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毒族乃是上古混沌初開時,泄露人間的一縷魔息。所謂降妖伏魔,魔本就是惡極惡絕之物,需要去“伏”,可是已經侵入身體中的魔,卻如身體上的病症,需要對症下藥……趨魔首要固本,扶正,所以他先以內息護住心脈,然後再以此為基,漸漸生發蓬勃,一直到正氣抬頭,將魔息驅出體外。

    可是魔息本就生長極迅速,且又極警醒,所以這第一縷氣息最難……必須持心正直,沒有半絲邪念,且進入極從容,行進中一切遵循天然,便如身體中本來就有這一縷氣息一般,極正,極緩,極靜,卻又須極韌,方能在毒氣反擊之前,順利到達心脈……

    這時中毒的人太多,他隻能先每人導入一縷氣息,護住心脈,然後再慢慢設法救治,開明和明輔修為極高,卻不懂藥術,隻能瞧著幹著急。雲知處一連救了十幾人,停下來略略吐納,一邊將這原理教給了兩人,明輔性子較急,施展不了這種法術,開明卻素來十分沉穩,心誌又極堅,試了幾次之後,終於成功。於是兩人一起救冶,明輔便施法淨化這兒彌漫的毒氣,然後把兩人救過的人集中到一處,順便還把雲知處的解毒之法,傳訊給了妖傾天。

    雲知處此時體內氣息充盈,雖然這樣導入氣息十分繁瑣,卻也並不覺得疲憊,反而越來越是熟練。一直救治了近百人,隨手搭在一人腕脈上時,卻忽然一怔。那少年四方臉膛,濃眉大眼,竟是雲橫起的小兒子雲矯喆,雲知處的手頓時就是一頓。

    雲氏滿門藥師,雲矯喆許是吞了解毒的良藥,竟尚未失去意識,察覺有人接近,他微微張開眼睛,看了他一眼,眼中竟溢了淚,喃喃的道:“七哥……七哥救我。”

    雲知處微微咬牙,雲橫起下毒在先,殺死父親在後,又將母親下毒囚禁在府中……他雖不說,心裏卻不能不恨,可眼下……仇人之子就在眼前,他甚至不必做甚麽,隻需要什麽都不做,他就必死無疑……

    他微微遲疑,雲矯喆的聲音極虛弱,幾乎已經聽不到,隻一聲聲叫:“七哥……七哥……”爹爹當年立下的規矩,所有雲氏子弟,都按藥術的師從排行,雲矯喆比他小五歲,從小就愛跟著他,總是一口一個七哥……雲知處長長的歎了口氣,略略閉目,平抑心神,然後緩緩的把手放在了他的腕脈上。

    父仇不共戴天,可是,此時我是藥師,你是病人,就當我沒有認出你,暫且先救下來罷!

    足足費了兩日,才終於將藥王城邊能找到的人,都集中在了一處,休說神力尚未盡複的雲知處,就連開陽也是筋疲力盡。稍稍休息了片刻,雲知處看了看周圍的情形,猶豫了一下,還是道:“這樣不成,你們等我一下,我看能不能找個地方,把這些人安置下來。”一邊就站了起來。

    這一幹人必須有一個妥善的地方安置,方便下一步的救冶,雲氏乃藥師世家,有一個極大的藥房,就在這附近。

    雲知處想過很多次,卻仍舊沒有想到,竟是在這種情形下迴到雲氏宗族……若此時是雲栩然還在,一定會齊集家中所有的藥師去救人,不會管那情形有多險惡,可是此時的雲氏卻是大門緊閉,了無聲息,雲知處抽劍劃斷門茬走進去,門裏處處是昏厥的下人仆從,顯然是受到了毒氣侵襲,雲橫起等人卻一個不見,不知是躲去了何處避難。

    就在幾天前,那個念茲在茲的人兒,還在嘰嘰呱呱,說甚麽:“我要刻一個很拉風的金光符,我們走過去,金光一直映在我們身上……我要說,雲知處今日要來拿迴雲氏宗族!那些心腸歹毒,置我雲氏清名於不顧的惡人,統統給我滾出來受死!”

    言猶在耳,伊人何在?雲知處不出聲的歎了口氣,搖頭不再多想,草草檢視藥房,便傳訊出去,明輔和開陽聯手施法,把這一幹人搬到了這兒。

    一連兩日,忙到天昏地暗,其間妖傾天傳訊過來,說已經找到了餘下的毒符和葉非花,但是四大城的刺客都已經派出了,俱是種了血契的死士,每人身上都有兩枚毒符,不達目的不會停手的,所以,他現在正在苦苦尋找尚未現身的錦帆城和錦繡城的刺客……

    第三日上,雲知處才剛剛處理完一個病人,抬頭時,一個錦袍雪發的人影便慢慢走了進來,雲知處先是一怔,然後點了點頭,“大師哥,恭喜出關。”

    東方天籟報之一笑,他也一直在法器中靜修,那法器卻一直在妖傾天身上,他吞過天階靈丹,又在法器中度過了幾年的光陰,此時看上去神完氣足,修為已經盡複舊觀,他含笑道:“雲師弟,就在藥王閣門口,竟不曉得迴去搬幾個人幫忙麽?”

