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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她這一生不過三十年出頭,但是這三十年卻什麽都經曆過了。


    十七歲進宮,十九歲當了妃子,二十一歲皇帝死了。


    到今天她在這庵堂裏已經住了整整十年了。


    明玥捶了捶自己因為久跪而越發不靈活的雙腿,費力地站了起來,伸手將供桌上的牌位拿了下來。


    牌位上寫的是她的夫君,也是先皇康元帝的名諱,在這久安堂裏,每個大師屋裏都有這麽個牌位。


    久安堂是隸屬於皇宮的庵堂,裏麵大大小小幾十個尼姑,都是曾經伺候過先帝的。


    先帝過世之後,生過孩子的留在宮裏養老,沒生過孩子的在久安堂裏養老,沒跟先帝圓過房的,就隻有殉葬一條路了。


    明玥師太雖生過一個小皇子,不過沒等洗三便死了,無名無姓,連族譜都沒來得及上,因此便跟這些沒生養過的妃嬪們一樣,被送到了久安堂裏。


    明玥大師看著先帝的牌位,目光溫和卻又懷念。


    “師傅。”一名看著不過二十出頭,卻又十分憔悴的年輕尼姑進來,輕輕叫了一聲,“顧家來人了。”


    明玥大師原本安靜祥和的麵容一下子冷硬起來,她小心翼翼的將牌位放迴到供桌上,皺了皺眉頭,很是嫌棄地說:“他們這些人,真還有臉來求我!”


    年輕尼姑跟沒聽見一樣,臉上變都沒變,靜靜在一邊等著。


    明玥臉上閃過一絲仇恨,冷笑道:“這些年……若不是她們,我怎麽也撐不下去的,虛空,你隨我一起去,也不用特意備茶了,她們不配!”


    兩人一前一後朝會客廳走去,輕風吹起明玥寬大的衣袖,露出的手腕無比蒼白又瘦骨嶙峋。


    “九妹妹!”


    明玥剛進去會客廳,便有一位中年美婦含著淚跪在了她腳下,“九妹妹,算是姐姐求你了,求你救救你姐夫,救救父親,救救我們一家子!”


    明玥看著抱著她腿不住哭泣的中年美婦,特別是她臉側的一道淺淺的痕跡,這麽些年過去,已經淡得幾乎看不出來了。


    明玥隱晦的掃了一眼,臉上冷冰冰的一點表情都沒有,“這裏都是出家人,遠離紅塵紛擾,是斷斷沒有施主的妹妹的。”


    “九妹妹!”中年美婦一雙明目含淚,雖早已過了青春年華,但是風韻依舊,她抱著明玥的腿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妹妹!我們都是一家人啊,早年就算我們起了些小爭執,你也看在我們兩個都是一個爹生出來的,那點子怨恨你怎麽還記在心裏呢。”


    明玥念了一聲佛號,取下手腕上纏繞的佛珠,一聲聲開始念起往生咒來。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中年美婦還在不住的哭泣,“九妹妹,你跟皇後娘娘交好,聖上也愛聽你誦經,不過一句話的事情,隻要稍稍提一提,你姐夫,你父親,顧家一大家子人都沒事了。”


    明玥念佛的聲音越發的大了。


    “佛祖有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怎麽就這麽狠心呢。要知道——”


    話還沒說話,明玥抑製不住內心的憤怒將佛珠扯斷了,佛珠落在地上叮叮當當的聲音雖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屏息靜氣不敢作聲了。


    “我狠心?”明玥睜開一雙美目,雖然她的眼周已經爬上皺紋,但是卻絲毫無損於她的美貌。


    明玥搖了搖頭,“我狠心?那你們害死我姨娘的時候呢?你們把我送進宮的時候呢?你們讓我弟弟活活病死的時候呢?還有我才七個月就生下來的兒子,我去求你們幫我請個大夫,你們居然閉門不出!”


