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散盡,唯有兩人,默默對立而站。

    她不說話,隻是抬手,摸著大殿上的圓柱。指尖扣著圓柱,聲音清脆,聽著也是萬般無奈。他上前,擁她入懷,輕聲問,“你做事總是雷厲風行。即使讓你如願,隻怕他也是心有不甘。為何不嚐試用溫和一點的方法?”

    “你覺得我不應該打他?”

    “不是打不打的問題。”他忍不住笑出了聲。“寧願你打,不打豈不是要沒命!”本來隻是一句玩笑話,可是傾月一聽卻是連話都不想說了。她鬆了手,隻往前走。大殿的門檻之高,她要扶著門框才能穩步踏過。

    出了大殿,陽光灑落,那金紅的光,帶著一些些溫度。一身繁華的裙裝,冗長的下擺拖曳在地。繁華的金線,刺眼的光。她站立在殿前。四角飛簷,落下的影子在她的身後。她舉目眺望,不知名的遠方。“我真的很狠心,對不對?”

    “你隻是太清楚你想要什麽。”他走近,到她身邊。與她一起抬頭看著天際。“為何這麽向往廣闊的天?”

    “你看見沒?那飛鳥……”她抬起了手,指著天。天際流雲隨風舞,有飛鳥一掠而過。“若是我無所不能,是不是也能飛出這重圍?”

    “你……”玉寒是越來越不明白她了。不知道在掙紮些什麽,不知道在折騰些什麽。最終卻隻說想要飛出去。如果離開,她不再是她。那麽她可以自在些嗎?“哲皇子登基後,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

    “寒,你是問我,何去何從嗎?”

    “恩。你千方百計供哲皇子上位。是為了什麽?他上去之後,你又想怎樣?是想做攝政王?還是要聽政,做另一個冷相。”

    聞言,她緩緩迴過了頭,眸光迷離,“周而複始,有意思嗎?一個家族,一個百年家族,繁華與沒落,都是必不可免的。也總是沒落世家。多少在掙紮,我呢,我為什麽而掙紮?”

    “為何說是掙紮?若是累,何不撒手?”

    擁她入懷。被她掙開了之後,牽了她的手。

    “小姐,紫寐大人派了人來。說是有急事要見你,你見是不見?”

    傾月微微挑眉,稍有些不悅。“這還用問嗎?”

    小香慌忙帶了人來。那人一來,本能地跪下。傾月依靠著白玉石欄杆,俯視著他。“有什麽話,快說。”

    那人猶豫著抬頭,硬著頭皮道:“不知道可不可以借一步說話?紫寐大人特意吩咐的。”

    “跟我來!”傾月直起身,轉身迴大殿。空曠的大殿,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直到事情全部解釋清楚。傾月沉吟了片刻,“讓紫寐大人照顧好雪大人。此外將白依人小姐帶迴皇城。立刻,馬上——”

    她幾乎是咆哮地說完,那侍衛猛然站起身往外走。守在外頭的小香急切地問,“你和小姐說了什麽,發生什麽事了?”

    “紫寐大人沒有吩咐,我也不能亂講,請姑娘不要為難小的了。”他又轉身跟玉寒請安。“東王,奴才告退。”

    玉寒漠然看著他,輕輕頷首。

    微微抬眼看見了隨後出來的傾月。她的臉色很是平靜,似乎是沒什麽事。心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上前牽了她往下走,默不作聲。“寒,手裏……那麽多東西,你放得開嗎?”

    “放不開嗎?”他隻愣愣迴了一句,多少辛酸多少迷茫。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堅持下去的理由。因為他改變了一直以來堅持的路,無法找到一個支撐點繼續下去。若是不為了複仇,他如今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

    “寒,你知道嗎?那一年,你母妃為何而死。你不想知道嗎?那一年為何棋差一步你被送往雪國,你可還想知道?”一路走著,隻有兩個人,不知是出於何種原因,將深埋的心的疑問,問出了口。

    “我一直都知道……”他歎了口氣。她似乎是忘了,曾經他們提及過。傾月仰頭看天,又側眸看了下他,“寒,如果我說,我什麽都不想要。連你,我也不想要了。”

    雙手掰著她的肩,厲聲嗬斥,“你在想些什麽?”

