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怔,道:“什麽?”

    雲知處柔聲道:“好錦兒,看著我。”

    她坐的位置略高,而雲知處卻是半蹲在她麵前,竟比她還矮了一個頭。她低頭看時,他潑墨一般的黑發稍嫌淩亂,雪袍上也俱是血痕汙漬,年輕的麵容卻仍舊玉雕一般的清俊入骨,縱是一身狼狽,仍舊芝蘭玉樹一般美好。對上他墨琉璃一般的絕美鳳瞳,她心頭竟如寒潭,毫無半分波瀾,隻靜靜的道:“你長的真的很好看。”

    他眉睫一跳,手上情不自禁的用力,她吃痛,微微凝眉,便要掙開,他卻拚命握緊,隔了好一會兒,才能發出聲音,幾乎有些飄渺:“錦兒,你還在生氣是不是?你是故意嚇我的是不是?”

    她有些奇怪,可就連這“奇怪”,也似乎淡到沒有感覺,她道:“你怎麽了?你在說什麽?”

    他竟有些發抖,死盯著她的眼睛,喃喃的道:“出了甚麽事?怎會這樣……”

    明輔忽然輕咦了一聲,她剛才用羅盤尋找魂魄,隨即又迴頭救助雲知處,並未將羅盤收起,此時便執了踏上一步。本來他們都是真正的神仙,一眼就可以看出不對,可是偏天權子把神骨給了花似錦,神骨之光淹沒了她的魂魄之力,所以竟直到現在才察覺。明輔訝然道:“她少了一魄。”

    雲知處迅速迴頭,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才輕聲問:“少了一魄?”

    “是的,”明輔執著羅盤細細察看,一邊答道:“帝君,她被人取走了一魄,所以才會如此……如此平靜,因為她沒有喜怒哀樂的情緒了……”她忽然一驚,道:“我知道了!方才那個冒充帝君的人,必是天樞!”

    開陽接口道:“對,必是天樞,除了北極司命星君,誰能將凡人魂魄抽離的如此幹淨……”

    明輔想了一想,向花似錦道:“但你心中必是生出了忘情棄愛之意,所以他下手才能如此從容。”

    開陽道:“不錯,若是你有抗拒之意,魂魄中必有痕跡留下。”

    花似錦有些茫然,她早記不得方才夢中的種種,來迴看了看兩人,忽然微微一笑:“你們一人說一句,配合的天衣無縫,當真省力的很。”

    明輔頓時就有些著惱,神色微冷:“既然兩情相悅,便該相依相守,不離不棄,為何會興出忘情棄愛之念,以致讓司命星君有機可乘?”

    花似錦想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但世間男女縱是成親,也或有和離之事發生,我們天狐一族的女子,也不知遇上了多少負心男兒,我此時不過是略略動念,就成了現在這樣……看來神仙當真了不起,惹不起……”

    語聲淡淡,仍舊就事論事,毫不動容。雲知處一直在旁聽著,心頭竟是一片冰冷……可看腳下一片廢墟,花漫天仍舊奄奄一息,池畫月仍舊人事不知,隻東方天籟略有氣息,卻亦是生死未卜。這一切,都該有一個人來麵對,但是這個人,不可以是她……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

    他本不想居長,可是看兩人情態十分恭謹,他若客氣,他們反而別扭,於是直截了當的道:“兩位,恕我直唿其名了。明輔,可否借我羅盤一用?”

    明輔急道:“帝君,小輔不敢當。您要救那鴆妖,我跟開陽再找就是。”一邊雙手微扣,不容分說的將羅盤祭起,之前他們隻是草草搜尋了一圈,此時,卻是引出了羅盤上的仙力,羅盤映的結界中俱是暖澄澄的光芒,偶爾有目光可辯的輕絮之物飄過,看上去虛渺的似乎一口氣便吹化了,那便是一縷殘魂。

    開陽明輔急取了靈氣袋收集,雲知處也上前幫忙,花似錦隻靜靜瞧著,看幾人飛高縱低,不由得一笑,道:“這樣子,倒像撲蝴蝶一般,風雅的很。”

    明輔皺眉,卻忍著不說,花似錦心頭雖是空空落落,但靈識未滅,當然察覺得到她不喜歡她,於是便不再說。忽有一縷淡淡黑氣從她眼前飄過,她便隨手抓在手中,明輔一眼看到,急拋了一個靈氣袋給她,道:“快裝起來!”

    花似錦無可不可的接了,便將那縷殘魂裝了起來,雲知處迴頭瞥了一眼,溫言道:“錦兒,你再休息一會兒罷。這結界既然氣息不泄,那我慢慢收集就好。”

    花似錦嗯了一聲,卻仍是慢悠悠的站了起來,明輔道:“她既然得了天權的仙骨,那便是半仙之體,便有再重的傷,也都好了。”

    而與此同時,花似錦伸手去空中抓取那縷黑氣時,心隨意動,全未用力,竟輕而易舉的騰起了數尺,不由微怔,道:“你說這是因為天權子的仙骨?”

    明輔道:“自然。”

    花似錦哦了一聲,迴頭看了一眼蜷縮著的那小小狐狸,想了一想,便走到假緊微身邊,取出了一把匕首。當時那假紫微一見開陽和明輔到來,立刻便神魂脫體逃出結界,但優曇波蘿未得主人號令,仍舊緊緊縛著這具肉身,肉身被天火焚燒的十分狼狽,卻依稀仍維持著雲知處雪袍玉帶的模樣。

    花似錦伸手按在他胸口的位置,眼前便閃過結界外,天權子探手懷中那一幕……她毫不猶豫的手起刀落,便將刀鋒刺入了他的胸口,鮮血噗的一聲濺了出來,她急避了一避,匕首略略一轉。明輔大吃一驚,道:“你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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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似錦迴頭看了她一眼:“我找他的仙骨。你不是說,有仙骨再重的傷也能好麽?”

