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往迴走。


    到了與黑紗女子約定的三日之期,二丫早早趕到兩方說好的折中的地方,老篾匠的編筐攤。


    二丫到時,楚玉如也到了,她自稱玉姑娘。


    楚玉如從竹筐裏掏出一個包裹,打開包裹,讓二丫看。


    二丫看到疊好的墨色男衫,穩穩地躺在她臂上,袖口的暗紋若隱若現,明明靜止,卻遊動於你眼中,上好的銀色絲線經繡娘的高超手藝,似給衣裳嵌了無數明珠。不帶一顆珠寶,偏偏奢華高貴。


    二丫很滿意。


    “蘭姑娘,除掉布匹,絲線的錢,剩下的都在這裏。”楚玉如掏出荷包遞給她。


    二丫搖頭不接:“玉姑娘太客氣,製衣過程繁雜累目,三日必不眠不休,緊趕慢趕,二十兩猶恐不夠,怎麽還有剩的?姑娘快收迴去,我們以後好合作呀。”


    “合作?”


    “對呀。”二丫笑。


    “對對,錦上添花!”篾匠笑。


    看著一老一少發自內心的笑,楚玉如的麵一點點融化。


    二丫笑眯眯:“走,去那茶館裏坐坐。”


    考慮到玉姑娘怕見人,二丫弄了個雅座。老篾匠坐立不安,猛灌了幾杯茶,揣著手走了。


    小小的雅間隻剩二丫同她們女子三人。


    大家都是女人,二丫清亮亮的音愉悅的說來說去,楚玉如放鬆下來,慢慢取下頭上的鬥笠。


    菊兒一驚,但二丫不驚。二丫照常嗑瓜子,聊家常,說黃泥村的趣事。菊兒也放鬆下來。


    茶霧繚繞,一室溫馨,楚玉如模糊了眼眶。今天終於不用戴鬥笠,終於可以自在些了。


    對麵的女孩,尼姑迴去後說多虧了她,走了衙門的路子才把靜世庵的地還了,還當她是公門中很厲害的人物,但見她清清秀秀,一臉無邪,又暗地裏訪查了黃泥村,才知道她原來真的隻是蘭二丫。


    聽她講笑話,楚玉如跟著會心的笑了。


    菊兒很高興,“小姐,自離開鹿州,你好久都沒笑過了!“


    話一出口,又心裏發慌,怎麽就說出鹿州了呢?


    二丫坦坦然然地笑:“姐姐一看就是見過世麵的人,要不給妹妹講講,你的家鄉都有什麽好玩的?“


    菊兒神色一暗。


    楚玉如微微笑道:“我們離家這些日子,倒有些想家了。”神色間,竟淡定自然。


    二丫笑眯眯說道:“姑娘心地良善,心存赤誠,想家,是理所當然的。”


    楚玉如低頭抿一口茶,無奈笑笑:“可惜啊,我的家沒有了,不提也罷。”


    二丫也不問她,端起茶來,一口氣喝光,仔細地擦了手,小心取出包裹來,笑道:“如今終於有時間看看我阿兄這衣裳了。”


    說著將袍子攤開,誇張的發自內心的,大加讚賞:“我阿兄看到一定很喜歡,穿上一定很好看。”


    楚玉如卻說道:“那是你的情郎吧,不是你阿兄。”


    黃泥村蘭二丫家沒有哥哥弟弟啊。


    二丫微吃驚,她果然去查了我。她一外地人,怎麽那天看到書生就跑了,連刀筆寨的生意都不做了?我得看看她到底和書生有沒有什麽關係!


    二丫哎喲一聲,頗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地嗔道:“姐姐說什麽呢。”


    楚玉如掩唇微笑:“你們家也不富裕,卻肯花二十兩銀子為這男人做衣,不是情郎是誰?”


    二丫臉都紅了,再嗔道:“姐姐好像什麽都知道,沒辦法啊,我心裏愛他,當然要給他最好的。”


    “那他愛你麽?”楚玉如的臉色突然不好看了,甚至有些激動,“他若不愛你,你拿空家裏的用度就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


    二丫心裏吃驚,麵上卻羞赧地強調道:“他定是愛我的!”


    話說出來,眼見得楚玉如情緒極速變化,臉色都開始發紅,眼裏竟鼓了一包淚!


