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歸來。

    經過半日的相處,霍姝現在和葛琦這個隻差了一歲的表妹好得像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親昵極了。

    葛琦將今日在外買的一些巧精的玩意兒捧過來給母親瞧,嘴裏已經三句不離“姝表姐”了,連對親姐姐葛玲都沒有這般親熱過。

    霍姝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她們,那張漂亮的小臉蛋笑起來時,很難讓人對她產生惡感,就算心知她命硬克親的霍萍,此時也覺得這小姑娘笑起來真討人喜歡。

    今日的晚飯擺在正廳,葛家人都到齊了,算是歡迎霍姝這位遠道而來的嬌客。

    因都是親戚,且又不是在京城,規矩沒那麽大,所以這頓隻能算是家宴,不分男女席。

    葛季宏坐在首位,以長輩的身份親切與霍姝說話,順便問候虞家老夫人和威遠將軍。

    霍姝大大方方地應了,迴答完後,還會朝他露出一個笑臉,沒有半分拘束忸怩之態,落落大方,言行舉止,比之京城中的貴女都不差,可能是長在邊境的原因,神態間比京中的那些世家貴女多了幾分磊落的坦率。

    看得出來,虞家將這位外孫女教養得非常好,格外盡心。

    葛季宏暗暗點頭,看來虞家雖遠離京城,但世家底蘊卻是不差的。

    霍萍自然也看見娘家侄女的表現,心裏又是高興又是糾結。

    霍姝在丈夫麵前表現得好,自然讓她有麵子,畢竟這是她娘家侄女;可霍姝表現得太好,感覺又有點打霍家的臉,畢竟當年她聽說虞家和霍家因為這侄女,確實鬧得挺不愉快,直至今日,母親仍是不樂意提起這孫女。

    一頓飯就在霍萍暗暗的糾結中結束了。

    雲州城一處私人別院裏,長隨將剛接到的邀請函送過來。

    扈興站在書房前守著,見隨從過來,問道:“元武,有什麽事?”

    “是雲州知府那邊送過來的請函,邀請主子明日去知府與宴。”長隨元武答道。

    扈興雖隻是個頭腦簡單的侍衛,不過這些年跟在主子身邊見識得多了,也不是什麽都不懂,當下皺眉道:“這雲州知府怎地知道主子來雲州城了?”

    心裏懷疑是不是有人將主子的行蹤隨意透露出去,教人知道了。

    元武瞥了他一眼,暗忖:你這傻大個,主子的心思若是你能猜得到一分,你早就被主子踢走了,也隻有這麽憨傻的,才能留在主子身邊。

    元武沒迴答,將請函送進去。

    一會兒後,元武就出來了,然後對扈興道:“主子明天會去葛知府家,你也準備一下。”

    扈興撓撓頭,一臉茫然地看著他,他需要準備什麽?

    果然是個傻的!

    元武懶得搭理他,忙下去準備明天雲州知府夫人的生辰賀禮,這禮不能太重,但也不能太輕,得把握一個度才行。

    第9章

    今兒是雲州知府夫人霍氏的壽辰,雖然葛季宏並不欲大辦,可架不住下麵的人欲在上峰麵前表現,是以在這一日,雲州城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攜著家中女眷過來給知府夫人賀壽。

    一大早,知府後宅就熱鬧起來。

    霍姝被艾草特地打扮一番,發上插著鎏銀鑲珍珠的珠花,穿上粉色冰梅暗紋的湖綢褙子、底下係著石榴紅綾裙,腰間掛著雪緞荷包,腳上是一雙大紅底繡鵝黃色雲玟的繡鞋,鞋尖尖處綴著一顆碩大的南珠,走動時露出鞋尖一點的南珠,珠身圓潤,光華微閃,明珠生暈。

