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總能在完全沒有道理的場合遇到他?


    這疑惑從顧若河一片空白的腦海裏閃過後,她忽然通通都明白了。


    為什麽唐朝會在她即將離開的時候叫住她,重新給表現已經不能用糟糕來形容的她一個機會。


    為什麽剛才唐朝一口就說出《光影》的創作背景是民國時期。


    元東升正似笑非笑看著她。


    顧若河也不知道為什麽,忽然之間就完全無法控製的臉紅了,手足無措結結巴巴道:“你……你好,好……好巧。”有些慌裏慌張的想,早知道他在這裏那她剛才就……他聽到她剛才唱歌了?他會怎麽想呢?畢竟那天他還誇過她。他……


    但這些慌張在下一秒忽然之間又通通沉澱下去。


    她有些失落想,或許無論她是什麽表現,大概他也並不會在意。


    畢竟他對她次次都隻是“順手”。


    剛才那個對於她就像兩天前一樣難得的機會,對於他而言大概也隻是順過一次手以後第二次順手的產物。


    元東升挑了挑眉:“你拿到那個角色了?”


    顧若河呆呆道:“試鏡的結果要明天才會公布。”


    “你剛才這首歌……”元東升有意頓了頓,見顧若河神情陡然緊張起來,這才慢悠悠接道,“如果你在試鏡那一天唱的是這首歌,而且唱出那天的效果,也許你當場就能得到結果了。”


    並不是說一個“音樂原創”的頭銜能夠在電影試鏡當中為她加分多少,而是這首歌無論詞曲與她當時試鏡的情節、與這部戲的背景無不契合,契合到元東升聽過一次就幾乎能斷定她所說的創作背景必定就是《夜願》。


    顧若河麵上難堪一閃而過:“我唱的什麽樣……剛才你也聽到了。”


    “你能夠練好試鏡的那首歌卻唱不好自己寫的歌?”元東升麵上也不知是嘲諷還是真的隻單純感到驚訝。


    一瞬間顧若河舌尖有好幾條解釋都在爭相打滾。


    比如《何日君再來》的旋律更加簡單。


    比如那首歌她練習了半個月。


    比如……


    但她也知道這些理由其實都站不住腳。


    再怎麽練習半個月難道能夠比自己寫了兩年的歌更加熟悉?


    最終她選擇了實話實說:“……我就是唱不好。”


    形同無賴的迴答。


    元東升原本是半開玩笑,這時卻微微蹙起了眉:“你寫了與《夜願》有關的歌,本來可以讓自己在試鏡之中脫穎而出,你卻沒唱。你明知自己唱歌走音還跑來應聘樂隊主唱,這一次很認真打扮了自己卻又表演了一首與搖滾還有你的扮相完全不搭邊的歌。”


    他說話時帶著一貫平鋪直敘的口吻,全然一副“我沒有說你不對我隻是在闡述客觀事實”的態度。


    但每每就是他這個闡述客觀事實的態度格外讓顧若河無法忍受,尤其在曾經隻是個空泛稱唿的妹妹突然具實化成“元嫣”兩個字並對她說過“你以為不是聽到我的名字,他會對你多看一眼”這樣的話以後。


    顧若河嘴唇咬得發白:“我知道自己唱歌不好,所以特意拿出自己寫的歌想要增加一點勝算,有什麽問題?”


    問題很大。


    問題在於,如果不是很有可能元東升給她的第二次機會,她連說明這是她自己寫的歌都做不到。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嘴硬個什麽勁兒了。


    但元東升卻並沒有揪著這一點不放,隻仍是微微蹙眉的模樣:“所以你非要增加那點勝算做什麽?真以為自己能成為樂隊主唱?”


    顧若河要咬著牙才能維持住那點硬氣:“我就是喜歡唱歌。”


    “所以那個角色呢?”


    他突然轉了話題,顧若河不由愣了愣。


    元東升沉著臉道:“你不會唱歌,但那個角色大半戲份都跟唱歌有關,如果你明天得到那個角色,你準備怎麽辦?還是你一個沒有出道的學生打從一開始就抱著如果僥幸通過試鏡所有唱歌的部分都由別人來代唱的主意?”


