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快步又走出數裏地,趙月兒幾番欲言又止,突然加快了步伐,來到李魚身旁,問道:“魚弟弟,剛剛看你手上,似乎拿著一件衣服?”


    李魚隨口答道:“是啊,唐柔雨說是仙音宗給我的補償。她執意要塞給我,我懶得囉嗦,便收下了。”


    趙月兒“哦”了一聲,不再說話,隻是埋頭趕路。


    兩人購得坐騎之後,照計劃向東而行。有了新鳳鎮客棧前車之鑒,李魚更加謹慎,特意不往酒樓飯館湊熱鬧,隻在偏僻野店吃了晚飯。


    一路縱馬行去,皆是無恙。隻是月色漸濃,寒氣上湧,尚未找到合適的安歇之所。李魚還以為今夜要餐風露宿,偏是湊巧,又過數裏就望見半山腰一個山洞。


    李魚與趙月兒均是現出喜色。到得山洞前,李魚小心翼翼踱入,探明洞中別無他人,才招唿趙月兒進入。


    這山洞並不寬敞,卻也足夠兩人安身。李魚撿了些木柴竹枝,燃起一堆火。


    火苗劈裏啪啦響著,為山洞添了一番暖意,將兩人臉龐照得通紅,別有一番新奇滋味。


    李魚與趙月兒閑話了幾句,便閉目養神,思索今後情勢:“聖儒門主受了重傷,又礙於身份地位,多半不會親自來捉拿我。但他門中隨便來一個館主,就不是現在的我能夠對付。


    加上聖儒門已發出聖儒令,天下人不管是為了名還是為了利,都如見血的蒼蠅,嗡嗡嗡圍著我打轉。隻要我還在仙林中行走,行蹤便根本無法隱藏,終是永無寧日。


    自新鳳鎮而出,這一路暫時安穩,多半是因為雲台山的慘敗,讓諸人不敢貿然出擊。一旦他們看清楚了我的路數,集合好了力量,必然不會讓我好過。縱然我能僥幸贏得幾場,最終也是慘死的下場。


    但若是我一直躲藏起來,先不說輕易擺脫不了眼線,即便真能夠隱藏十年二十年,境界無法提升,又有什麽用?眼下沒有師父在旁邊指導,我想要提升神思訣,猶如無源之水,難以為繼。唯一的辦法,就是通過不斷的戰鬥和情緒的極端波動,感悟神思訣的運用之妙。


    如此又繞迴原點,正派之人不是傻子,不會坐視我變強。譬如這迴雲台山便是傾巢而出,若非我意外現出妖軀,焉有此刻對火取暖的寧靜時分?


    至於借助妖力方麵,我並不懂馭使妖力的法訣。當我能夠運轉自如,隨心控製九轉狻猊的身軀之時,我分明感覺到,狻猊的力量瞬間衰退。與狻猊不受控製、吃人吞棋之時相比,妖力下降何止百倍?想要以此禦敵,乃是癡人說夢。


    即便我真正掌握了妖力運轉之道,卻難免真正墜入妖怪行列,忘了義父教誨,忘了師父深恩,更忘了為人之義。那樣的景象,連隻是想想都難以接受,還不如早早死了呢……”


    一時間,李魚思緒翻湧,左思右想,全然想不出一個破局之道,存身之策。


    他不禁又想起唐柔雨那些過譽之詞,隻覺滑稽不已,自嘲而笑:“王荊公有言曰:‘有誌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此言得之。


    空有誌向的我,卻無改天換日之力,其實亦不過凡夫俗人,如何算得英雄?”


    但李魚到底小看了自己,若是旁人易地而處,自是憂愁難遣。但李魚隻是一笑間,卻已將諸般煩慮一齊笑開,反而生出無限勇氣,未有半點絕望沮喪之意。


    他反倒興致盎然,伸手將那件天鳳錦衣拿了出來,但見裁切細密,又覺觸手滑軟,一時心動,便將外衣除下,將天鳳錦衣穿在身上。


    這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大小吻合,寬瘦合意,尤其那一種輕盈附著的感覺,讓李魚頗覺舒適。他伸手一抖,衣袖微微飄起,果然吳帶當風,平添了飄逸之氣。


    雖是此刻容貌已毀,但人靠衣裝,穿上這玄黑色天鳳錦衣之後,李魚那種淵渟不動的自信氣質益加彰顯,雖然內斂自藏,卻是燦燦生光。


    卻聽趙月兒嗔道:“嘴中說得那麽淡然,到底是巴巴穿在身上,還癡癡滿臉是笑。魚弟弟,看你多開心啊。”


    “既然拿了這衣服,總不能束之高閣吧?那就暴殄天物了。何況這衣服確實不凡,可惜式樣是男子穿的,要不然倒可以送給月兒姐。”


    “誰要穿這黑不溜秋的衣服了?你喜歡就穿著好了。”趙月兒撇起了小嘴:“反正,這是冰雪仙子送的禮物,你滿意的不得了呢。也是,堂堂仙音宗的少宗主,堂堂八大仙子之中的冰雪仙子,先是對著天下公布你是他的夫婿,現在又親手為你縫製衣物,濃情蜜意,令人羨煞。你當然要笑個不停了。”


    李魚一擺手道:“休要胡言,我與冰雪仙子並無瓜葛,而我接受這件衣服,也與男女之情無關。”


    “嘴上是這般說,心裏誰知道怎麽想呢?”趙月兒眼神中飛出一縷幽怨:“即便是老實忠厚的魚弟弟,一到感情事上,也是狡猾如魚,口是心非。”


    李魚懶得多說,便道:“時間不早了,月兒姐好睡覺了。”


    趙月兒卻咯咯笑道:“魚弟弟,你真是……麵皮太嫩了。我隻是與你開個玩笑,你就嫌我多嘴了啊。


    雖然我對仙音宗沒有什麽好感,但以姐姐關心弟弟的立場來說,你與冰雪仙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對你情根深種,又是仙音宗的繼任者。你與她成親,真正是男才女貌,再完美不過。”


    李魚略感頭疼,無奈道:“怎麽月兒姐也為冰雪仙子說項?我對她根本沒有非分之想,此事切莫再提。”


    趙月兒滿臉詫異:“怎麽會呢?冰雪仙子如天仙一般,尤其一片情深,連我都能夠分明感受,魚弟弟竟沒有半點心動?難道魚弟弟不是男人?”


    李魚聽她越說越離譜,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索性又閉上了眼。


    卻聽趙月兒致歉道:“魚弟弟,我那隻是順口說出,完全沒有那個意思。我隻是覺得吧,你這鐵石心腸,實在有點不近人情,讓人覺得太怪了。”


    李魚依舊不去理她,趙月兒忽然又驚唿了一聲:“哦,我知道了,原來魚弟弟早就有心儀之人,所以才能如此淡定。快和姐姐說說,你到底情係何人?我非常好奇,究竟是誰讓魚弟弟這般癡情,連冰雪仙子都不屑一顧?”


    李魚不得不睜開眼睛,略帶嗔責道:“別胡說八道了,你就算不想休息,也別來打擾我休息啊。”


    趙月兒伸了伸舌頭,自去另一邊躺下,輕聲嘀咕道:“小氣,幹嘛不敢和我說?哼,你不說,我也能猜出八九分來”


    李魚無奈一笑,複又閉上了雙目,眼前卻倏然現出胡絳雪絕美容顏。


    李魚霎時嚇個半死,一顆心砰砰直跳,渾身血液亦似僵住了一般。


    鼓噪戰栗之中,有七分惱怒,有二分自責,卻偏留有一分情難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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