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旭日閉了閉眼睛。


    怎麽能想到呢?


    縱然一直以來她身上有著這樣那樣的不合理,縱然她渾身錯漏百出,縱然一個福利院長大的孩子卻能文能武精通各種樂器禮儀周全進退得宜,縱然她的努力相較於她實際的年紀顯得太過迫切,可因為無法想象一個好端端的人會舍了自己名字不要卻以一個死人的名義活著,還努力把那個不屬於自己的名字活得星光璀璨無人不知,所以即便對她有些疑慮,可更多的還是信任,哪怕有所懷疑也相信她做的一切都必然有她不得不那樣去做的理由,而不是去懷疑一切是假的,連她這個人都是假的。


    元旭日覺得他如果去參加經紀人評選,大概能得個全世界最搞笑經紀人這種獎,畢竟每一個經紀人對手底下藝人提出的第一項要求就是毫無隱瞞,他提了,而他自己也遵守了,哪怕在她流露那麽多不對勁時還是對她報以百分之百的信任,然後到頭來發現自己捧的是一塊墓碑。這他媽還能更搞笑?


    他一時覺得自己腦子都快炸掉了。


    霍江河是誰?他媽的他當初簽的合約上清清楚楚寫的三個字難道不是顧若河?現在她說顧若河隻是一塊碑,而她叫霍江河。所以他媽的霍江河到底又是誰!


    元旭日霍然看向神情始終不明卻也不慌不亂的霍江華。


    他站在旁邊,那姿態仿佛看戲。


    元旭日忽然想起很多事,想起他們簽約之前的那次長談,顧若……不,是這個自稱自己叫霍江河的人給他講的那個孤兒與她資助人的故事,當時她怎麽說來著?她從念中學開始,一直到高中畢業被她的資助人資助了很多年,後來她的資助人去了國外留學,學習音樂,而她考入北景繼而進入娛樂圈。她口裏的那個“資助人”應該就是霍江河吧?而霍江河既然現在正站在自己的麵前,那段故事自然也都是假的。


    而她與這個男人的名字放在一起念,任誰也知道他們是什麽關係,但他們之前裝什麽來著?戀人?所以他……不,不止他一個,是他們全家人都在被這對兄妹肆意耍弄,他大哥知道這一切嗎?他大哥……又怎麽可能知道!


    “我應該告訴他的。”他喃喃道,“我不應該在看到那樣一張照片以後還替你著想,還想著可能這當中有什麽誤會,替你瞞著他,想著今天過後誤會如果能解開,就當做沒這迴事。我也是夠傻缺的,我應該帶他一起來,讓他自己來看是什麽人在說喜歡他,恨不得時時刻刻把心捧到他麵前的人其實從頭到腳都是個假貨……”


    顧若……不,是霍江河哭了。


    她親口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元嫣不確定她哭沒哭,但是當元旭日提到那個“他”的一瞬間,她清楚知道她眼淚掉了下來,混合著驚懼與傷心。


    她想,即便她從頭到腳都是假的,但她對元東升的心確實是真的。


    元旭日也是知道的。


    他隻是無法克製的一定要說出最能傷刺她的話。


    畢竟是她肆意欺騙、傷害了他們在先。


    畢竟誰都無法麵對眼前這荒謬的情形。


    畢竟她與元旭日都接到了那張照片,明明照片上那樣觸目驚心的兩個字就擺在眼前,他們卻還是不約而同都選擇維護她,想著哪怕萬分之一的可能會不會隻是誤會一場。而真的走到真相麵前的時候,才發現那信任與維護顯得他們倆多麽的傻。


    元旭日怎麽控製自己?


    她又怎麽控製?


    所以她選擇盡可能的不開口,她害怕自己一開口,隻會說出比元旭日還要傷人的話。


    但她又想,大概他們真的是不應該自以為體貼的隱瞞這件事情,他們確實應該將元東升一起帶過來,那個人比他們成熟,比他們理智,如果他在這裏,至少自己不會連接下來再問什麽問題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一片死寂之中,手機的鈴聲乍然劃破雨幕,被風雨聲襯得格外淒厲。


    鈴聲一遍遍響著,元旭日沒接,甚至沒有拿出來看一眼是誰打的。


    鈴聲一直響到自動掛機,而後又一次響起來,響到第三遍的時候,元旭日終於隨手接了起來,但他一個字也沒說,始終隻聽對麵的人講,片刻後他掛掉電話,隨手在手機上點了幾下,臉上浮現出異常奇特又諷刺的笑容。


    “今天可真是一場盛宴,狂歡的好日子呀。”他笑著將手機扔在跪坐在地上的霍江河懷裏。


    霍江河低頭。


    手機屏幕還亮著,不斷劃過的雨幕也無法阻斷上麵那一行行字跡下掩蓋的觸目驚心。


    “新生代演員顧若河由不知名者冒名頂替!真正的顧若河早已在兩年前死去!”