    其實他這話是真的有點苛刻了。


    因為沒有誰要求會演戲的人一定會唱歌。


    電影或電視劇裏演員遇到這樣的戲份會有專業代唱這才是常態。


    但常態和態度又是兩碼事,更何況顧若河確實還隻是個沒出道沒參演過任何電影電視劇連新人都算不上的學生。


    顧若河脫口道:“既然你這麽看不上我,那你剛才又何必要幫我?還是這一次又是因為你的妹妹?”


    元東升臉色陡的嚴厲起來。


    顧若河心裏一突。


    ……她嫉妒元嫣。


    那個屢次三番讓她得到他關注與幫助的“妹妹”。


    所以嘲諷的話沒有過腦子就脫口而出。


    說完了才發現自己的卑鄙,更在見到對方臉色驟變的瞬間意識到已觸及他底線,下意識就想要道歉,還沒張口卻聽元東升淡淡道:“今天幫你不是因為她。”還沒來得及鬆一口氣已聽他續道,“我不是那場戲的麵試官,如果我是的話,我會給你‘不通過’。以及像你今天這樣來麵試主唱的行為不叫迎難而上,叫沒頭沒腦,不自量力。”


    他說完這句話就大步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了,短短幾秒鍾就離開顧若河的視線。


    幹淨利落毫不留戀的背影,像兩天前,也像一年半以前。


    顧若河呆呆盯著那道重新合上的門縫,不知隔了多久喃喃道:“今天的麵試……我徹底搞砸了是嗎?”


    唐朝饒有興致看著她:“我以為你會對追上去向他好歹解釋兩句更有興趣。”


    卓原幾人到這時候才紛紛醒過神來。


    他們起先隻是驚訝這樣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竟然認識,而後就沉浸在“天啦嚕這位爺竟然對一個不到二十的漂亮小姑娘毒舌嘴賤毫不留情”的震驚中不能自拔,到這時候聯係兩人對話,再加上《夜願》選角的事他們也都清楚,對二人之所以相識的契機倒也多多少少有了數。


    顧若河有些自嘲搖了搖頭:“多謝你們給我第二次機會,我也……沒那麽不識好歹。”


    最重要的是,即使追出去她也不知道可以解釋一些什麽。


    她為什麽唱不好《光影》這首歌。


    她為什麽不在試鏡眉意的時候唱這首歌。


    她為什麽要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唱這首歌。


    她為什麽非要來唱歌。


    她又為什麽要在剛才出言諷刺那個三番四次間接讓她得到許多安慰與幫助的“妹妹”。


    她一句也沒法解釋。


    唐朝笑道:“你既然猜到是他開口你才能上台彈琴,那你猜到他的身份嗎?”


    “……傳言中的幕後老板?帝國高層?”顧若河迴答得有些遲疑。


    其實並不難猜。


    元東升為什麽出現在《夜願》劇組,為什麽對那段戲那樣了解能夠配合她的即興演出,今天又為什麽出現在這裏,看似種種的巧合,其實應當都是他生活的常態,而她才是那個貿貿然闖入的外來者。


    但不知道為什麽聽到“帝國高層”幾個字卓原幾人似乎都有些忍俊不禁,葉天明更是撲哧笑出了聲。


    唐朝倒沒什麽異樣表情,若無其事道:“你既然猜到他是可以決定你去留的‘幕後老板’,這時候不更應該追出去解釋才對?”


    “他隻假定了《夜願》裏我的去留。”顧若河有些自嘲笑了笑,“大概我來這裏的目的他都懶得再多說什麽……還有我猜他是要表明,就算我等下從這裏離開,也是唐老板還有卓師兄你們幾人才好做主這件事情。”


    這就是說話的藝術了。


    哪怕元東升真的一句話決定顧若河去留唐朝卓原幾人也絕不會有任何意見,但顧若河這樣一說,卻明顯讓卓原幾人看她的眼神更為友善。


    唐朝搖了搖頭:“他之所以隻跟你假定《夜願》,是因為作為外行人他對你剛才的表演以及《光影》這首歌實在沒什麽可挑剔的,我其實也沒什麽可挑剔的——當然我不是指你唱歌的那部分。但問題就像他剛才說的那樣,《光影》很好,卻不太適合我們樂隊表演的風格。你還有其他的作品嗎?以及你的那位朋友、這首歌的詞作,可以的話能夠引薦給我們嗎?”


