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是高階藥師,幾乎是在看到她的同一刻便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東方天籟仍是抬手,將手放在她的脈上,又觸指她的眉心,才低聲道:“魂魄,不知所蹤……”

    雲知處的手情不自禁的發抖,喃喃的道:“怎麽會這樣?”

    東方天籟細細分辯周圍的氣息,然後搖頭道:“我也不知為何如此,但似乎不是外敵侵入……我們先迴去再說。”

    雲知處情切關心,一時竟是全無主張,依言抱起花似錦,一路迴到了鉤吻院中,東方天籟指了一人吩咐道:“去雲歸院問問,今天有誰見過小師妹?”

    雲知處得他一言提醒,猛然抬頭,道:“是塗蟾!錦兒是跟塗蟾一起出去的!”他勉強的寧定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在枕上,手勢極輕極柔,一邊道:“我去找他。”

    “不必,”東方天籟道:“我叫他過來。”

    很快,塗蟾便被帶到了鉤吻院,看到床上一動不動的花似錦,塗蟾也有些訝然,東方天籟看在眼中,曼曼的道:“塗師弟,今天你跟小師妹出去,發生了甚麽事?”

    他語聲淡淡,塗蟾卻不由得微微發抖。

    世間三大奇毒,其一為鴆,其二為白頭蛇,其三為碧眼蟾蜍……也許在任何人眼中,東方天籟都是堂堂正正的七階藥王,一身靈力亦出自正途,可是他從一見麵起,就可以清清楚楚的察覺他的本源,這是一種毒族的本能……隻是以東方天籟的修為,已經可以將氣息完全收斂,難以感知,而像他這般修為較低的毒妖,若遇到普通的毒蟲,就算他們尚無神智,也會本能畏懼,對他退避三尺。

    沒有絲毫的猶豫,塗蟾雙膝一彎便跪在地上,以額抵地:“是小師妹來找我……她說她想通過三個月的考試,所以,我就把以前煉化的一隻諦聽血鶯給了她……”

    東方天籟大大一怔,同樣出自毒妖本能,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塗蟾的本源,他是碧眼蟾蜍。不必開口問,他也可以猜到他會向花似錦要什麽……隻是,他想不到的是,花似錦竟會為了通過考試,做到如此地步……想想小丫頭一直在拚命拚命的修習,通過考試最少也有八成把握,或者他肯讓旁的師弟把她收下,那考試便相當於走個過場……她又怎會被逼的鋌而走險。

    雲知處插言道:“那錦兒現在是怎麽迴事?”

    塗蟾微微一凜,道:“我當真不知,小師妹拿了諦聽血鶯就走了,我跟上去,卻一轉眼就不見了她的人影,我還疑惑了許久……大師哥,我當真不知是怎麽迴事……”

    忽有一個輕緩溫潤的聲音道:“錦兒她……神色看上去十分平靜,她難道不是進了師父的結界?難道不是在參加藥王閣正式入門的考試?”

    東方天籟抬頭看去,一身雪袍的葉扶秋便在階下,靜靜佇立,不知已經在那兒站了多久。

    東方天籟迴看花似錦的神情,不由歎了一聲,道:“本來應該是,三月之期就在眼下,小師妹本來應該要參加考試……但藥王閣的考試其實是一個幻境,幻境中的時間與外界並無交集,也就是說,即使考了一年,在外界也不過一瞬間而已,不可能遲遲不醒。當然,幻境中的時間是限定在一個月之內的,如果一個月不能通過就會自動從幻境中彈出。”

    他頓了一頓,看了塗蟾一眼:“而且,參加考試的弟子,並不知自己是在考試,除了藥術之外,一切全憑本能。所以,她壓根就想不到要用諦聽血鶯。”

    塗蟾深深埋下頭去,不敢迴答,雲知處長長的吸了口氣,道:“如果錦兒不是在考試,那她魂魄離體,卻又是為了什麽?”

    東方天籟道:“她外表看來這般安靜,顯然是魂魄自行離體,應該不會有事的,閣中也有幾位師弟通曉玄法,可是這種情形下,強召她魂魄迴來,一個不慎,就會魂飛魄散。我們根本不知她會在幻境中遇到什麽,就算知道也是全無辦法,現在隻能等……等她自己從那幻境中出來。”

    這一等,就是整整十個晝夜

    在此期間,雲知處和葉扶秋曾分別跌入幻境,完成了藥王閣的入門考試,他們已經有了代師教授的師哥,等於已經入門,所以試題十分的中規中矩,不似花似錦一般驚險,但因為在幻境中分別待了不短的時間,所以,再醒來時看到花似錦猶未醒轉,便覺得時間格外的長……

    休說雲知處,就連東方天籟也漸失了從容。可是,通曉玄法的人請了數個,來來迴迴,仍舊隻有一句話:她也許下一刻就會醒,但也許,永遠不會醒,全靠她自己的意識……身在幻境之中,並不知自己是在幻境,如果這個幻境中的時間與外界是平行的,那麽……她很可能會留在那個幻境之中,永遠不會迴來……

