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綠兮穀中不覺也降下了三分寒意。莫清遲佇立在悲風潭邊,若有所思。抬眼向鳳吟峰上望去,隻見鳳吟峰已完全被濃雲包裹,心下不禁有些擔心。雖說有渲徹在,他二人平安登上雨晦崖應該是不成問題,可是峰頂苦寒,染荻能否安心的在崖上思過三月呢?這一切還是要看她的機緣罷了。良久,長歎一聲:“禎郎,二十年了!蓮子心中苦,梨兒腹內酸。若非除此,我又何必如此隱忍支撐……”

    “師父,天涼了,雖說這悲風寒潭是修習內功不可多得之寶地,可是在這裏立得久了卻要傷身的。”嵐汀遠遠望見莫清遲神色複雜的佇立在悲風潭邊,忙走近勸道。

    “是了,立得久了,腿也有些寒意了,真是老了。”莫清遲微微一笑。

    “師父不老,師父您還年輕著呢!”嵐汀乖巧的笑問,“師父可是在擔心上山的渲徹師兄和染荻師妹?”

    “是啊!染荻這孩子,我觀察她也有兩個月了,論天資,你們八個師兄妹中也隻有渲徹能及得上她。無奈徹兒生就了一副冷性子,韻若派傳到他手中,怕是全派上下都要被他凍成冰了。我看荻兒是個有靈氣的孩子,膽子大、開朗活潑,隻是心不靜,有些浮躁。這才讓徹兒帶她到雨晦崖思過三月,磨磨她的性子。”

    “原來如此。這時節鳳吟峰上隻怕要連天風雪了,再加上渲徹師兄那張冰死人的臉,小師妹心裏就算是燥得生著盆火,也得給她凍冷了!師父,您就別憂心了,快迴屋吧。不然小師妹還沒凍著,汀兒陪您站在這寒潭邊都快凍死了!”說著,半扶半推的催著莫清遲迴屋去了。

    鳳吟峰,摘星索道。

    雪已經越下越大,寒風夾著雪花卷著冰粒撲麵而來,隻刮得人睜不開眼睛張不開嘴,連唿吸都常常會將冰雪吸進鼻腔裏去。染荻用凍僵的雙手奮力的拽著鐵索,小心翼翼的艱難的前行著。盡了最大的努力拚命加快腳步,在如此酷寒的天氣裏,穿著薄薄夾衣的她,後背竟沁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一轉眼間,就在她後背的夾衣上凝成了一層薄薄的冰碴。真冷啊,這樣惡劣的天氣,連唿出來的氣似乎都能結成冰,染荻心頭不禁湧起一陣委屈。她何曾受過這樣的苦?師父是真惱她好高騖遠不知深淺也好,還是考驗她是否能有另一半的機緣也罷,要她思過何必要在這樣的天氣中連夜上山?渲徹師兄也是當真的冷心冷麵,和他一起走了這麽久的山路竟是一句話也沒有。想著想著,眼睛裏浮起一股酸意,染荻趕忙把那股酸意壓下去,這樣的時候,她可不敢流淚,眼睛裏要是凍出冰碴來,被渲徹師兄看見還不夠丟人的。遂咬著牙揚了揚頭,深吸一口氣,心想,要是把柯子音的那套登山裝備帶來就好了。

    渲徹依舊麵無表情的跟在染荻身後,青衫澹澹,鶴氅飄飄。不愧是內功深厚之人,在風雪裏行了這半日,依舊步履從容,衣衫上纖塵不染。他有些意外,這小師妹竟然一句抱怨也沒有,雖凍得狼狽不堪卻也堅持了這許久依然咬牙前行。看著她時常輪流把一雙凍得通紅的手從鐵索上騰出一隻來在嘴邊嗬一嗬熱氣,又時而打一個寒戰跺一跺腳,那個可愛的樣子讓渲徹抿著的嘴角竟然忍不住向上牽了牽。雖然這個牽動的幅度非常小,不仔細看看不出來,但是對於渲徹這樣一個幾乎不會笑的人來說已是意外了。猛然間發現她的背上竟結了一層冰碴,渲徹不禁皺了皺眉:“你很冷嗎?”