    這是唐朝與卓原他們幾人的差別。


    卓原李燼幾個人聽顧若河唱歌的全程就是受折磨,能夠忍受著聽完已經是對她很大的尊重。而唐朝作為創作人,卻是在過程中一個字一個字摳著顧若河的歌詞,是以他剛才開口給顧若河第二次的機會,不止是因為元東升提醒,也是他自己意識到這首歌的歌詞在他腦海裏的詞庫範圍之外。


    從未見過,但寫得很好。


    尤其在顧若河彈琴的過程當中,他又將那些歌詞挨個放進了行雲流水的旋律之中,一時隻覺得更加的好,更加的驚豔,覺得這兩人的詞曲搭配真是相得益彰,是以他也起了意想要見一見那位填詞人,想看看這兩人一起會不會給人更大的驚喜。


    他這樣想的時候,卻聽顧若河淡淡道:“與她失聯已經很久了,大概……以後也不能再聯係了。”又聽她頓了頓才迴答他第一個問題,“我之前很少原創的作品,到現在完整的也隻寫了《光影》,抱歉。”


    唐朝覺得有點遺憾,不止遺憾見不到那位填詞人,更遺憾他想要留下顧若河的理由又少了一個。


    有些煩躁在原地踱步幾圈,唐朝還是沒想出什麽好辦法來,終於轉頭有些無奈又有些無賴朝卓原幾人攤了攤手:“我是沒辦法了,你們怎麽看?”


    卓原幾人各自翻了個白眼。


    他們怎麽看?


    他們的看法當然也都和唐朝一模一樣。


    顧若河很好。


    顧若河的條件擺在這裏。


    無論相貌、才華、能力無不頂尖。


    然而尷尬的是,這些出眾到頂尖的條件偏偏每一樣都不是他們最需要的,也不是與他們最契合的。


    就這樣放顧若河離開,他們於心不甘。可把她留下來難道當個樂隊吉祥物?


    葉天明看了看抓耳撓腮的幾人,又看向一副“你們說什麽我都接受”的安靜姿態卻偏偏目光裏又帶了幾分期待的顧若河,最後瞟到台上那架鋼琴,忽然道:“小妹妹彈琴真的很好聽啊,我感覺跟老大比……嗯,不太一樣。”


    唐朝聞言忽然眼前一亮,炯炯看向顧若河道:“你想玩鍵盤嗎?”


    顧若河一愣。


    唐朝一邊說已經徑直繞過她走到舞台上去,停在那架三角鋼琴旁邊的電子琴跟前,在顧若河看來沒有任何思考與停頓的即興彈奏了一段,卻讓她驚豔得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跟著這段再隨性簡短不過的solo微熱起來,不由自主也走到舞台上去。


    手下音符停頓,唐朝抬頭看她:“還是你隻喜歡古典樂器?”


    “如果我隻喜歡古典樂器,”顧若河雙眼閃閃發亮地看著他,以及他手底下的電子琴,“那我不是就像元先生剛才說的那樣,來這裏就是沒頭沒腦的耍著大家玩嗎?”