    “我想要去一個地方,在哲兒登基以後。我說過誰與我作對,我就與他勢不兩立。我不想你為難。機會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公平的。你是為了這個皇位而活的。因為這個願望,使你一直堅持到了現在。我不想剝奪你的機會。”她垂眸,不知道如何再說下去。

    “事到如今,你還會跟我說這些話。是何用意?”他有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怒氣。“你給我說清楚。不要一次又一次又多有反複——你的心這般不堅定,你要我如何陪著你走下去。”

    “寒,我不需要你陪!”

    她這般的莫名其妙,讓玉寒一時之間,總覺得有什麽事情沒有處理好。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總覺得有什麽讓她這般反複。她這般反複素日裏是怎麽處事的?或者——“你有什麽事沒有跟我說嗎?剛才究竟發生什麽了?”

    “寒,我隻是說如果。”她迴過了頭,微微一笑,默然傾城。“我好困,想迴卿顏閣。”

    “恩!”他點頭,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不願鬆開。眼看著她睡下,這才出了門。才出了門,看見了小香,才想問,卻終於沒有問。出了卿顏閣,一路到了禦書房。李叔早已候在外頭。一見到他快快地跑了過來。“七爺,你要找的那個人。老奴已經將他扣下了。你有什麽話要問嗎?”

    “醜奴兒讓他肯定是有話讓他帶迴去。你把他扣住了,誰去傳話?”

    “七爺不必擔心。老奴在帶他迴來的時候有說是七爺要見他。他有讓其他人迴去傳話。”

    “他在哪裏?”

    “不敢帶他讓人看見。就在偏殿。”李叔說著帶了他往後頭無人迴去的偏殿走去。這兩天,有秦昱意幫襯,倒也省心。至今為止都沒上朝,也不知有沒有什麽要事。這麽一想不由得想到了封哲。

    “哲皇子呢?在季雲齋?沒來過禦書房嗎?”

    “迴七爺,哲皇子倒是來了。隻是沒進去。楚玉琮整整守了兩夜,這會子應該迴去休息了。老奴還要迴去那裏等著。”說話間已經到了偏殿門前,李叔告退,迴了禦書房。玉寒一人走進那偏殿,隻覺得一片荒涼。這皇城太大,總有些閑置之處,沒有人居住。宮女內侍們偷會兒懶,便是一片灰塵。

    緩步走進院落,那侍從單膝著地請安。“起來說話吧。”

    “屬下知道七爺想問什麽。隻是紫寐大人吩咐過。屬下實在是不能說。”言下之意不是他不說。實在是上頭有令,不敢不從。

    “這些話你不說我也知道。本王隻問你一句話,如果是本王要你說,你究竟是說還是不說。或者你覺得沒有必要跟本宮說,那便不用多說。隨你!”

    “請七爺賜死。”

    “死這麽容易嗎?”玉寒抿唇,“你應該很清楚,能幫你家主子的就隻有本王。在迴答之間,最好想清楚。”

    那侍衛哪裏見過玉寒。今天還是第一天到東王妃麵前當差,現在又是王爺。心裏頭本就怕怕的,這下子更亂了。一亂就慌張,沒等他再問,就全部如實說了出來。

    聽他說完一時間還不知道怎麽反應。若是雪沒有走成,那麽醜奴兒讓人將白依人帶迴來,這又是會為了什麽。而冷相這麽做,難道還有些什麽打算嗎?如果是的話,那麽封帝豈不是偽裝的。如果隻是假裝,那麽他和傾月現在是不是處在很危險的境地。所以她才會說那些話?

