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跳下榻,打開房門,見夜天背著手立在欄杆旁。


    “你偷聽我們講話?”蘭靈兒端著手扶在下巴上,偷偷挨近他。


    夜天一扭頭便看進她眼睛裏,“不用偷聽,你們的聲音都快傳到樓下了。”


    “是麽?!”盯著他嘴角的壞笑,蘭靈兒第一次覺得夜天也不那麽悶。


    “都是姚青梅,讓我拿刀挾持她……”


    夜天卻淡淡說道,“她說的也不無道理。不然我讓她跟著我們,卻是為何?”


    蘭靈兒捂嘴偷笑,朝姚青梅飛個白眼。


    姚青梅膽寒的溜一眼夜天,狠狠地瞪一眼蘭靈兒。


    樓下正是熱鬧的晚飯時間,灶廚裏鍋碗瓢盆交互起伏,熱氣混合著飯的香氣四下縈繞。幾桌男客人圍著大堂聚會。


    夜天轉目看著她,“準備吃飯吧,就在房裏等著,我讓人送飯上來。”


    “啊?喔喔……好。”


    蘭靈兒抱著膀子迴屋,讓姚青梅注意著裝,一會小二來送飯。


    “今日怎麽在屋裏吃?”姚青梅問。


    “喔,夜天說得。”蘭靈兒隨口說道。


    姚青梅嗤嗤鼻子,出房門,探腦袋往樓下瞅。


    幾個男客人一邊吃飯,一邊插科打諢,還溜頭溜腦地盯著外麵過路的女人,各種葷段子層出不窮。有幾個發現了樓上的姚青梅,便有調戲的尖利的口哨聲傳來。嚇得她忙縮迴腦袋,關上門。


    “怎麽了?”蘭靈兒詫異問。


    姚青梅拍拍心口,酸氣翻湧,都是女人,我還比她好看,比她更有女人味,怎麽我就沒有護花使者?不說沒有,還誤入歧途,遭人欺騙。


    一番發狠鬱悶下來,眼珠裏都蓄起了水光,一滴淚落下來。


    蘭靈兒嚇了一跳,忙扶住她,“到底怎麽了?”


    姚青梅不理她,抽抽噎噎哭了一會,好歹平靜了,拿帕子狠狠擦擦淚和鼻涕,說:“你那親親夫君是保護你呢,樓下堂子裏都是些粗鄙蠻夫!”


    蘭靈兒看著她紅紅的眼睛,女人的細膩讓她一瞬明白,姚青梅吃味了。


    不由輕歎口氣,溫聲說道,“莫哭了,你的事情總會過去,我們會為你主持公道的。至於我和夜天,遠不像你看到的這麽簡單,他是那樣一個人,即便身處市井也難掩其華,日後步步高升是難免的,而我隻是個小農女,如何同外麵那些高貴美麗的世家千金媲美呢?我若如你所說,將她視為親親夫君,到時候哭的就是我了。”


    姚青梅吸吸鼻子,“你對他沒有情意麽?”


    蘭靈兒簇起眉頭,“我也不知道,說實話,這些事,我現在是不敢想的。桐川,已進入世人的眼中,我們的生活都將不再平靜。”


    姚青梅怔怔地看著她。


    她同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可同總角的女娃相去甚遠了,明明是成熟的女人,比我都成熟冷靜的女人。


    她的生活注定不會平靜,因為她本人就是會攪動風雲的人啊。若不然,她怎麽會入了夜公子的眼?


    桐川因張太守帶隊而來,確實不再平靜,街麵上的小攤小販少了很多。人們不再那麽閑情逸致地來買彩色的籃筐。


    老篾匠接連四五日都沒賣光七彩的籃筐,幸好以前積攢了些銀兩,生活不至於斷頓。


    大中午的,街上寥寥幾個人,他早早收拾了攤子,扛著來到黃泥村。


    來到蘭家茅屋前,拍拍柴扉的門,無人應答,開口喚道:“蘭老弟,蘭老弟!”還是無人應答。篾匠看看天光,正當下午,想必他們公母倆在地裏。當即挑了筐子準備去田裏找他們。


    挑著擔子剛走了幾步路,旁邊不遠鄰居的屋門“吱吖”一聲開了,一位農夫伸出半個腦袋,警惕地看過來。


    老篾匠聽到動靜,一迴頭,那人倏忽縮迴去。


    篾匠覺得奇怪,怎麽了這是,我有那麽嚇人麽?平時來蘭二丫家次數多了,這夥計也不怕我啊。


    但人家已經關上門了,他也不便再過去追問,挑起筐子繼續走。


    漸漸出了村,通往田地的路有個斜坡,篾匠挑著筐弓腰往上走。


    身後傳來沙沙的腳步聲,腳步聲很快攆過來。


    篾匠眼角掃到一個人影,抬頭一看,是剛才那個鄰居。


    其人再次四下裏看看,才神神秘秘說道,“老哥,你來找蘭家人?”


    “是啊,你知道他們去哪了?”篾匠問。


    鄰居忽然麵露憂色,“咱們是相熟的人,我不得不跟你說了,蘭家可能出事了,早午頭啊,來了兩個官兵,把他們公母倆帶走了!”


    其人說完,緊趕著溜走了。


    篾匠愣在當場。四野寂寂,無鳴無啼,隻餘寒風刮麵。篾匠手無足措。該如何是好,該如何是好。二丫,二丫啊,你在哪裏啊,篾匠叔慌了!