    艾草喜歡將她家小姐打扮得美美的,特別是在這種日子裏,站出去絕對要炫花一群人的眼睛。

    當葛琦過來找她時,覺得眼睛快要看不過來,特別是看到虞家竟然用南珠來點綴鞋麵,可將她羨慕壞了。

    這位在虞家長大的表姐可真有錢。

    葛琦雖然也是在錦繡堆中長大的,可葛家詩禮傳家,在士林中頗有清名,自是比不上勳貴侯府的富貴豪奢,且家風以清正為主,葛家姑娘們也不慕奢華打扮,葛玲便是如此,素來打扮清雅低調,極符書香世家姑娘的打扮。

    葛琦自幼得父母寵愛,性子較為驕嬌,喜愛漂亮衣裳和珠寶首飾,因她年紀還小,打扮得珠光寶氣也不過份,反而添了幾分可愛,可細看時,身上的派頭卻是比不上霍姝身上的富貴。

    霍萍當年嫁入葛家時,雖有十裏紅妝,可葛家並未分家,葛季宏這些年在外做官,雖有下麵的孝敬,可需要打點的也多,並不能供得起妻女如虞家對外孫女這般揮霍。

    虞家鎮守西北,守著一條貫通西北與東南的商路,來錢快,自然能養得起這般富貴的姑娘。

    霍姝見她盯著自己繡鞋上的南珠,笑道:“表妹喜歡南珠?我記得我那裏還有兩顆,是外祖母給我頑的,若是表妹喜歡,待會兒讓人送去給表妹頑兒。”

    葛琦有些臉紅,忙道:“不用不用,我隻是看看。”

    葛家的家教在那裏,到底不好意思隨便要人的東西,她雖然驕嬌,可也明道理的。

    霍姝笑了笑,沒說什麽,隻是轉身便吩咐艾草將那兩顆南珠單獨放著,等離開時,再送給葛琦作留念。

    她素來大方,並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難得遇到一個性情相投的表妹,送禮也爽快。

    葛琦是過來找霍姝一起去給霍萍祝壽的,現在有了和她性情相投的表姐,她完全就不想理仙子般沒人氣的姐姐了——她姐姐也不喜歡她這不通文墨的蠢物去打擾,她才不想理會討厭的姐姐呢。

    葛琦拉著霍姝就往今兒接待女客的花廳而去。

    到了花廳,就見花廳裏已經坐了很多今兒過來與宴的夫人,霍萍坐在中間的主位,正笑盈盈地與旁邊坐著的兩位夫人說話。

    兩個姑娘進來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場的女眷都是來過葛知府家的,也見過葛知府的兩個千金,這會兒看到一個生麵孔,而且還是如此貌美富貴的姑娘,自然都暗暗打量,猜測這位是哪家的姑娘。

    “哎喲,這個姑娘好生標致,教人一看就歡喜,是哪家的嬌嬌?”一位穿著香色地百蝶花卉紋妝花緞褙子的夫人看著霍姝笑著問道,暗暗地打量一番,忍不住在心裏抽口氣,隻覺得這進來的姑娘模樣氣度都是一等一的好,身上的派頭更是極奢華尊貴,可見來曆不凡。

    這雲州城裏顯赫的人家不少,可也不像這姑娘般富貴,一些家中有適齡兒子的夫人都忍不住細看起來。

    霍姝落落大方地站在那兒,笑盈盈地和葛琦一起上前給霍萍祝壽。

    “是我娘家的侄女,特地大老遠過來給我賀壽的。”霍萍迴答道,然後慈愛地對兩個姑娘說道:“玲姐兒在荷花池那邊招待朋友,你們也一起去玩罷。”

    霍姝和葛琦都是貪玩的,自然不喜歡待在這裏聽這些婦人聊天,齊齊應了一聲是,又手拉著手一起走了,分外親熱,看得那些夫人們紛紛說笑表姐妹倆好得跟一個人似的,霍萍心裏卻聽得有些無奈。