    明玥幾乎是用吼的說完這一大堆話,原本就氣短的她越發的喘息不停了。虛空急忙上前來扶住自己的師傅,“莫要再動氣了。”


    “他活了三天就死了……”明玥一聲長歎,聲音輕微到幾不可聞。


    “你們逼死我姨娘,害死我弟弟,又拿入祖墳上族譜享受供奉來吊著我,可憐我兒,直到他死了,我才醒悟過來。”


    明玥低下頭來跟中年美婦對視,“若是我狠,那也是被你們逼的!”


    中年美婦頹然倒地,默默啜泣。


    明玥歎氣,“佛門清淨地,你這等雙手沾滿血腥之人還是不要來了,若是佛祖怪罪下來,你們豈不是要越發的慘了。”


    說完,明玥朝門口走去。


    中年美婦突然來了力氣,用盡全力朝前一躍,死死抱住明玥的雙腿,讓她掙脫不得。


    “妹妹,九妹妹。”中年美婦大哭道:“你救救我們。”


    明玥用力扭了幾下,將腿掙脫了出來,“施主請迴吧。”


    “顧九曦!”中年美婦趴在地上不住的哭喊,“顧九曦!顧家若是沒了,你就什麽都不是了!”


    聽見顧九曦這個名字,明玥不由自主晃了兩下,眼角似有淚滴。


    顧九曦,她已經多久沒聽見有人用這個名字喚她了,這讓她不由得想起跪在她身後之人的名字。


    “顧七巧。”明玥嘴角浮現一個冷笑,跟守在廂房兩邊的尼姑道:“送她出去!”


    中年美婦被兩個粗壯的尼姑拖著,一路出了久安堂。門口等著她的嬤嬤見狀,急忙上前將主母攙住,擔心道:“九姑娘還是不肯答應嗎?”


    出了久安堂,中年美婦臉上的悲傷消失的無影無蹤,臉上的淚水也似乎不過是隨意點上的茶水而已。


    她接過嬤嬤遞來的帕子,隨手往臉上一抹,淚水便消失得一幹二淨了,“她什麽時候爭得過我。我讓你做的族譜可做好了?”


    “還得兩天。”嬤嬤恭敬道:“咱們家裏的族譜傳了上百年,重新抄錄一份,再加上做舊,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讓他手下快些!反正她也沒見過真的。”中年美婦訓斥一句,隨機又陰笑,“下次給她看著假族譜,她一見她姨娘還有她那個短命鬼的弟弟在上頭,還能不答應?”


    嬤嬤陪笑道:“七姑娘才是咱們顧家最得意聰明的人。”


    中年美婦笑了兩聲,又吩咐道:“再去做兩個牌位來,不怕她不上鉤。”


    明玥送走來求她的顧家人,又迴到了屬於她的小小庵堂裏。


    庵堂裏除了一個小小的木板床和一個小木櫃子就幾乎沒有其他的家具了,而這兩樣也早就破舊不堪了。


    唯一嶄新,而且能看出來主人用了心思打理的,就是那靈堂了。


    明玥扶著供桌,又在蒲團上跪下,一聲聲的念著往生咒。


    念完一段,便在先帝的靈位前上一炷香,這便是她一天的生活了。


    整整重複了十年。


    念了會經文,她隻覺得胸口不適,便躺在床上,緊緊按著胸口,卻沒去取就放在床邊的藥,連薄被都不曾拉開蓋在身上。


    時候也該差不多了吧。


    明玥苦笑一聲,她已經虛活了這麽多年,一個人孤孤單單在世上活了這麽多年,眼見害她們一家至此的仇人一個個沒了好下場,也差不多該夠了。


    顧家已經因為牽扯到謀逆大案裏,非但丟了原本的國公爵位,而且一家大小全部被罷官,甚至她的大伯還被發配三千裏。


    據說祖母在抄家的那天就死了。


    據說她的父親和嫡母整日為了銀子吵鬧不休,甚至還動起了手。


    她雖然不能親自替姨娘還有弟弟報仇,但是看著他們一個個都死了,又或者過得不好,明玥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


