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格下,是一重又一重的白雲。雲上零星散落著一些小房子,那是一些雲中仙的居所。這裏沒有靈鳥,也沒有靈獸。聽父母說,以前這裏是有靈鳥與靈獸的,但不知怎的,現在已不大能看到,即便有,它們也不飛過來了。仙宮裏倒是還有些靈鳥和靈獸,隻是它們個個神情懨懨,總是沒有精氣神的樣子。仙官看燕飛度這樣不服管教,便給他加重了課業,燕飛度照樣能提前一刻鍾完成,但這一次,仙官卻笑了。“你這孩子實在天資聰穎,罷了,若是你每日都能按時完成課業,我倒也不拘你做什麽了。”燕飛度自然高興起來,同時還覺得頗為驕傲。周圍的小菩薩個個都聰明伶俐,但他仍要拔高一截呢。燕飛度在有空閑時,就在仙宮裏四處溜達,除了仙長們居住的地方不得擅闖外,其他地方他都能去。不,他也不能離開仙宮。縱然燕飛度十分思念家人,但仙宮卻不許小菩薩離開半步。頗有種隻進不出的深淵洞窟之感。大殿內四處都燃著奉神香,那香氣濃烈,尋常人在香爐旁待上一刻鍾都要頭暈目眩,燕飛度卻在此度過了好幾年,從五六歲的小童,長到將近十二歲了。一些比他年長的小菩薩,在滿十二歲時,就被仙官送到別處學習更高深的仙法,燕飛度也曾想一同去,卻被仙官阻攔。那些仙官看著燕飛度,眼中滿是欣賞。“菩薩,你再等等,你資質這樣好,何必急於一時呢?穩紮穩打才對修行有益。”這話確實有道理,燕飛度隻好繼續修行,他這樣年輕,就要結金丹了,誰看了不說一聲少年天才。可是人若是太聰明,就與周遭人不同。別人狂喜暴怒時,總留了理智,冷眼旁觀。燕飛度這些年在仙宮中修行的仙法裏,除了用靈氣衝刷內外,洗滌淨身,充實靈氣之外,似乎也沒學到什麽不同的法門。他們這些人就像被放在一個玻璃罩子裏豢養的小寵,何去何從皆有他人掌握。小菩薩被接走的時辰,都在夜裏。燕飛度平日早就睡了,而今夜,他想去踩踩點。今晚也有一個小菩薩要被接走,那是燕飛度在仙宮中的朋友。燕飛度自然十分不舍。反正他早晚也是要去那邊的,那麽去看看又有何不行?若是摸準了地方,平日他去溜達時,自然也能和過去的同伴遊玩。他們一起在仙宮長大,雖無血緣關係,卻已是兄弟姐妹。一名小菩薩換上了白色的新衣,眉間點上鮮紅的朱砂,前有十二名仙官提著燈籠引路,仿佛要在這縹緲的月色下,踏著月光飛向天際。燕飛度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邊。若是有旁人能看見,一定會非常吃驚。無人教導這些小菩薩隱身術或斂息術,燕飛度卻會。因為他見過。任何仙官在燕飛度麵前用過一次的術法,燕飛度隻要看一眼都能學會。如何掐訣,念了什麽咒法,最重要的是模仿對方靈氣的流動。可這件事,燕飛度沒有與任何人說。一方麵是孩童天性頑皮,擔心挨罵,另一方麵則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提防。燕飛度就是這白月下的一道影子,就這麽跟在後邊,來到了仙長們的居所。那裏平常是不允許進入的。今晚卻大門洞開,仙官們微微開口,吟唱著悠揚的曲調。明明在燕飛度眼前有這樣多的人,卻讓他莫名覺得發冷。燕飛度跟著走入了大門,但他隻站在了大門處,沒有再進。有的人天生能看見靈氣的流動,無論是顯現的還是隱藏的,燕飛度看見眼前應是有界陣一類的東西在的。一名穿著白袍的老者站在殿內,四周燃著香爐,在他身後的牆上,畫著一幅巨大的畫像。左邊像是道家老祖,右邊又像是大日如來。那老者就站在畫像正中,像是肩挑道佛兩家。仙長明明慈眉善目,卻讓燕飛度與那站在前方的小菩薩莫名感到害怕。因為那老者……對著小菩薩徐徐跪下了。“菩薩,小菩薩,謝您慈悲,謝您普度眾生,謝您親身下凡,助我修行……”仙長在說什麽?