    “為了博取大眾同情,頂替已死孤兒顧若河的名字闖蕩娛樂圈,真相觸目驚心!”


    “人性醜惡,連死人也不放過!這個近段時間以來活躍於屏幕的身影到底是誰?”


    ……


    顧若河……顧若河……顧若河……


    低低呻吟一聲,霍江河渾身發抖地遮住手機屏幕,仿佛這樣就能擋住那些鋪天蓋地湧向那個名字、湧向她的惡意,她抬頭看著元旭日那雙快意中帶著狂怒的眼睛:“是你……做的嗎?因為太生氣了嗎?”


    她聲音那樣小,卻一個字都不漏的清楚傳入元旭日耳朵裏。元旭日怒極反笑:“這就是你對我的看法?我正在用這種方式發泄對你的怒氣?這可真是我活這麽大得到的最高評價了,我謝謝你,霍、江、河、小、姐。”


    他一字字念她的名字,每一個字都咬牙切齒。


    不是他……當然不可能是他……


    霍江河搖著頭。她不是真的這樣想的,隻是哪怕早有預感自己要麵對,可是竟然是在今天以這樣的方式麵對,竟然是在這個人的墓前麵對,她還是很害怕,害怕自己又一次的對她做了很大很大的錯事,而那個錯事的代價正在她手底下的屏幕上每一個字都對著她叫囂,她不敢再把它擺在她的麵前了,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做什麽。


    “幫幫我……”她拉著元旭日的褲腳,小聲又卑微地請求,“幫幫我……”


    元旭日沒來得及說話,始終冷眼旁觀的霍江華卻驀地上前抽迴了她的手,厲聲道:“還幫什麽!你現在就跟我迴去!你沒聽到他剛才怎麽說你?你一沒欠他錢二沒欠他情,為什麽要在這裏忍受他羞辱?我已經受夠你這樣把自己的自尊心踩在腳底下了!”


    哥哥大人終於發怒了啊。


    元旭日饒有興味地笑開。


    被踉蹌從地上拉起來的霍江河眼睛卻始終沒有移開,始終固執又哀求地緊緊盯著元旭日。


    “其實你可以選擇自救。”元旭日忽然話鋒一轉,帶著再明顯不過的惡意笑道,“畢竟世界上本來也沒有顧若河這個人了,你今天就可以恢複你本來的名字,去國外留學,學你的音樂,這些事立馬跟你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了,多方便多快捷。”


    霍江河神情木然得跟她身後的墓碑一樣。


    元嫣心中愀然,卻心知肚明元旭日是被那一句“一沒欠他錢二沒欠他情”給刺激到失去理智了。


    霍江華驀地把霍江河收進懷裏,把她的頭死死按在自己心口,口裏輕聲安慰:“沒事的,沒關係,我們迴去好不好?不當明星了好不好?以前你們的願望你已經實現了,都已經帶來給她看過了,她肯定誇你厲害的,這樣就可以了,從此以後我們都忘掉好不好?”


    他一遍遍安慰懷裏的人,卻聽她口裏嗚咽著什麽,他聽不清,於是稍微放鬆手臂,而後三個人都聽到她一遍遍叫的是什麽:“元東升……”


    她想讓元旭日幫她,但是今天以前這個她最好的夥伴卻被她傷刺到隻能肆意嘲弄她。她其實這時候最不敢想的就是那個人,可是她沒有辦法,她無助又害怕,終於還是隻能一遍遍念那個她最害怕又最依賴的人,希望那個人能出現在她的眼前,希望他能幫她。


    多麽無恥的願望啊。


    可老天爺卻像突然對她開了眼似的。


    她叫著那個名字,透過霍江華的肩膀,看到一個人正打著傘一步步向著她走過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在他們這麽多人狼狽的襯托下,他的到來仿佛是一座大山,正要把他們全部收歸於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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