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走,原本空空的雲橫玉壁上已是刻滿經文。隻見那刻痕漸漸的由淺及深,三個月的時光過去,那壁上的經文早已不再是最初那輕淺的痕跡了,每一個字,雖是仍遠不及渲徹所刻,卻也深入了那石壁幾分。染荻初入師門,功力自是不能和渲徹相比,但是兩三個月而能有此小成,卻也是著實不易了。

    原本師父規定的是上雨晦崖思過三月,如今三月期限已滿,而染荻的《靈樞素問》也業已刻完,卻因時節已至年關,山內天氣更加嚴寒以致大雪封山的緣故,雨晦崖與綠兮穀之間唯一的通路摘星索道已是無法通行,故而隻得繼續留在雨晦崖上。幸而總壇之內物資儲備倒還充足,十幾個人在崖上便是再住個半載也無妨,於是每日間隻是在崖上練功讀書,日子簡單卻也充實。

    因思過期滿,渲徹倒也不再拘著染荻了,平日裏他除了協調崖上眾弟子的一幹事務之外,隻是一個人默默的去摘星台上練功,風雪無阻,在這小小的雨晦崖上,與染荻連麵也不曾多見。偶有在崖上相遇,也隻是遠遠的立著微微頷首示意而已。沒有了嚴厲的教訓,反而有些落了刻意的疏離。

    每每在閑暇時,染荻會和崖上的一幹弟子圍坐在一起說說話,她常常會講出一些柯子音世界裏的東西來,那班弟子們雖是聽不明白她在講些什麽,卻也樂得和她一起說話解悶。而每到這種時候,渲徹總會淡淡的退出眾人的視線,沒有任何的理由。隻是沒有人會注意到,在不遠處一個不經意的角落中那隱隱露出的白衫一角。

    這雨晦崖上,隻有渲徹似乎總是寂寞的,而這寂寞仿佛也是他自己刻意而為。他總是那樣清冷淡然的神色,讓人有種遠遠的距離感。染荻時常懷疑,那一天自己是否是看錯了,那嘴角微微融化的堅冰,那眼中淡淡一抹的溫柔,是否都隻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不知何故,思過期滿以後,染荻卻時常懷念那段思過的日子,懷念那段日子裏經常會出現在自己身旁的那張清冷的麵容。她每每迴想,總覺得那雙冷淡的眸子底下蘊藏著什麽,像謎一般,有些許憂傷,些許惆悵,還有些別的,說不清。然而自從思過期滿以後,他便不再常常出現了。或許僅僅是因他對自己的點撥指教心存感激?或許那感激裏還有些別的情緒暗藏其中?小兒女的心思往往連她自己也不甚明了,但有一件事情卻不由得她不承認——她喜歡穿一身潔白的雪衣,遠遠的藏在銀裝素裹的雪地裏,看著摘星台上那個麵容清冷的男子舞劍。她並不走近,聰慧如她,不是沒有發現他的刻意疏離。雖然,她不知曉原因。

    摘星台上,日複一日的是那襲白衣宛若遊龍的翻飛著,劍影驚鴻。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有他自己知道,還有摘星台上的那株孤鬆知道罷了。

    年關將至,或許,是因這團圓的佳節而開始思念自己那一世中的親人,或許,也是為了這一世中小女兒家懵懂而複雜的心思,染荻的心底竟時常的籠上一抹如煙般的清愁。這一日夜間,她聽著山下又傳來師父那哀婉的簫音,不由得心中一動。染荻不精於弄簫,卻是善撫琴的,此心此境,也隻可付與瑤琴罷了。遂自取了房中閑置著的一把古琴來,悄悄的披上風帽氈裘,步出總壇。

    須臾,摘星台上一炷清香冉冉升起,遙遙有清澈的琴音傳來,錚錚撥動著琴弦,也聲聲扣動著心弦。那琴音含愁,卻並不悲戚,與山下的簫音此消彼長,互為唱和,卻也融為一體。每每將山下欲往哀音轉去的簫聲輕輕的帶迴,使其不至因過於哀傷而落入不祥的曲意中去。久而久之,那簫音歎息了兩聲竟是住了,隻餘那琴音仍是嫋嫋,含著那一縷風露般的淡淡清愁,不絕於耳:

    一張機,采桑陌上試春衣。風晴日暖慵無力,桃花枝上,啼鶯燕語,不肯放人歸。

    兩張機,行人立馬意遲遲。深心未忍輕分付,迴頭一笑,花間歸去,隻恐被花知。

    三張機,吳蠶已老燕雛飛。東風宴罷長洲苑,輕綃催趁,館娃宮女,要換舞時衣。

    四張機,咿啞聲裏暗顰眉。迴梭織朵垂蓮子,盤花易綰,愁心難整,脈脈亂如絲。

    五張機,橫紋織就沈郎詩。中心一句無人會,不言愁恨,不言憔悴,隻恁寄相思。

    六張機,行行都是耍花兒。花間更有雙蝴蝶,停梭一晌,閑窗影裏,獨自看多時。

    七張機,鴛鴦織就又遲疑。隻恐被人輕裁剪,分飛兩處,一場離恨,何計再相隨?

    八張機,迴文知是阿誰詩?織成一片淒涼意,行行讀遍,懨懨無語,不忍更尋思。

    九張機,雙花雙葉又雙枝。薄情自古多離別,從頭到尾,將心縈係,穿過一條絲。

    注:出自《樂府雅集》所錄宋代無名氏,《九張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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