    她說話間兩人默契地交換了一個位置。


    顧若河話應剛落琴聲就起。


    卓原幾人不由自主都豎起了耳朵。


    就如葉天明所說,顧若河的琴聲與唐朝很不一樣。


    無論古典的鋼琴還是電子琴。


    就兩人剛才的演奏,唐朝的琴音一響起就有一種讓人忍不住想要跟隨、無論起舞又或者唱和哪怕是鼓掌也想要跟隨的敲動人心的氣勢,而顧若河的琴聲則更加的……獨特。卓原幾人很難分辨這種獨特的出處,唐朝卻聽得明白這大概是從小學習古典音樂的人將其無知無覺帶入流行與電子音樂之後糅合出的獨一無二。


    這樣的獨一無二讓唐朝更加的欣賞。


    樂聲停止後他笑道:“‘t’成立已經很多年了,一直沒有出道,以後大概也不會出道了。”


    “t”就是他們樂隊的名字。


    卓原直視顧若河的眼睛:“所以如果你想通過成為t的一員而走上‘全能藝人’的路,大概隻能讓你失望了。”


    “不過除此之外我們提供的薪酬應該會一直都在讓你滿意的標準——在你成為大明星之前。以及,”李燼眨了眨眼,“自家人在自家地盤撈一撈人脈和資源這種事,隻要你有那個本事,我們肯定不會阻攔的。”


    “如果這些你都能接受,”唐朝含笑朝她伸出手,“那麽我慎重邀請顧小姐觀看今晚我們樂隊的表演,你有一下午以及一整晚的時間來考慮以及考察要不要加入我們樂隊。”


    顧若河瞪大了眼:“沒有主唱也要表演?還是……”她想到卓原最開始介紹唐朝說的那一大堆讓人頭暈的頭銜,“唐老板你要重新當主唱?”


    “好馬不吃迴頭草。”唐朝笑著打趣自己,“至於今晚表演的形式,顧小姐到時候看過就知道了。我是建議顧小姐考察得更仔細一點,畢竟顧小姐一旦決定加入我們樂隊需要擔綱的職位我想想,鍵盤手、兼職創作人、偶爾吼一嗓子……唔,有點多呢,不過能者多勞嘛。”


    顧若河有些哭笑不得,不過既然被他打趣了,她不迴禮一下也說不過去:“唐老板雖然說好馬不吃迴頭草,可是以唐老板站在舞台上表演那種頂級的魅力,不能舉辦一場萬眾矚目的演唱會還真是廣大女性同胞們的損失。”


    “頂級的舞台魅力。”唐朝伸手狀似拂過她頭頂,實則卻連她的一根頭發絲也沒碰到,笑聲隨著動作飄進她耳裏,“等你真正見識到的時候,估計就再也不會這樣來形容我了。”


    兩人明明沒有多熟,唐朝明明沒有碰到她為什麽又非得擺出摸她的頭這樣的動作來呢?


    思考了片刻,顧若河麵無表情得出結論——


    大概是想要身體力行的表明他對她“頭發長見識短”的鄙夷吧。


    嘀咕聲中聽唐朝笑吟吟道:“我還有兩件好奇的事情,希望顧小姐好心幫我解答一下。”


    顧若河挑眉。


    “第一個問題,《夜願》的角色顧小姐覺得自己能拿下來嗎?”


    “拿下的機會應該還算大?”顧若河有些自嘲抿了抿嘴,“畢竟元先生說了,他不是《夜願》的麵試官。”


    卓原幾人笑開。


    唐朝點了點頭:“第二個問題,顧小姐是不是從來沒考慮過簽約成為帝國旗下的藝人?”


    這是什麽莫名其妙的問題?


    顧若河有些不解。心想帝國難道是路邊的大白菜嗎,她想簽就能跟人簽。最重要《夜願》還隻是她正式試鏡的第一部作品,在此之前她忙課業忙練習忙打工,路都還沒走穩哪有空想一飛衝天簽約帝國這種事?搖了搖頭道:“問這個做什麽?”


    從聽到她口裏那“帝國高層”幾個字就忍俊不禁的葉天明這時候終於大笑出聲:“因為但凡有一星半點這種心思,至少也該百度一下帝國的當家人姓甚名誰吧。”


    顧若河:“……”


    “下麵是彩蛋時間。”呆滯中她聽唐朝聲音戲謔笑道,“今晚的表演‘麵試官’會迴來看的,希望拓展人脈業務還不太熟練的顧小姐這次能抓住機會完成三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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