    就這樣吧……她想去陪陪姨娘,陪陪弟弟,還有自己那個隻活了三天,連一口奶也沒吃進去的孩子。


    明玥靜靜的躺在床上,原本按住胸口的手也放了下來。臉上浮現一個美好的笑容,眼角卻流下了一滴眼淚。


    第二天一早,直到收拾屋子的虛空進來,這才發現明玥身故了。


    尼姑的喪事自然是不得大辦的,隨她一起燒掉的,除了她日常穿著的幾件衣服,還有就是幾床用了許久的被褥。


    明玥桌上供著的先帝的牌位,則被收到太廟裏供奉。


    隻是沿途磕碰,牌位被擺上供桌上沒多久便翹起了一個角。


    先帝的名諱是用紙糊的,下麵還有三個人的名字。


    黎嫻、顧安,還有一個明顯是幼兒乳名:團團。


    太廟裏青煙繚繞中像是浮現出了明玥的麵孔,她看著供桌上隱藏在先帝名諱之下的,屬於自己姨娘,弟弟,還有孩子的牌位,微微一笑,隨著青煙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她睜開眼睛,陽光灑在屋裏,又落了一些在床邊,她伸手過去摸了摸被曬得暖洋洋的被子,小聲說了一句,“真好。”


    聲音還有些嘶啞,不過比前一日已經好了許多。


    聽見屋裏有了動靜,門簾子一掀,走進來兩個人。


    打頭的是聽蘭,手上端著熱水,後頭跟著的是聽梅,拿著毛巾胰子等物。


    聽蘭笑眯眯道:“姑娘這一覺睡得可真好,原想著昨兒您歇下的早,今兒早上也得早早醒了才是,姨娘從太陽出來便吩咐準備熱水,”她將手上的銅盆子放在架子上,又扭了毛巾給顧九曦擦臉,接著道:“誰料這兩壺水都燒幹了,姑娘還沒醒來。”


    顧九曦對這個上輩子一直陪著她直到進宮的丫鬟也很是有好感,當下衝她笑笑,問道:“我好多了,姨娘哪兒去了?”


    “姨娘給您收拾東西去了。”聽蘭小心翼翼給顧九曦擦了脖子,道:“姑娘起晚了,不知道今兒前院可熱鬧了。”


    前院?


    她們三房一大家子住在一個五進的院子裏,前院原本是嫡母所出,三房唯一的嫡子顧青陽的地方,不過他年紀也大了,去年就搬出去等著成親了,現在前院是嫡母的地方,每天早上她都在那裏等著三房的下人們迴話。


    所以前院熱鬧……想必是嫡母受了訓斥了。


    顧九曦嘴角微微上翹,她上輩子雖然隻活到三十出頭,但是該見的都見過了。


    她深知像顧家這種大家族裏頭,雖然處處都顯著嫡庶之別,但是每一個人敢做得這麽露骨,大家族裏的正房夫人們,就算暗地裏再怎麽想著要把庶子們養廢,要把庶女嫁得遠遠的再看不見,但是明麵上,沒有人會虧待庶女的。


    畢竟養著庶子庶女們,是能顯示大房寬大胸襟,能顯示她們一點都不妒忌。


    真累!顧九曦暗暗嘲諷一聲。


    她正想著,聽蘭已經忍不住繼續往下說了,“七姑娘被禁足了,太太也沒好到哪兒去,雖沒聽見老太太是怎麽處置她的,不過傳話的錢嬤嬤剛走,太太後腳就把玉珠按在板凳上打了一頓,現都起不來身了。”


    顧九曦暗暗點頭,道:“她攛掇姐姐,是該好好打一打了。”


    聽蘭一愣,臉上笑容淡了些,“太太用的的確是這個理由。”


    “玉珠攛掇七姑娘跟九姑娘打架,打二十大板,丟到田莊上去。”