    他不是沒想到,隻是不了解藥王閣的情形,無法調集,雲知處也是微微一笑:“正該如此,全賴大師哥主持大局。”

    兩人一邊說著,藥王閣中階數較高的宋申幾人也都走了進來,幾人碰麵商議了一番,便分別著手。多了這幾個高階藥師幫忙,救冶起來也略略從容。東方天籟把錦瑟城中也派了人手過去,情形嚴重的病人,都賴修士之力移到了此處。三大毒族本就是無解之毒,可是葉非花自做聰明,將令三毒先噬人,然後人再互毆至死,毒怨齊集,反而互相牽絆。諸法齊集之下,漸漸有人恢複了意識,也漸漸能喂些湯藥。

    這一日雲知處喂過了湯藥,又以金針略略刺激穴位,那人稍能發聲,嗓聲嘶啞,不住謝他,雲知處並不吭聲,末了那人咬牙道:“不知是哪個喪盡天良的天師,竟製出了這種惡毒符籙,毒死了這麽多人……”

    雲知處微微凝眉,收了針,轉身便出了房門,有人緩緩的靠過來,停了一息,才道:“姑姑……她去哪兒了?”

    雲知處也不迴頭,道:“狐靈山。”

    東方天籟輕聲道:“為什麽?”

    他低聲道:“天樞毀去了她的一魄,她……暫時不會有喜怒哀樂諸般情感……”

    東方天籟愣了一愣,竟輕輕吐出了一口氣,道:“原來姑姑病了。”

    雲知處不由得轉眼看他,他便向他微微一笑,轉身迴入了房中。雲知處幾乎瞬間明白了他的心情……以花似錦的性情,不可能在這種情形下拋下他們不理,而他醒來時,偏生不見花似錦……他心中自然會有諸般猜測,卻不敢問出來……如今他得了這個答案,雖然難免要掛懷她的安危,可是於她拋下他們一節,卻是瞬間釋懷了……一埃想明白了這一點,雲知處竟不由得歎息,這小小狐狸混跡人間一遭,惹下相思無數,她卻一轉身,退迴去做了那無情之人……

    他搖了搖頭,不再去想,不管怎樣,當務之急,是救迴這一幹中毒之人……既然毒符是她刻的,那解符,雲知處必須為她做到……否則,她身為天師,動用天地之力造成如此浩劫,將會受到天譴,後果不堪設想。

    忽忽又是幾日,妖傾天忽然趕到,第一句話便道:“帝君,我們需要一個天師。”

    他說的異常嚴肅,雲知處不由得凝眉,站了起來,妖傾天一把抓住他,便把他拉出門,指了指天上星辰:“你看那紫微星,黯淡成了甚麽樣子?隻可惜我的天算之術,算不出四極大帝的命運……”

    此時已經是深夜,夜空中星辰閃爍,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北鬥七星所指之處,紫微星已經黯淡無光,幾乎要隱沒在夜幕之中……妖傾天正色道:“帝君,你此時身體情形並不算太差,紫微星卻如此晦暗……這有一個可能,是你曆劫失敗。可是我細細想過,不管你這是輪迴劫也好,情劫也好,此時要說曆劫失敗,尚言之過早……而且就算是真的失敗,也不過是在人間再等一個輪迴,等到諸人諸事齊集,重新了結此事……這對你雖然耗時極長,但對紫微星職並無影響,不該如此晦暗無光。”

    他說的極是坦白,看雲知處神色如常,他才續道:“當然,還有一個可能,是應在人間帝王身上。人間帝王本也上應紫微星位,所以民間傳說中常常以訛傳訛,說甚麽紫微星下凡。原本葉扶秋的確有盛世明君之相,頗可以力挽狂瀾,可是現在,卻有外邪侵入,令他昏迷不醒……也許應在此處,也說不定。”

    雲知處點了點頭,靜靜的道:“那,跟天師有甚麽關係?”

    妖傾天道:“我拿到了葉非花手中的藥王印,葉非花已經齊集藥王印,但其中錦瑟城那一枚是假的,所以我又去了錦瑟城。我發現這五枚藥王印,其實其中分別隱藏著水木金火土的王行之力,且各有口決來馭使……我便猜想,這定是天師布陣之基……昨天卜算了一下,卜出了‘天地為符’四個字,依此推斷,我們一定要找一個天師,用這藥王印,或者再加上別的什麽,來布成一個天師法陣,將天地之氣重新穩固,將盛世明君的龍氣也歸於一束,氣息衡穩,天下才有可能平靜下來,否則,照這樣下去,人禍之後,立刻就會有天災,洪水地震,什麽都有可能發生……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天師,而且越快越好。”

    藥神大陸上天師本來就極少,現如今昔年的第一天師慕紫死在天樞手中,手創出雲符霧手神跡的花漫天和如今的第一天師花似錦迴了狐靈山,嵩山天師大會上略微露過臉的藥師、天師和煉器師,都已經被葉非花招攬到了門下,所以,所謂的需要一個天師,其實就等於是說,需要花似錦迴來……

    雲知處截口道:“你昨日卜算得知……今日此時方至,你已經去過狐靈山了罷?”

    妖傾天不由得一窒,心裏著實有些佩服,雲知處此時記憶未複,仍舊是屬於人類的記憶,卻竟料事如神,有如目見。妖傾天咳道:“是,說來慚愧,我竟沒能找到狐靈山。”

    他本就掛著一個妖王的名頭,而妖界幾千年來最拉風的就是花漫天,所以他很早就去過狐靈山,而且去過不止一次,這次因為花似錦本來就說過請雲知處不要去狐靈山,所以他索性自己去請……本來應該熟門熟路,卻居然不得其門而入……一直轉了這麽久,才勉強看出一點端倪……狐靈山的結界是花漫天手製,原本就十分高明,可是花漫天性子高傲,所以結界著重的也不是隱形,可是現在,在那結界之中,卻又設了一個結界,竟將整個狐靈山,俱都藏了起來……就好像一盆水裏加了一滴水,明明知道那滴水就在這盆裏,卻又如何找得到?而且最奇怪的就是,連鶴訊,都無法在其中找到屬於花漫天或者花似錦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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