    冷相機究竟是怎麽想的,還有封帝在一天,禁衛軍都不能完全信任。還有冷相的親隨。若是冷相也是隻是假裝,那麽他們可算是四麵楚歌。但就算如此,冷相和封帝的勝算也很低。所以他們要拖延時間。隻是時間拖延下去,究竟會改變什麽。他猜不到,能猜得到的是他不敢想象的。

    “七爺還有什麽吩咐嗎?”那侍從見他一直不說話,一直冒冷汗。

    玉寒迴過神來,看了他一眼,“迴去吧,免得紫寐疑心。見過我這件事,你就不必要跟別人說了。”

    “是,七爺!”他站起身,逃也似地離開。

    出了偏殿,撞見了楚玉琮。他抱拳而站,似笑非笑,“真沒想到七爺也會做出這種事。你說這事要是讓主子知道了,你怎麽解釋?”

    本不想與他說話,擦身而過的瞬間,玉寒停住了腳步,自言自語道:“她不會在意的。本王有件事要問你。”

    “七爺有什麽盡管問。奴才迴不迴答就不一定了。”

    “你倒是與他們都不同,是因為你這般,所以傾月她才這麽器重你的嗎?”

    楚玉琮恭敬作揖,“七爺說笑了。凡是主子都喜歡聽話的奴才不是嗎?七爺有什麽話盡管問。”

    “你一直守在禦書房。可有人未經你們準許而進去見陛下的?”

    楚玉琮細想了下,笑道:“想來想去,好像就隻有柔嬪娘娘。”

    “隻有她?”

    楚玉琮納悶,他這是怎麽了,這幾日進進出出的人,不就是他最清楚了。還能有誰。軟禁一個皇帝,這件事還能讓其他人知道嗎?

    “聽說你的父親已經賦閑在家了,是嗎?”

    “七爺怎麽知道。能體恤下臣真是臣子們的榮幸。”玉寒冷眼睇視著他,傾月身邊這麽多人。他能被選中,如此重要。是最讓他不能理解的。如果一個屬下,氣勢上壓住了主子,或者他的心不規不矩。不是在自己身邊放了一個奸細?不過醜奴兒這麽做,一定有她的理由。她和他不同,他求穩,她卻有賭一把的勇氣。

    “七爺,如果沒事,那屬下就告辭了。”

    頷首,目送他離去。心裏頭還有許多沒能解開的結,還有很多沒能想明白。看來還是要從柔嬪身上下手才是。方才聽人說醜奴兒帶了她迴皇城。遣人問尋到了她在何處。便往那邊而去。

    此時此刻,傾月派去的人將白依人帶迴了皇城。一路上的狂奔,加上顛簸。帶迴來的時候,她整個人已經呈現昏迷狀態。

    等到下了馬車,眾人將她安坐在輪椅之上。她才緩過神來。望著眼前宏偉的大殿,她猶自不敢相信自己迴來了。然而此時此刻,迴到了這裏,看著這裏,明明還是從前這個樣子,卻仿佛有什麽不知不覺已經變了。

    “小香姑娘。這白小姐已經送來了,主子急著見,就急著推著來了卿顏閣。”

    “在這裏稍等一下。主子剛歇下。”

    “是,小香姑娘。”一幹人等推著不停尖聲叫囂的白依人,到了邊緣處。她喊得撕心裂肺,小香看了於心不忍,便勸道:“白姑娘,你別這樣。折騰自己,沒有任何的好處。主子她一直覺得對你很抱歉。所以她冒著生命危險也會為你和雪大人做出最好的安排。可是你卻不明白。怎麽會執意要迴到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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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虛偽!”白依人瞟了她一眼,吐了她一口唾沫。小香漠然抬袖擦拭,不冷不熱道:“小姐好自為之。這裏不是你這等人能混下去的地方。要麽獲得寵愛,從此橫行無阻,要麽你隻管你自己不夠資格,在這裏角逐。”