    “永遠”麽?這個詞太沉重,沉重沒有人敢細想,甚至沒有人忍心去想……

    東方天籟深知,這個小狐狸身後的勢力,藥王閣惹不起,且別說整個天狐一族,就隻是那個花漫天,他們也惹不起,花漫天在妖界,是出了名的從不講理,若他真的惱了,毀掉整個藥王山,也並非不可能……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為了藥王閣,他本來想把這件事盡量,盡量的瞞下來,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可是看著床上那個小小的人兒,平素靈動的大眼睛緊緊閉著,安靜的沒有一絲生機……眼前一忽兒是那雙瞪的大大的水眸,說一句:“大師哥,你是不是對我見色起意?”一忽兒又是那笑彎了的眉眼,“你這麽漂亮,我覺得很有麵子!我好開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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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天籟終於還是傳出了鶴訊。他不認識花似錦的家人,也並不真正認識花漫天,所以即使鶴訊也無法追索他們的氣息,他隻能是以花似錦的氣息為引導,去尋找她的氣息最多的地方,祈求可以找到她的家,然後被她的家人看到……

    鶴訊初初離指,卻一頭撲到榻前的雲知處身上,雲知處緩緩抬眼,看了他一眼。東方天籟微微凝眉,走上一步,將紙鶴拈起,解釋了一句:“我傳鶴訊追索她的氣息,看能不能找到她的家人。”

    雲知處點了點頭,重又轉迴頭,看著床上的花似錦,他的手緊緊的握著她的小手,那般鎮定的人兒,此時竟有幾分失魂落魄。東方天籟別開眼,走到窗前,又將紙鶴送出,紙鶴尤在雲知處身上轉了幾圈,這才依依不舍的向外飛了出去。

    紙鶴渺無音訊,不知隔了多久,虛空中忽似珠落玉盤,叮咚一聲,室中三個男人一起抬頭,便見花似錦腰間光芒一閃,瞬間出現了一塊赤紅的腰牌。藥王閣腰牌以青、黃、赤、白、黑排列,現任的藥王閣主是第二代藥王閣弟子,腰牌為黃,而如東方天籟這一代,腰牌便是赤色。這是藥王閣正式弟子的腰牌,執此可以進出藥王山的結界,出現這塊腰牌,就意味著她已經通過了考試。

    雲知處心頭咚的一跳,下意識的傾身去看她的臉,下一刻,花似錦一下子就張開了眼睛。

    雲知處竟是微微一震,盯緊了她,生怕竟是錯覺。這十天十夜苦苦等待,心頭如煎似沸,偏生沒有半點法子……再次看到那雙清亮靈動的美眸,那一瞬間的感覺,竟是仿如隔世……當此際,再怎麽自欺欺人,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在他心裏,已經遠逾生命之重。

    花似錦眨了眨眼睛,看清了他的臉,下一刻,她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他張臂攬抱,她便順順當當投進他懷裏:“雲哥哥,你別死!求求你別死……我好怕,我好怕我救不活你,我好怕好怕啊,你別丟下我一個人……”

    三步之外,葉扶秋張了一對澄清的眼眸,盤膝坐在榻前,靜靜的看著她痛哭失聲……然後看著雲知處迴過手臂,緊緊的攬住她,將她的小臉兒,按在自己的頸窩,閉目側頭,一遍一遍的摩挲她的頭發,一聲聲答她:“我不死,錦兒別怕,我絕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不死,我一定不死……”

    明明應該很可笑的話,此時卻如此令人鼻酸。花似錦忽然迴神,猛然從他懷裏掙出來,雙手按了他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細細的看著他,好像不認識似的,雲知處也靜靜的由著她看,隔了許久,才緩緩的綻開一個笑……可是下一刻,她就撲上來,雙手扯著他的衣服,非常粗暴的想要扯開,可她正全身乏力,直憋的小臉兒都紅了,也沒能扯動分毫。葉知處微愕,雙手扶住她手兒,道:“錦兒,你要做甚麽?”

    她不答,仍是努力努力的扯,雲知處也就不再說話,就這麽握著她手兒,略略用力,雙手一分,隻聽嘶拉一聲,便將衣袍從外到裏撕開,露出勁瘦的胸膛。他卻仍是極坦然,抬起鳳瞳,看著她哭的紅紅的眼睛:“錦兒,你還要什麽?”

    你要什麽,我就給你,不論你要的是什麽,我全都雙手奉上……隻要你肯醒來,好好的在我身邊,哭也好,笑也罷,隻求你不要躺在那裏,無知無聞……

    花似錦撲上去,伸手撫向他胸前肌膚,那兒本來應該有個極猙獰的疤痕,貫穿他前胸後背……可是此時,那裏卻隻餘了一個淺淺的痕跡……花似錦淚痕未幹,便笑出來,笑道:“真好!我就知道我很曆害!我把你治好了!雲哥哥,你看,是不是?”

    雲知處低頭一看,竟是愕然,喃喃的道:“怎會這樣?這……這怎麽可能?”

    東方天籟和葉扶秋,亦曾在入門測試靈根時,聽到花似錦說過“他這兒有一個很大的傷疤。”卻不曾親眼見過,可是看雲知處的神情,也能約略猜到。原來花似錦的入門試題,竟是讓她去治雲知處,而她通過考試的同時,竟似乎……改變了雲知處的曆史?他身上早已經成形的傷疤竟會因此淡去?這意味著什麽?

    可不管意味著什麽,這也是雲知處和花似錦兩個人的事情,跟旁人沒有關係。

    看著她拉著雲知處的手,不住的嘰嘰呱呱,說這說那……葉扶秋終於緩緩的站了起來,打坐太久,腿根微微發顫,他起身的動作卻仍舊如此舒緩優雅,如詩如畫。依禮,此時他應該上前致一聲問候,若要周到,或者他應該不去打擾,安安靜靜的走開……可是當其時,他竟茫然,生平第一次,弄不清怎樣才是禮,怎樣才叫做周到……也生平第一次,不想去管甚麽禮,甚麽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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