    顧九曦看聽蘭神色不同以往,暗暗歎了口氣。


    上輩子的時候,聽蘭跟她基本是一個脾氣,有點幼稚,一點就著,想也知道是嫡母專門挑了放在她身邊的,為的什麽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無非就是想讓她多犯幾個錯。


    隻是聽蘭雖然性格不沉穩,但是卻是個好心腸,上輩子一直陪她到十七歲入宮。


    但是這輩子不一樣了,她是重生的顧九曦,聽蘭現在卻還是上輩子那個什麽事兒都沒經曆過,還是跟以前一樣沒心沒肺的丫鬟,她倆還能走下去嗎?


    聽蘭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聽梅上前給顧九曦遞了沾好青鹽的楊柳枝刷牙。


    屋裏安安靜靜的,直到黎氏進來。


    黎氏也是笑容滿麵,道:“早上看你睡得沉,就沒叫你。”說著她走到顧九曦身邊,摸了摸額頭,終於鬆了口氣,“大夫還說怕你夜裏發熱,叮囑一定要看護好了,眼下終於能放心了。”


    顧九曦看見黎氏眼眶下頭的淡青色,知道她幾乎是一夜沒睡,有點愧疚道:“讓姨娘操心了。”


    黎氏不以為意,“過了這一道坎兒可得好好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說完她又道:“眼下福就來了。”


    黎氏看了一眼屋裏的兩個小丫鬟,道:“去給姑娘端粥來,還有早上老太太賞的點心。”


    等到兩人出去,黎氏道:“早上她們把東西都送來了。你祖母給你的點心,錢嬤嬤說是每日都有。”黎氏臉上止不住的笑容,“這可是大造化。”


    顧九曦陪著黎氏笑,有了上輩子的經曆,她很難再對顧家的人生出什麽好心腸來。況且這不過是安撫人的手段罷了,一盤點心而已,這東西平日放在祖母屋裏連她屋裏的丫鬟都不去動的。


    這等手段,她在宮裏的時候也常用。


    可是看見黎氏這般開心,她也跟著高興,“姨娘也吃,我一個人吃不完的。”


    黎氏越發的高興了,隻是口上還推辭,“我剛見了,就小小巧巧四塊,你一個人吃,姨娘不吃。”


    顧九曦心裏不免有些黯然。


    黎氏卻還興高采烈的說著,“你大伯母送來了昨兒你祖母說的被子,我摸了,比咱們現在用的好多了,等下午就給你換上。還有你伯母,送了南邊產的老紅糖,說是你葵水才至就受了寒,喝這個省得肚子疼。”


    顧九曦麵上是這個年紀女孩子特有的嬌羞,心裏卻不免為大伯母讚了一聲,上輩子大伯母就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管家也是一把好手,做事滴水不漏,現在依舊是這樣,這份禮物雖不貴重,卻是按照她們的需要送的,真真送到人心坎裏了。


    “你二伯母也送了東西。”黎氏臉上的表情從高興變成了羨慕,還有點小心翼翼,“隻是姨娘不識字,不知道她們拿來的是什麽。”


    顧九曦道:“姨娘拿來我看看。”


    黎氏起身,從窗戶那邊的小桌上拿了兩本書來,“還有些紙筆,說是給你抄書用的。”


    隻是顧九曦一見書名……若不是她內力已經是那個曆盡滄桑的明玥師太,看見這東西就要變了臉色了。


    《女戒》


    《女訓》


    這兩本書說起來都是一個思想,教導女孩子為人處世的,要處處謙卑。


    二伯母這是說她不敬嫡母,說她品德不好。


    看見顧九曦許久沒說話,黎氏小心翼翼問道:“可是有什麽不妥。”


    顧九曦搖搖頭,笑道:“無事,這兩本書上學堂第一年就學了的,二伯母眼下送這個來,想是怕我在家裏養病忘了功課吧。”