    明輔急縱身落在她身邊,驚的有點結巴:“可是……他是九天之上的真神,你怎可以……”

    花似錦眨了下眼睛:“他不是壞人麽?他殺了我很多朋友。”

    明輔急道:“就算他有千不是萬不是,也應該由帝君發落,你一介人間小妖……”

    花似錦不在意的哦了一聲,抬眼看著雲知處:“她說要問你。我現在想要掏出他的仙骨,把大花花救迴來,你說成不成?”

    雲知處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直截了當的:“成。”

    她微微一笑,便迴了身,匕首一轉,看那處皮開肉綻,卻沒有那金黃的仙骨,於是便向旁邊偏出幾寸,匕首重又刺入。北鬥七星星君仙骨所在的位置各個不同,她連刺了幾處都不曾找到,直將那身體斬的殘破不堪。明輔實在有些看不下去,終於還是硬聲道:“他的仙骨在頸下一分處!”

    花似錦謝了,匕首便順順當當的刺入,然後略略一轉,伸手掏了出來,仙骨上的血迅速消失,隻餘了金黃的一團,襯著她嬌花軟玉般的容貌,那修長白皙的手指,身後已經成了一團爛肉的屍身……那情形極是詭異,又是嘔心。開陽明輔都是一聲不吭,就連雲知處也咬牙別開了臉,不敢細看。

    她隨即上前一步,將那黃色的一團按入那小小狐狸之身,然後拍了拍手轉迴身來,道:“成了!那他是不是很快就會醒?”

    開陽不由得歎了一聲:“是,天樞修行十分勤勉,仙骨也自堅固,他應該很快就會醒的。”

    虛空中的某一處,那假紫微天樞神君,已經恨的咬碎銀牙,他雖不能目見,可是肉身遇襲,又失了仙骨,又怎可能沒有感知。本來,他自知瞞不過開陽明輔,所以一見他們來,便趁隙遁走,徐圖後計。他與開陽明輔相處經年,深知他們的性情,並不擔心他們會摧殘他們的肉身。卻漏算了花似錦……如果之前,他不曾毀去花似錦的一魄,花似錦絕不敢手刃肉身,可是他偏偏毀去了,花似錦心中全無懼意,所用的匕首又極鋒利,他的不壞金身已經被毀,竟是生生被她斬的殘破不堪。這大概真的可以算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了……

    如果說星主石,是七星迴歸九天界的鑰匙,那仙骨,無疑是他們身份血脈的證明。他們是紫微帝君的護星,紫微帝君既神力未複,他們的神力也就不能完全蘇醒,但借這仙骨,修煉仍舊可以一日千裏,且可以修煉仙法。天權子將仙骨取出,全身俱化為飛煙,是因為他眼見紫微有假,為了救花似錦,所以將所有的修為都放在了仙骨之中……而天樞神君此刻神魂在外,沒了仙骨並不會魂飛魄散,卻畢竟修為要大大打折了。

    明輔實在忍不住,還是道:“你雖沒了喜怒哀樂,但心智卻沒有影響,為何聽任自己做出這般殘忍之事……”

    花似錦看了她一眼,徐徐的道:“你不喜歡我是不是?你心裏覺得我雲哥哥好的不得了,覺得我配不上他,所以我做甚麽你都看不順眼……因為他跟你一樣是神仙,所以你覺得他做了錯事也該被原諒,因為我是下界小妖,所以我不管是丟了一魄還是怎樣,你都覺得隻是小事,沒甚麽大不了的,是不是?”言辭鋒銳,神情卻是一派淡然。

    明輔一窒,她們並不認識之前的花似錦,一見到她,便是如今這副模樣,即使明知這是她少了一魄之故,仍舊覺得不忿。花似錦已經淡淡的續道:“我取他仙骨,是因為大花花需要。而大花花是他打傷的,他冒充雲哥哥,打傷了這裏的所有人,是他先錯,所以他應當為此承擔後果,我覺得這件事我沒做錯。”

    雲知處早緩步走了過來,伸手扶住了她的手臂,轉向開陽和明輔,正色道:“我也認為錦兒這件事沒有做錯。這天樞冒充我在前,殺我朋友家人在後,又毀了錦兒一魄,我本就沒想讓他活著,不管他是神仙或者妖怪,都不會有甚麽不同……”他頓了一下,伸手輕輕挽了花似錦的腰:“而且,錦兒是我心愛之人,我不希望任何人,因為任何事情對她有所冒犯……若你們的確認識另一個我,我希望你們可以為了雲知處而善待花似錦。”

    花似錦側頭瞧他,微微發怔,開陽和明輔吃了一驚,一齊退後一步,恭謹垂首:“是。“

    雲知處續道:“現在這種情形,若錦兒能夠不覺得傷心,也不是甚麽壞事……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再想法子救她。”

    明輔喉間咕嚕了一聲,想說司命星君隻怕已經將那一魄完全毀去,那麽,就算去冥界借了鑄魂鼎,再煉出一魄,也與之前不可能相同……可是看了雲知處一眼,卻咽下不說。

    花似錦看他們不再堅持,便坐了下來,開陽明輔兩人急急轉身,再去收集那殘魂,雲知處迴轉身來,猶豫了一下,還是半蹲下來,道:“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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