燕飛度握緊了手,指甲死死摳在掌心裏。“仙師!我不是真的菩薩呀?我沒有下凡……唔!”那剛滿十二歲的孩童被人從後捂住了嘴,鋒利的匕首劃過了他細嫩的脖頸,朱紅的鮮血噴湧而出,那跪在地上的仙師臉上卻露出了如癡如醉的表情。“菩薩靈血沐我身,慈悲,慈悲!”一名仙官將孩童背上的一整條靈骨全都抽了出來。即使被捂著嘴,那孩童淒厲的叫聲依然響遍了整座大殿!然而四周的仙官依然在吟唱,吟唱,吟唱吟唱吟唱吟唱大聲的吟唱直將那慘叫全都壓了下去!瑩白的脊骨落在仙師手中,他當即低下頭,露出了他那千瘡百孔的脊背,那裏坍塌了一截,本該存放脊骨之處,竟是空的。“菩薩善骨添我身,慈悲,慈悲!”那瑩白的脊骨入了仙師脊背,那垂垂老矣的仙師竟突然生了烏發,體格也慢慢漲大,皮膚從鬆弛幹枯變得飽滿,麵色紅潤,再抬起頭時,已從老者變成了一名威嚴的中年男子。最後那名男子又從孩童腹中摳出一團將凝未凝,如同凝凍一般的東西。“菩薩神魂入我身,慈悲,慈悲!”仙師張口,將那小小的,純白的,還不曾知曉世間險惡的神魂,吞入了腹中,滋養著這早該死去之人的神台。三句謝慈悲,一人淒命隕。燕飛度從家中離去時還小,不大能分辨大人臉上的表情。現下他明白了。他在仙宮中做得越好,仙官臉上那意味不明的笑是什麽意思了。【看,這個小菩薩……又能給人延命幾年呢?】這群人為了長生,為了飛升,已在漫漫長河中瘋了。人在他們眼裏已不是人。他們養育孩童,叫他們“小菩薩”。因為若你是肉身菩薩,是下凡來助他們升仙的,那便不是殺人。佛祖不也割肉飼鷹嗎?一點肉是不夠的,一刀又一刀,不夠,還是不夠,直到將佛祖整個都供奉了……才算是功德圓滿。小菩薩助他們修行,他們不也是在助小菩薩修行嗎?殿內歡聲笑語,而那被用過的“小菩薩”卻像抽空了的皮袋子,被人隨意地丟在了地上,任人踩來踩去。過去諸般苦修,教你仁善,隻是為了今日。大殿外突有人聲響起,一名仙官不知何時到來,對裏邊拱手笑道。“有位資質最好的小菩薩不知去了哪裏,諸位可曾見過?”見內中人紛紛搖頭,那名仙官就去別處尋了。殿內仙師擰眉,突然抬手將一道靈力朝門外打去,可是靈力卻隻觸碰到了陣法之上,陣法沒有被人激發,應當無人在那。仙宮之中,燕飛度在長廊上無聲地奔跑,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衫,他的嘴裏滿是血腥,卻不敢出聲叫喚。在此時,燕飛度清楚,他爹娘是知道“小菩薩”是什麽意思的。仙官來接他的時候,他們兩人臉上露出了既欣喜又痛苦的表情。欣喜……是因為能得到一些靈物吧。而痛苦,是對他仍有憐惜嗎?不,這也隻是燕飛度的自我安慰。這麽多年,燕飛度的雙親一次都沒有來過仙宮。淒冷的月光下,未滿十二歲的孩童站在仙宮門口,看著遠處的那條忽明忽暗的界縫。仙官們曾說,那裏能通往肮髒下賤的凡間,萬萬去不得。凡間如何,燕飛度不曾見過。可是天上,卻髒汙得讓他當即跪在地上吐了起來。那名尋找燕飛度的仙官在仙宮另一邊找到了燕飛度,正要鬆一口氣,卻見燕飛度在那嘔吐,連忙追了上來。“小菩薩!小菩薩!你怎麽了?哎呀,夜晚風涼,可是受冷了,還是白日多吃了?”那一聲聲“小菩薩”直叫得燕飛度酸水上湧,但他卻知道,再這樣下去會引起懷疑的。燕飛度粗魯地用袖子擦了擦嘴,抬頭對仙官道。“我今日多吃了一份冰靈果。以後仙宮裏就我一個人用飯了,不免有些傷心呢。”“是啊,”仙官給燕飛度擦汗,“你之後,仙宮便不再請小菩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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