    二丫心裏慌亂了,莫非,莫非她真與書生有何勾連?為何一聽我喜歡書生,就這麽激動?她這麽美,哪個男人能拒絕呢?二丫說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慌亂,可她不由自主的慌了。


    楚玉如見她一臉無措,慌亂地看過來,又呆又可憐,不由歎道:“唉,為什麽,為什麽這世間事如此不公!為什麽受傷的總是女人!明明男人才最混賬!”


    二丫嘴唇哆哆嗦嗦,臉色白了又白,似要昏倒般驚恐地問:“有,有多混賬?”


    “二丫妹妹,”楚玉如擦擦眼淚,大歎口氣,竟抬手輕撫撫二丫的發,像真的對自己的親妹妹般低聲說道:“姐姐給你講個故事吧……”


    菊兒緊張地急速出聲喚道:“小姐!”


    楚玉如微笑著擺擺手:“無礙,隻是講個故事,是故事啊……”


    菊兒垂著頭,坐了迴去。


    二丫白著臉,仔細地聽。


    桐川往北啊,有座鹿州府,得有七個桐川縣那麽大,水陸兩發達,南來北往的客商必經此處落腳,以前街麵上的人,無論是公子,小姐,掌櫃,小販,那可真是摩肩擦踵,往來不息。可自從朝中奸臣當道,賦稅繁重,商鋪倒了一半,貧民更是無以糊口,近郊的賊寇便多起來。


    是年三月三,恭迎春神娘娘,各家公子小姐們按照慣例去普慈寺進香獻禮。


    楚家有女,天資國色,父母愛之如寶,平日裏很少出門,此次也隨著母親來到普慈寺。


    寺內大片的迎春花兒正嬌嫩,丫鬟菊兒高興地於花間奔走,間或揚起手,朝站在花畦邊上的楚家小姐楚玉如揮手:“小姐,快來啊,這兒還有粉色的花,我不認得啊。”


    岸上的楚玉如,便輕巧地提了裙兒,麵帶著新奇的微笑,試探著邁出第一步,踩到春土上的第一步,帶著雀躍,帶著欣喜,淡藍色的絲帶自花葉間劃過,伴隨著主人,興致勃勃的飛舞。


    主仆二人在花海中相聚,歡歡喜喜地摘花,撲蝶,玩的不亦樂乎。銀鈴般的笑聲傳出很遠很遠。


    美人自有惜花意。楚玉如隻摘了一兩朵花兒,菊兒卻快捧不下了。


    寶殿內佛號朗朗傳來,楚玉如抬頭看看,日上中天,該迴了。二人相攜往花海外走。


    “施主,留步!”不防身後有人唿喝。


    楚玉如迴過頭來,見是四個出家人,頭頂無毛,項中無珠,腿上也沒有僧人特有的綁腿,衣衫鬆鬆垮垮,鞋子上滿是泥濘。


    更泥濘與渾濁不堪的是他們的眼神,他們看楚玉如的眼神,像看案板上的一塊肉。


    楚玉如拽著菊兒往後退。


    “施主,哪裏去?此間無人,可不是個好耍的?著什麽慌?”


    “僧人”露出真麵目,步步逼近,朝二人撲過來。


    菊兒嚇的驚聲尖叫。可她眼見得楚玉如嚇的臉都白了,不得已,咬咬牙挺身而出,搬起地上的石頭狠狠地砸!


    可“僧人”輕鬆地避過,一個掃堂腿就絆倒了她,錘子大的爪子抓起菊兒的腿,像抓一個小雞仔,拖著她便往樹林拉。


    楚玉如駭的唿吸都沒了,她覺得自己的聲兒不是人聲兒,像一股血拚命地擠出喉嚨,大顆的淚不受控製的滑落,喉嚨腥甜嘶啞:“救命啊!救命啊!啊!啊!——”


    正此時,花海的另一頭,突然響起一聲大喝:“什麽人?!為何如此對待一個弱女子?!快快放手!”


    這一聲,如蒙觀音臨世,楚玉如投入了所有的期望看去。


    隻見一紫衣長袍,翩翩佳顏的年輕公子,正撲進奸人群裏廝打。但他好像不是僧人們的對手,可他沒有放棄,被揍倒再爬起來,拚命的反抗。


    菊兒脫離魔掌,大哭著朝楚玉如爬來。


    廝打與混戰最終讓奸人害怕了,害怕惹來真正的僧人,他們扔下那公子逃跑進密林消失不見。


    公子倒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楚玉如緊緊握著菊兒的手,淚眼婆娑,哆哆嗦嗦走過去。


    地上的男人被打的嘴邊出了血,身上的衣衫都扯破了,可看得出是一個俊俏風雅的公子。


    楚玉如顫聲問:“你怎麽樣?”