    黎氏這才笑了起來,道:“你二伯母出身書香門第,她的學問是最好的,送這個來鄉試大有深意,你要好好看。”


    顧九曦點點頭,“迴頭我就把這個擺到書房裏去。”


    黎氏笑了笑,摸摸顧九曦的臉,道:“你這兩日好好休息,等病好了再去給你祖母還有兩個伯母道謝。”


    顧九曦答應了,卻越發的心酸。


    她能看出來,黎氏這是在提醒她。


    黎氏是家生的奴婢,原本是府裏貓狗房的丫鬟,不知怎麽的被喜歡狗的三爺看上了,一來二去就要了她做了妾室。


    這十幾年來,黎氏一直再用自己的方式提醒她。


    她方才那句話,其實重點不是在道謝,而是讓她歇兩天,她才跳了潭,就是身子好了,也不能就這麽快出去蹦躂,一來礙人眼,畢竟三房當家的主母還在屋裏關著,二來嫡姐臉上傷了,也還在被禁足,第三嘛,要是出去的太早了,祖母心裏難免會想她是不是裝的。


    其實就算沒黎氏提醒她,她也打算在屋裏窩上十天半個月再出門的。


    想到這兒,她湊到黎氏跟前蹭了蹭,小聲道:“姨娘,我這還有點頭暈,一會能在床上吃飯嗎?”


    黎氏笑了笑,“能!”


    靠在床上吃了頓飯,雖然是寡淡無味的粥,但是顧九曦又找迴了當小女兒的心態,一頓飯吃得很是舒服。


    等到吃完飯又換了身常服,她道:“去叫木靜進來伺候,我要去抄書了。”


    趁著嫡母跟姐姐都沒法出來,先把這個已經探明了的大釘子解決了再說。


    顧九曦一笑,看著身邊的八姐姐。


    顧八珍走路頗有幾分跳躍,帶著這個年紀特有的天真,一舉手一投足都能看出來她的生活很好。雖然是庶女,但是從小在大伯母膝下長大,見了不少東西,又時常在祖母身邊嬉笑,眉眼間身材飛揚。


    可是自己……就不太一樣了。


    為了進宮,她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就算是重新來了一次,她的衣食住行,無意不透出來當年在宮裏的生活。


    顧九曦走路很穩,卻別有一番風情,然而這風情裏又能看出幾分端莊來。她脊背挺得筆直,細長的脖頸更是鮮明,若是仔細看,步子間的差距也是差不多的。


    臉上……永遠掛著淡淡的微笑。


    那種讓常人覺得親切,卻會讓仇敵覺得諷刺的微笑。


    坐在水榭裏的老太君和趙氏正看著她們兩個。


    “這也是個可憐的孩子。”老太君歎了口氣。


    “現在開竅也不算太晚。”趙氏笑著給老太君麵前的茶杯裏又續了一杯菊花茶,道:“就是可惜生在三房了,不然……”


    趙氏急忙住了口。


    老太君看她一眼,笑了。


    “你說八珍能問出來嗎?”


    趙氏看著不遠處兩個相伴而行的姐妹,沉思片刻道:“能。”


    不遠處兩個姑娘已經看見水榭裏的長輩們了,兩人先是衝著水榭遙遙一拜,這才快步往過走。


    “你怎麽了?”顧八珍走了兩步,剛踏上往水榭的小橋,就覺得後麵的人似乎有點遠了,迴頭一看,隻見顧九曦一臉蒼白,看著前麵的波光粼粼不敢抬腳。


    “八姐姐,我……”顧九曦欲言又止看著顧八珍,“我害怕的很。”


    “沒事,我拉著你。”顧八珍一笑,迴頭挽住了顧九曦的手,道:“我拉著你,你看這麽寬的橋,你不會掉下去的。”


    掉下去三個字出口,顧九曦渾身都開始顫抖了。


    “沒事。”顧八珍急忙安慰她,“我真是……”