    “你們主仆都一樣狠心,毒辣。你們在想些什麽,我都知道。她說什麽為了我們好,不過就是要我們遠遠離開,不要妨礙到她。所謂的好,就是利用完之後甩得遠遠的。若是不聽從便隻有一死。隻有雪才會相信她。”她撕心裂肺地喊,小香漠然看著她,然後看了看兩邊的侍衛。“別讓她這樣亂喊,小心吵到主子。”

    “主子——”話音未落,對麵的侍衛皆已跪下。

    她就站在那裏,一身的衣裳,精美絕倫。用一種俯視眾生的眼神睨視所有人。比她風華正茂時候的舞衣還要精致。她這一生,隻是想要這樣居於人上。可是為什麽,她用盡了全力還是逃脫不開。為什麽她就隻是那個卑賤的青樓女子,而她這般醜陋卻可以高高在上。

    她的手緊緊抓著扶手,極力克製著自己內心的激動。“冷傾月,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

    “如果我可以選擇,我真希望這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見了她,反而能平靜,見到了她,才能肯定雪沒事。她唯一擔心的隻有這個而已。“你如何忍心,置雪於不顧,他是你的弟弟。”

    “在他聯合你欺騙我的那個時候起。他就該知道,我不會再認他是弟弟。”

    看著她圓瞪著眼,一臉決絕。傾月漠然一笑,“你覺不覺的你真的很自私。你知不知道,他這一生,就你一個親人。為了你,他什麽都可以不要。為了你,他甚至願意放棄一生。若說他不想揚名立萬,那是假的。他本就誌在四方,怎奈他有一個你這樣的姐姐。”

    “原來他真的是介意我這個姐姐的出生。害得他不可以出仕。果然……他們都怨恨我。可是他們這一生吃香的喝辣的,都是我用我的身體換來的。他如何被養大,也是因為我。他有什麽資格怨我?”嘶喊聲,那般絕望。眼神,那般陰狠。

    傾月這才明白。一種恨,已經在她的心裏,根深蒂固。無法改變。

    對自己出生的恨和自卑,已經將她的心蠶食,她不再是那個美麗溫婉的女子。這些年,她壓抑著自己的欲望,終究是扭曲了自己的心。終究是傷痕,無法平複。無論是誰,也再也無法讓她迴心轉意。再說這麽多,還有什麽意義。沒有意義了,不是嗎?

    “你不是說要將陛下嗎?我帶你去見他。”

    “你……”白依人一愣,癡笑問,“你是說真的嗎?見過之後,送我走嗎?”

    “你已經離不開這裏了,不是嗎?我哪裏能送走你?”苦澀一笑,轉身朝著禦書房而去。也許很久之前就已經注定了。她是要死在這裏的,死在這高牆重圍的皇城。那傾城的容顏,那覆國的野心,不死在這裏她怎麽會甘心?不死在夢裏,她怎麽肯死?

    小香一把扯住了她的手,懇求道:“小姐,你是不是休息一下。陛下這會兒不也是在休息嗎?”每一次看見主子慘白的臉,真的好擔心她下一秒就會暈倒。這樣下去,她很擔心小姐還能撐多久。

    “不必了,我不困。”

    “小姐,你這麽折騰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

    傾月迴頭看她,“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奴婢知道,可是能不能,照顧一下自己的身子。說到底,隻是為了哲皇子,你本就該放下一切,讓哲皇子親自處理。你現在這樣,是要把自己累死嗎?奴婢知道主子的事,我們不能管,可是實在忍不住。你也是,七爺也是,為何就是不肯彼此商量。非要這麽撐著。”

    沉默了半晌,傾月輕聲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做好自己的事。”

    一旁的青冥見狀,上前在傾月耳邊低語了幾句。傾月迴過神來,看了一眼白依人,“戌時再去。先把她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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