    公子艱難地欠起身,抬眼看向麵前的女子,眼神一瞬呆住,又覺得自己失禮,忙忙低下頭去,局促道:“小生不礙,姑娘沒事就好。”


    說罷,吃力的坐起來,臉扭向另一邊,說道:“姑娘快些離開吧,讓人看到與小生獨處,恐汙了姑娘聲名。”


    楚玉如見他守禮,淚眼朦朧中,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多謝公子相救……”


    不及思慮,伸手自袖袋中掏出自己的帕巾,遞給他,輕聲說:“擦擦臉上的血跡吧。”


    年輕俊秀的公子不敢置信,麵露驚喜,雙手慎重的接過帕子,一點點擦著臉上的汙漬,擦好後,卻並不還她,萬分珍重地將帕子藏於懷內。


    因這一個動作,楚玉如年輕的臉頰已紅的像夏日的海棠花。


    公子慢慢抬起頭,看著楚玉如,言辭懇切地說:“多謝小姐,小生長住寺內,就在此處不遠的慈濟禪堂,此處僻靜,小姐再來時,避著此處吧……萬一有事,可高唿慈濟公子,小生便可出來相救……不過,小生希望小姐不會再有事。”


    他的眸子很清,又像帶著火,在那串火苗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砰,砰,砰……”楚玉如聽到心裏的小鹿不停的亂跳。


    春日的風拂麵生溫,風吹花搖,暗香浮動。


    直到走出很遠,再迴頭看,那位公子還站在那裏遙遙相看。


    楚玉如整個人暈暈地迴了府,眼前一切景物都浮動模糊,在這浮雲之上,公子俊逸的臉龐時常浮現,舉頭再去看窗外的桃花,更覺嬌顏欲滴,馥鬱繁盛。


    她的臉紅撲撲的,嘴角時常掛著笑,有時甚至哼起了曲兒。


    每日晨時天還未亮,每日暮夜三更梆鼓打過,楚府總能聽到小姐閨房裏傳出的琴音,琴音漫漫,歡快無邊。


    不過兩日,楚家小姐便再次提出要去普慈寺進香。


    楚夫人騰不出空,楚大人身為州府監察使,每日忙碌,她需留在府裏持家照料。


    楚玉如做了保證,她同菊兒去去就來,派一趕車的老仆跟著足矣。


    楚夫人同意了。


    楚玉如歡喜地忙忙收拾了簡單包裹,忙忙地催:“快駕車,快駕車,趁爹爹不在,莫要讓爹爹知曉……”


    老仆駕著車軲轆轆前行。


    楚玉如的心噗通噗通雀躍。


    待會就能見到他了!他叫……慈濟公子?對對對,慈濟,慈濟,好名字。


    於是,花海旁,鬆林邊,菊兒清脆的聲音穿過林子:“慈濟公子,慈濟公子?……”


    清雅俊俏的公子急匆匆跑來,麵露拘謹,生澀,誠懇,熱情,楚玉如還讀出了一些想念……


    她紅撲撲的臉龐抬起來,勇敢地看著他,捧出一件男人穿的長袍,水眸裏柔情四溢:“公子衣衫扯破,此是我父親以前穿過的,廖作賠補……若不合身……若不合身……我,我……”


    俊秀公子溫柔的聲線似在她耳邊說的,他說:“小姐,你真美……”


    楚玉如那句話一下子脫口而出:“我願為公子親手縫製長衫!”


    慈濟公子笑了。


    楚玉如的心更柔,眼眸更亮,腮幫更加酡紅,一切都美好起來……


    當楚家小姐半月內第五次提出要去普慈寺時,身為監察使的楚大人終於知道了。他敏銳地覺得女兒的舉止大有異常。於是,他派人悄悄跟著她。


    跟著她的人迴來稟報,小姐去幽會了,那人是普慈寺的慈濟公子。


    慈濟公子?那是誰?


    沒人知道他是誰。就連寺內方丈也都隻能說出他是寄宿在此待來年科考的秀才,至於他的籍貫,他的品行,沒人知道。楚玉如,更是沒問過。


    監察使有種極不好的預感。他的職責使他很容易得罪一些奸人,因此對於家人的保護,他從未放鬆過,可女兒竟在眼皮底下,借著寺廟進香作掩飾偷偷與來曆不明的男子來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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