    等到顧九曦被顧八珍半拉半拽到了水榭裏頭的時候,兩個姑娘都已經出了一腦門子的汗了。


    隻是顧八珍麵色泛紅,想是用了勁兒,顧九曦臉色慘白,必定是怕的。


    “祖母,大伯母。”顧九曦上前給兩人見禮,隻是聲音有點抖,裙擺下頭也還是微微顫抖著。


    “快來坐。”大伯母招唿道。


    隻是這水榭之中,桌椅板凳都是挨著邊放的,也就是說靠水麵,顧九曦隻看了一眼,就搖頭了。


    大伯母悄無聲息歎了口氣,又跟顧八珍道:“你怎麽硬把人拉進來的。”


    “不怪姐姐。”顧九曦急忙開口,聲音不大顫了,隻是還有些小,“祖母和大伯母在這兒,我總得來見禮。況且……我總不能一輩子這樣。”


    老太君笑了兩聲,“倒不用這麽急,等過上一年半載的你再來看看水,也就沒那麽怕了。”


    顧九曦很是驚喜抬眼看祖母,老太君又道:“放心,祖母這麽大年紀了,騙你做什麽?”


    顧九曦笑著點了點頭,隻是這笑容讓人看在眼裏怎麽都有幾分心酸。


    “你也別在這兒待了。”大伯母一邊說,一邊看著祖母,祖母點了點頭,大伯母才道:“司琴,知書,你們兩個送九小姐迴去,慢慢的走。”


    兩個丫鬟一邊一個攙著顧九曦,又從那小橋上走了過去。


    顧九曦下了橋迴頭看了看,又給祖母還有大伯母遙遙行了禮,才輕聲道:“走吧。”


    一年半載……一年半載之後她還是會這麽怕水……有了如此明顯的一個“特點”,這次進宮固寵想必輪不到她了。


    水榭裏,顧八珍已經在老太君身邊坐下了,笑道:“九妹妹嘴真嚴。”


    “你沒問出來?”老太君很是慈祥的笑著問。


    “當然問出來啦,”顧八珍很是驕傲的一笑,“九妹妹說了,當時七巧說‘你也就能拿出來這樣的東西了’,九妹妹迴了一句‘是不及皇商富貴逼人’。”


    老太君跟趙氏對視一眼,趙氏笑道:“你晚上有什麽想吃的沒有?”


    顧八珍搖了搖頭,趙氏道:“我倒是想吃個蓑衣黃瓜,你去囑咐廚房一聲,讓多放些醋。”


    老太君也道:“再要一個麻油木耳。”她歎道:“大熱的天,就要吃些這個才解暑啊。”


    顧八珍站起身來,道:“我能再加個小點心嗎?”


    老太君笑了,“加!不能白白讓你跑腿。”


    顧八珍很是開心的應了一聲,趙氏急忙攔住道:“晚上可不敢吃這麽多,你看看你,都比你九妹妹大了兩圈了。”


    顧八珍一邊朝外走,一邊說:“祖母都答應了,再說九妹妹那是從小就住在見不得天日的地方才長得瘦小的。”


    趙氏還想囑咐她什麽,可惜人已經出了水榭,聲音再大就要失了體麵,趙氏有些羞愧看著老太君,“倒是我把這孩子慣壞了。”


    老太君搖了搖頭,“這個脾氣倒是對了我的胃口,可惜——”


    可惜什麽?趙氏沒問,老太君沒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半響,趙氏又開了一個話頭。


    “那天我看她,短短一句話,估摸著也多不過十個字去。”趙氏數著方才顧八珍的轉述,“是不及皇商富貴逼人,正好九個字,看來她倒是沒騙我們。”


    老太君點了點頭,她已經年過六十,滿臉的皺紋,倒是看不出來她究竟有沒有眯著眼睛了,“皇商……她聽了這兩個字,漲紅臉也不是什麽怪事了。”


    “九曦倒真真是變了個人,”趙氏讚了一句,“死過一次就——”


