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夜深了,今日自是不便連夜迴綠兮穀,我已吩咐下去將總壇內您向來居住的那間廂房收拾妥當,師父早些歇息吧。”莫清遲兀自對著齊佑禎的畫像垂淚,渲徹走近前來勸道。

    “徹兒,你可記得明日是什麽日子?”莫清遲不置可否,隻是轉過身望著渲徹問道。

    “徹兒……記得!”渲徹聞言神色微微一震,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的光芒,“今日,是故騏王殿下以及徹兒全家的忌日!”

    “忌日”兩個字,刺得莫清遲身子一顫:“是啊!二十年了!二十年前,徹兒你還是個繈褓中的孩子……”

    嘉赫二十八年的新年,莫清遲是在焦灼的等待中度過的。齊佑禎離開已經一月有餘,想是早已到達京城了。他迴京的路上,每至一處驛站,便會派人送一封信來。可是如今,距他最後一封來信已近半月了,卻是一點消息也沒有。禎郎,你在京城還好嗎?禎郎,為何沒有你的消息?禎郎,你何時才會來接清兒進京呢?日複一日,莫清遲望眼欲穿。不僅僅是因為對齊佑禎的思念,還因為她急於告訴他一個好消息——她懷孕了!

    這一日,夜幕已經降臨,莫清遲仍立於雨晦崖上極目遠眺,卻見穀中亮起了行行火把,仿佛來了許多人。這時,平日馴養的白雕飛上了崖來,腿上還縛著一幅白絹。莫非,是禎郎?怕我久等,就在上崖之前用這白雕先將信傳來?莫清遲急忙從白雕腿上取下白絹,飛快的展開來,卻是李嬤嬤的字跡,殷紅的,是血書!

    “石屋密室!速避!”寥寥數字,觸目驚心!

    莫清遲一時間懵了,雙手捧著那血書的白絹一個勁的顫抖,一轉身,卻見山下那些火把留了約摸一半在穀中,另一半正往山上而來。速避!來不及多想了!莫清遲迅速迴到岩洞石屋之內,收拾了幾件隨身衣物,匆匆熄滅燭火吹散香灰,拔下發上的一支鸞鳥銜珠銀簪,將鳥嘴裏銜著的那粒泛著幽光不知是何材質的寶珠取下,徑直走進自己平日常居的那間廂房,將那粒寶珠嵌進案幾上一座小小的銅製黿頭獸香爐的嘴裏。頓時,屋內隆隆有聲,床下赫然出現了一個僅能容一人進出的洞口。莫清遲忙將那粒寶珠取下迅速鑽進了那洞中,她的身影剛剛消失,那洞的入口便關閉了。

    喧嘩、嗬斥、淩亂沉重的腳步聲、鏗鏘碰撞的兵刃聲……

    好在那密室洞口雖小,內裏卻是別有洞天,且備有足夠半月之用的飲水和幹糧,莫清遲又格外儉省些,故而又多支撐了些時日。究竟是過了多少日,莫清遲也不甚清楚。隻是待到外麵已經許久都沒有任何動靜,而密室內的飲食也業已用盡之後,方才小心翼翼的從洞口探出頭來。

    還好,人都已經走光了。隻是留下了一片狼藉。莫清遲簡單的整理了一下自己和齊佑禎的常居之處,便急急的下到穀中去,她急於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穀中,亦是一片狼藉,難道,是遭遇了草寇?還是入侵的西域蠻兵?

    “李嬤嬤!”莫清遲失聲叫道,隻見李嬤嬤胸腹中劍躺倒在寒潭邊,顯然已是死去多時了。幸而有寒潭的寒氣,屍身還不至腐爛。莫清遲心下悲痛,不由得痛哭失聲。這究竟是怎麽迴事?李嬤嬤,定是拚了最後的力氣才將那幅血書的白絹送上崖去的。若不是李嬤嬤……

    莫清遲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取了一柄鍬鏟來,將李嬤嬤葬了,方冷靜下來琢磨這整件事。

    穀中雖是一片狼藉,但是卻並沒有劫掠之象,這樣子,像是衝著人來的!李嬤嬤自是不會和誰結下仇,那這穀中,便隻有自己了。可是……禎郎!莫清遲大驚,不好!一定是禎郎出事了!怎麽辦!怎麽辦!