    與此同時,桃花鎮桃花客棧,一人正同夜天稟告桐川發生的事。蘭家公母因損毀朝廷的山林被抓了。


    什麽叫損毀朝廷山林?


    來人迴稟,說蘭姑娘家裏種了一塊地,全都蓋著棚子,棚子裏麵的黑土都是從村外那座山上取的。那座山是朝廷的公產,未經允許取土,便是蓄意破壞。


    為加之罪何患無辭。取土之罪,聞所未聞。


    夜天以手扶額,深深皺眉。


    虞武在旁邊聽著,小聲的說:“此定是張太守的手筆,他耐不住了,竟做出與挾持無異的事。”


    夜天眼裏的光,冷到結冰。


    室內一時寂靜。


    蘭靈兒在鄰屋沒出來,還不知道此事。夜天維持一個姿勢未動,靜靜思量。


    虞武立在他麵前,靜靜地等他,蘭姑娘的事,夜公子該如何處置呢?該不會對張太守興起刀兵吧,這些日子連翠山避其鋒芒,到底還是被逼出來了麽?若真的針尖對麥芒,他們背起的將是背叛朝廷的鍋,從此再無寧日。


    沙啞的聲音,慢慢響起:“虞武,我去桐川一趟,蘭姑娘暫托你照應。”


    虞武愕然。


    “你暫時不要姓虞了,姓董,對外以董大的侄子稱。”


    “哦?”虞武惶然地看著他,虞姓,還不能露於世人麽?


    夜天看懂了他的意思,“虞武可以露於世人,但暫時不能露於朝堂。”


    “是……”


    夜天整衣站起來,“蘭家公母被帶走一事不要告知蘭姑娘,務必守口如瓶。”


    “好!”虞武呆呆看著他。


    時已近下午,蘭靈兒躲在隔壁房間一中午都沒出來。夜天出了屋門,眉眼緩和下來,皂靴緩步,站到她房門麵前。


    屋裏傳出女子們略顯紛擾的聲音:


    “你這裏針腳不對!”姚青梅的聲音。


    “哪裏不對,我這正繡花呢。”她的聲音,嬌嬌俏俏,女兒態十足。夜天嘴角微揚。


    “繡花?!可笑死我吧,你這繡的是花,還是蟲?一坨一坨的。”姚青梅聒噪的嘲笑。


    “就你好,你也就會繡花吧......”蘭靈兒不示弱。


    二人爭爭執執,嘻嘻哈哈。


    夜天靜靜聽了一會,果斷的轉過身,墨袍飛揚,悄無聲息的下樓去了。


    大江,大浪同虞武一齊出來,靠在樓上欄杆看自樓下大堂迅疾穿行而出的墨影。


    大江擔心的低聲說道,“你們有沒有覺得,軍師像是有點決然的態度?他要去幹什麽?獨自一個人。”


    虞武眉頭深深皺著,果不其然,大江這麽一說,心中疑惑頓時破了,他臨行前好一陣叮囑大江大浪,教他們待桐川風平浪靜,就帶蘭姑娘找徐當家然後平安的送她迴家,還交代他們務必送給她足夠的生活所需銀兩,使之餘生無憂。


    現在想來,像是決然辭別的交代!


    屋裏,蘭靈兒同姚青梅爭爭巴巴半天,卻一針未下,穿著絲線的銀針停在兩指間,懸在半空。


    姚青梅見她發呆,催她,“幹嘛的,怎麽突然停下了,快縫啊。”


    蘭靈兒卻眉頭輕輕蹙起,心裏沒來由一陣發慌令她不快。針線猶豫,遲遲未落。


    秋菊見她麵色突然不好,忙輕聲問道,“蘭姑娘,怎麽了?可有何不妥?”


    屋門外隱隱傳來客棧裏交錯起伏的生活氣息,掌櫃和夥計的唿喝,客人的插科打諢,一切還如昨日,聽起來並無異常。


    蘭靈兒搖搖頭,手指落下,銀針穿過紅色的布帛,絲線慢慢延伸。


    姚青梅繼續催促指點她針腳落到哪裏哪裏。


    一直縫到半下午,各自的肚子咕嚕嚕響起來。


    收起針線,打開門。姚青梅疑惑道:“今日怎麽不見你親親夫君讓人把飯擺上來?”


    蘭靈兒瞪她一眼,卻見大江,大浪打開鄰房的門走出來,笑著對她說,“蘭姑娘稍候,飯一會就送上來。先迴屋候著吧。”


    他們三個人都在,屋門靜悄悄空著,後麵再無人出來。


    夜天呢?


    “哦,好。多謝。”蘭靈兒一邊向他道謝,一麵移動腳步往他們房前麵湊頭。


    虞武一步擋著她,“蘭姑娘,先迴屋吧。”


    蘭靈兒倏忽抬頭,蘊含水光的大眼盯著他,眸中光輝漸漸冷下來,“夜天呢?”


    虞武看到她眼裏的變化,暗自心歎,好敏銳的姑娘,嘴上應道:“夜公子在練功,不能驚擾,否則走火入魔.......”


    蘭靈兒靜靜地盯著他片刻,緩緩說道:“他真的在裏麵?”


    “是啊。”虞武轉過眼睛,迴避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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