    有些話是不能說出來的,老太君側頭看了她一眼,趙氏急忙打住。


    夕陽西下,太陽已經斜斜照進了水榭,原本涼快的地方變得悶熱起來,老太君伸手擋了擋射在臉上的陽光,道:“該迴去了。”


    趙氏攙著老太君,兩人緩緩出了水榭。


    風裏傳來老太君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這幾個姑娘,還有二房……那件事情我還要再想一想。”


    迴到三房的院子門口,顧九曦便先請兩位大伯母的丫鬟離開了,又說謝謝大伯母的體貼。隻是當她走到熟悉的後罩房的時候,覺得有幾分不對。


    後罩房前麵站了兩個人。


    嫡母的丫鬟,穀雨和驚蟄。


    顧九曦心裏猛地一抽,快步走到了房門口,小心笑道:“可是母親來了?”


    “小姐迴來了。”穀雨很是害羞笑了笑,“下午姨娘覺得身子不大好,太太請了大夫,您要做姐姐啦。”她一邊說一邊掀開竹簾子,“太太正和姨娘在裏頭說話呢。”


    顧九曦緩步進了她住了十幾年的後罩房。


    繞過已經半舊的楊木繡花屏風,坐在正廳的嫡母和姨娘齊齊迴頭看她。


    “母親,姨娘。”顧九曦上前見禮。


    “快來。”嫡母招唿她,笑容很是親切,隻是言語中卻有幾分勉強,“你姨娘有了身孕,要給你添弟弟了。”


    “已經三個月了,”姨娘很是害羞的摸了摸肚子,“我都這把年紀了,原想著是要絕了葵水了,沒想是有了身孕了。”


    終於滿三個月了。


    “恭喜姨娘。”顧九曦的笑容很是開心,這是她的弟弟,顧安。


    就算長到三歲才見到她,卻還是一眼就認出這是姐姐的顧安。


    就算是一直生病,也知道要好好念書,考取功名給她還有死去姨娘撐腰的顧安。


    顧九曦在姨娘身邊坐下,伸手去摸姨娘的肚子,“這麽小啊。”


    “不能摸。”吳氏去拉她的手,“孩子還小,仔細給摸沒了。”


    裏間穿來開合箱籠的聲音,顧九曦朝裏頭看了看,吳氏笑道:“有了身孕可就不好住在這兒了,老爺都快四十了,這也算是老來得子了。”


    吳氏笑了笑,又道:“我讓人收拾了前頭的西廂閣,正好讓你姨娘搬過去,將來生了小少爺。”


    話音剛落,便見裏間走出幾個粗實的婆子,抬著箱籠往外走。


    “多謝太太。”


    “多謝母親。”


    顧九曦跟黎氏幾乎是一齊開口,吳氏聽見稍稍皺了皺眉頭,轉臉又笑開了。


    “你可不得謝謝我。”


    她看著顧九曦,“你姐姐的及笄也辦完了,你姨娘月份還淺,怕是照不了你了,正好我也要開始教你管家算賬,你這便搬我屋裏去跟你七姐姐做個伴兒吧。”


    這件事情顧九曦早有準備,可是就這麽猝不及防的……讓她一陣恍惚。


    “都聽太太的。”黎氏急忙接道,很是感恩戴德,“她這個年紀,再不學就晚了,我也沒什麽可教她的。”


    吳氏笑了笑,“你放心,我會好好教她的。”


    顧九曦半垂了眼簾,“女兒蠢笨,煩勞母親費心了。”


    “九娘,九娘。”


    迷迷糊糊間,顧九曦又醒了過來,耳邊不住的有人在哭,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想開口卻又沒力氣說話,她奮力睜開眼睛,看見了她的姨娘。


    作者有話要說:好,這次是真的完結啦!


    以後大概不會嚐試這種憋屈型的文了,下迴要寫個蘇蘇爽爽的女主。


    總之感謝大家的一路陪伴,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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