    哇!終於說話了!在這風雪中行了好幾個時辰,耳邊隻能聽到狂風的唿嘯,乍一聽到渲徹開口,染荻隻覺得如聞天籟。

    “你不冷嗎?”染荻迴過頭,這個動作讓她眉毛上的雪當著渲徹的麵簌簌的落了下來。她自覺有些滑稽,咧嘴嘻嘻一笑。

    “我?還好,不十分冷。”渲徹淡淡的答道。

    “那我也是,‘還好,不十分冷’,嗬嗬!”染荻模仿著渲徹淡淡的口氣笑道。說罷,迴過頭去繼續前行。

    渲徹一愣,嘴角輕輕的動了動。沒想到這小師妹竟這般要強,自己不冷是因為常年在悲風寒潭修習內功的結果,而她連後背都結冰了,卻還在那裏嘴硬。微微的搖了搖頭,解下鶴氅披在染荻肩頭:“我扶著你,你騰出手來係好。”

    染荻沒想到渲徹竟會關心自己,原以為被大家戲稱為冷麵檀郎的他定是生了一副冷心腸,不禁偷偷拿眼去覷他的臉色,卻見他依舊是神色淡淡的,仿佛剛才的話不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一般,心下微微納罕,可是對他的印象已好了許多,不再是那個刀劈斧砍的生硬形象了。

    很快的係好鶴氅,又一路無話的繼續前行了。

    約摸又行了一個多時辰,兩人終於登上了鳳吟峰頂的雨晦崖。染荻迴頭向山下望去,摘星索道已被大雪覆蓋,像一條蜿蜒的銀練懸在山邊。難以置信,自己真的做到了!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自己居然順著這條陡峭的山路攀上了峰頂!一陣自豪之感油然而生,一路上的委屈之情煙消雲散,連寒意都不覺少了幾分。若不是怕引來雪崩,她真想站在這雨晦崖上大喊幾聲。

    雨晦崖上有十來個守衛總壇和禁地的韻若派弟子,看見渲徹都恭敬的躬身抱拳行禮,自然都是渲徹執掌的祁法司的屬下了。

    渲徹引著染荻向雨晦崖上一個岩洞的入口走去。這入口不大,用沉香木製成的兩扇門嚴絲合縫的遮住了洞口。

    “這岩洞,就是韻若派的總壇。今日天晚了,我先帶你進到總壇去你的住處住下,思過的事情,明日早起我再安排。”

    說話間已經到了岩洞門口,兩個守衛的弟子打開門,讓渲徹和染荻進去。染荻進入岩洞才發現,這總壇和自己的想象大相徑庭。原以為韻若派眾人平日起居修習之所綠兮穀中,已如江南園林般精致優美,那這一派總壇之地,至少應該是威嚴壯麗的吧?可是眼前的岩洞之中,卻像是走進了一座小小的鄉村小院,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平凡無奇的水曲柳木香案,一隻青銅香爐上供著三炷高香,兩旁各點有一盞長明燈。香案之上懸著一幅絹絲裝裱的男子肖像,畫像上的人白衣飄飄,品貌不凡——這畫像,是這院子裏唯一不凡的東西。小院四周各有洞天,皆有藍布棉門簾遮蔽,渲徹說那些就是總壇中的廂房所在,當掌門和各司主上總壇議事後,若逢天晚或天氣不佳,便會在這裏住下。遂引著她向其中一處走去,自然,那間廂房,就是染荻的居所了。

    正要掀起門簾進去,染荻禁不住又迴頭向那幅香案之上的男子肖像看去,竟發現原來那肖像之上還有一幅匾額,上書道: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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