恩戴德,此時滿心除了歡喜又哪有埋怨?


    也就隻剩下遲歸,心底還有那麽點兒別扭不得勁了。


    衛軒迴首望了眼淩霄宗的方向,目光深沉。本來依他的想法,此次助力不歸城,縹緲峰就沒必要跟著湊熱鬧了,他和小白還是老老實實待在峰上鑽研那玄妙深奧的劍陣好了。誰曾想,掌門師兄竟特意去尋他,告訴他此次前往極北之地要他來做領隊。


    衛軒不解緣由,若虛真人給他的解釋更是艱深晦澀,不過卻是明白無誤地告訴了他,此一行,勢必行。


    對於能出去一事,白玲瓏倒是挺開心的,之前一直悶在峰上鑽研劍陣,連娘親都沒見著,這一次好歹能出去散散心,多好?


    她拍拍衛軒的肩道:“咱們禦劍快些,讓小的們好好瞻仰一下風采!”


    衛軒輕翻白眼,本來踩著龍靈劍就有些不大好意思(好歹是柄有靈識、天地間難得的一柄真正仙劍),如今還要在小輩們麵前顯擺,那就更不好意思了。


    遲歸離著不遠,聽得清楚,哼道:“什麽小的們?感情你把自己當成山大王,把我們當成你跟班了?”


    白玲瓏瞟他一眼,迴道:“敢反駁我?忘了翠濃的事了?”


    遲歸隻覺得一陣胸悶,險些從劍上翻倒下去,這個把柄抓在人家手裏,他可真就隻有吃癟的份兒了。


    一旁的秋月幸災樂禍,輕聲道了句:“該!”


    且不管年輕人們如何將這次涉險之旅當成出門散心、一路打打鬧鬧無憂無慮,傳道峰上,若虛真人和元殊真人卻是神色之間憂色忡忡。


    若虛真人本來並不打算讓衛軒領隊,他最初選定的領隊人是自己門下大弟子紀虹一,至於為何臨時變卦,正因為他臨時起意卜了一卦。


    七殺會命,禍起東牆。


    卦象顯示極其不好,若是衛軒和白玲瓏再待在淩霄宗,恐有大劫臨身。


    不得已,隻能讓他們出去躲躲了。


    元殊真人不解道:“淩霄宗都護不住他們?那座劍陣也不行?還出去避難,這算什麽事兒啊!”


    若虛真人望了眼縹緲峰的方向,說道:“那座劍陣興許可以,隻是,小師弟他們又未能完全掌控,難免出亂,不如出去避一避災禍。”


    此事弄不清楚索性不再多想,元殊真人望了望門中弟子遠去的方向,又問:“這次北邊出亂子,咱們淩霄總就派衛軒一個大乘期去,是不是不太給麵子?”


    “小師弟能作為尋常大乘期等而視之嗎?淩霄弟子一旦聯手布陣,能做尋常劍修視之嗎?”


    “有道理,這一次撒開了歡出劍,總好教外界知曉,什麽才叫劍修不講理。論打架,怕過誰來?”


    若虛真人微微笑道:“何況,那位莫城主心性何其豁達,真到了需要求別派出手的時候,早就自己出麵開口了,既然不見他開口求人,說明不歸城還有底蘊足以擺平此次亂子。”


    元殊真人嗤道:“拚底蘊,淩霄宗說第二,誰敢說第一?”


    “別說他們了,我問你一句,真沒那個打算將程龍收入自己門下?他吃過苦,如今洗心革麵,折劍術有成,境界又不比宗中嫡傳弟子差,將來可是必有一番成就的。”


    元殊真人搖了下手中拂塵道:“好材質全往自己門下攬?就算煉丹,也得注重藥材的良莠相差,各有比重、相輔相成才能開爐成丹,一股腦地往爐子裏塞好東西,保管什麽都練不成。”


    “好比喻。”


    “隻希望他別枉費了我精心挑選的數十柄品質極好的仙劍,若是浪費了,說明折劍術根本就不必存在於淩霄宗;若是能大放異彩,等他迴來,讓他自辟一脈做個長老又如何?”


    “真大方。”也不知若虛真人說的是那幾十柄仙劍,還是一個隨便就可以給出去的長老之位。


    元殊真人哈哈笑道:“沒法子,我熔爐峰就不缺錢。”


    若虛真人一挑眉,心想此話倒也不假,不說背靠熔爐峰的許多附屬宗門年年上貢,就單單熔爐峰開爐煉丹這一進項,也是淩霄其餘幾峰難以望其項背的,論聚財,熔爐峰果真當之無愧的淩霄第一!


    ……


    此次各方派人援助不歸城,並無雲夢澤的影子。


    芳草青青,微風習習。


    草無脊梁隨風倒,好似這天下大勢,說變就變。


    魅侯望著北麵,自言自語道:“不歸城,想必陷入苦戰了吧……”


    一身儒士衣衫的老者模樣的鞏山在側問道:“魅侯,咱們不出兵嗎?”


    “去了作甚?師姐去了,小白也去了,咱們妖族,夠給他們長臉了。再者,人妖殊途本就是他們這些人類說出來的話,就算如今結成同盟又如何?人族修士,心中對於我等異類就真沒半點芥蒂?嗬嗬,說出來鬼都不信!左右不歸城也不是那麽容易就玩完的,讓他們自己鬧去。”魅侯哼笑一聲,轉身迴了無真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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