    莫清遲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如果是禎郎出事了,那麽皇家的事一定是天大的事。此時距事發並不太久,山外一定是戒備森嚴。不如……明日便是集日,趁著人多,化妝去落霞鎮上打探打探。

    第二日一早,莫清遲就一身農婦妝扮,又用炭灰抹花了臉,挎著個竹籃,裝作趕集的樣子,上落霞鎮去了。落霞鎮上果然多出了許多兵,氣氛有些凝重。鎮頭的城門邊貼著告示,告示周圍,人頭攢動。莫清遲不動聲色的擠了過去,細看時,不由得大吃一驚。這……這竟是皇位更替的改元官文!

    嘉赫二十七年臘月十八,詠帝龍馭殯天了!

    正月初一,大行皇帝之三皇子,櫟王齊佑禮登基即位,是為鄴帝,改年號為貞永。如今,竟然已是天韶朝鄴帝貞永元年二月了!櫟王即位,先帝最喜的騏王呢?禎郎!禎郎一定是出事了!

    想及此,莫清遲心慌意亂,一路跌跌撞撞,都不知自己是怎麽迴的雨晦崖。當她終於迴到石屋的時候,石屋門前已有一個農夫打扮的人在那裏等著她了。

    “你是……”莫清遲不由得一愣,走上前去仔細辨認,那人卻是喬裝了的齊佑禎的心腹侍衛。莫清遲心頭猛的一撞,已顧不得許多了,抓著他的手便急道:“騏王他……他怎麽了?”

    “莫姑娘,我今日來便是奉了騏王殿下的囑托。”那侍衛沉聲道:“殿下他……那日我們剛剛迴京尚未及進宮麵聖,殿下他便被投入了死牢。說是他擁兵自重,意圖謀反……連茉妃娘娘的族人、駙馬爺鬱正也以同謀罪被拘,包括霞飛公主在內的其餘家眷皆圈禁在府內等候發落。迴京的當晚,宮中便傳出了先帝駕崩的消息。接著便是櫟王登基了。因十二皇子景王殿下素來與騏王殿下交好,此事雖覺蹊蹺然而他卻也是為求自保不便出麵,隻是買通了獄卒讓我前去和殿下他見了一麵。”

    莫清遲聞言,驚得呆了,竟隻是直了眼愣愣的盯著他。

    “莫姑娘?莫姑娘?”那侍衛忙喚她,“殿下囑我前來帶三句話給莫姑娘。”

    “什麽話?”聽說齊佑禎有話帶給自己,莫清遲這才醒過神來問道。

    “第一句是‘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第二句是‘多加小心’。第三句嘛,是要莫姑娘你若有難處可去找景王殿下,他自會助姑娘周全,景王已悄悄指派了他府中一名心腹小廝,日後專管往來昀州和京城替莫姑娘傳遞消息,不日就將來見莫姑娘了,屆時以騏王所囑的第一句話為憑,莫姑娘千萬要記得。”

    送走那侍衛,莫清遲心內揪痛不已。謀逆之罪,投入死牢,累及了茉妃娘娘的族人,包括公主和駙馬……禎郎,禎郎!你走的那天,天氣是那樣好,你握著我的手,暖暖的,你說很快便會來迎我去做你的騏王妃。禎郎,禎郎!你走的時候我剪下自己的一綹長發,盛在香囊裏,我說長發綰君心,幸勿相忘矣,妾在此處,盼君早歸。禎郎,禎郎!清兒還能夠再見到你嗎?你我的孩兒能夠見到他的父親嗎?……

    兩個月後,鄴帝貞永元年四月,騏王擁兵謀逆一案塵埃落定。騏王齊佑禎,廢黜一切封號,斬立決!吏部左侍郎、駙馬鬱正,貶為庶人,斬立決,夷三族!更有其它大小官員被牽連獲罪者,不計其數。

    “徹兒,明日去摘星台備上香案,敬一杯酒,奠三炷香,祭一祭你的家人吧。”莫清遲黯然的歎道。

    渲徹,正是霞飛公主與駙馬鬱正所生!二十年前那樁斬草除根的逆案,究竟還是留下了兩棵頑強堅韌的小草,一棵,是渲徹,而另一棵,則是莫清遲與齊佑禎之子,二十年前滿月之時便交付與景王齊佑禔另作安排的齊珗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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