    到底仍是介意母親所說的霍姝的命格,擔心她命太硬,會累及丈夫和孩子,若不是五哥親自求了她,她也不會將這侄女叫過來。

    在場的這些夫人知道霍姝是京城靖安侯府的姑娘後,多少打消了先前的念頭,暫時按捺下來,繼續和身邊的夫人們聊天說兒女經。

    兩人進了垂花門,遠遠地便聽到一陣嬌聲笑語傳來。

    正是陽春三月,春花爛漫,葛玲帶著幾個交好的官家千金在花園中的一處臨水的亭子裏吟詩作畫,周圍還有一些並不好此道的姑娘在喝茶聊天。

    亭前擺了一張長案,案上備了筆墨紙硯等物,若是誰得了一首詩,或畫了一副畫,便供一群誌趣相投的姑娘們賞悅。

    葛家是書香門第,葛玲家學淵源,素來喜愛詩書,頗有才氣,交好的也是一些知書達禮、胸有文墨的姑娘,隻要對方的才氣能入她的眼,縱是身份低一些,她也能給個眼神,像妹妹葛琦這種貪玩不愛讀書的蠢物,壓根兒就不會多給個眼神,就算是自己的親妹妹也一樣。

    葛琦一看到這邊的情況,就忍不住翻白眼,扭頭想走,被眼尖的一個少女叫住了。

    “琦妹妹來了,過來一起喝杯茶。”

    在場的姑娘常來葛家,都是認得葛琦的,見她到來,紛紛笑著招唿。

    葛琦聽到這話,隻得拉著霍姝過來,在她耳邊小聲道:“若是她們叫你去吟詩作畫,你不必理會,咱們等會兒去撈魚劃船。”

    霍姝笑嘻嘻地應了一聲,作詩她確實不會,就不去附這份風雅了,徒惹人笑話。

    待兩人過來,亭子裏的那幾個姑娘的目光忍不住落到霍姝身上。

    “玲姐姐,這個妹妹好生標致,是哪家的?”一個相貌頗不俗的姑娘驚訝地問道。

    看著那排排站一起的兩個少女,其中那打扮富貴的姑娘如同一朵盛放在陽光下的牡丹,明麗燦爛,在陽光下綻放屬於她的耀眼光華,瞬間就將身邊的葛琦襯得像綠葉一般。

    葛玲漫不經心地抬眼看過來,說道:“是外祖家的表妹姝姐兒。”

    “哎呀,那豈不是靖安侯府的……”那少女輕掩著唇,看向霍姝的目光頓時有些不同了。

    於是很快地,便有同樣不喜歡吟詩作畫的姑娘過來拉霍姝和葛琦去玩,隱隱透著一種巴結討好的姿態。在座的姑娘們都知道雲州知府夫人出身侯門,娘家侄女自然也是侯門千金,自然願意交好。

    當然,也有一些自詡才情,不願意同流合汙的,冷眼看著。

    葛玲作好一首詩,抬眸看過來,見妹妹和表妹在幾個姑娘的簇擁下跑去池邊撈魚,似是自言自語地念了一聲:“都是些不通文墨的蠢物罷。”

    已然將妹妹和這位表妹歸為同類人了。

    霍姝和葛琦在荷花池邊用小網兜撈魚玩兒,葛玲和一

    群姐妹們隔著花叢吟詩作畫,彼此互不相幹,一時間處得挺和諧的。

    這時,荷花池的對岸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聲。

    眾女抬頭望去,就見池的對岸來了幾個華服公子,其中被眾人簇擁在中間的一個穿著紫紅色梅蘭竹暗紋錦袍,腰間係著真紫色絛帶的少年最為出眾。

    清風綠柳,惠風和暢,那俊美的少年站在春日煦煦的陽光下,身姿如鬆,豐神俊秀,一雙上挑的鳳目淡淡地看過來,雖未有多餘的神色,卻如那謫仙一般,教人恍惚之間,魂牽夢縈,無法移開目光。

    第10章

    隔著一方荷花池,臨池邊的人完全能清楚地看到對岸綠柳下的人的模樣。

    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凝靜了下,方才有人忍不住小小地驚唿一聲,打破了那莫名的凝靜,可荷花池對麵那沐浴在春日中俊美如廝的少年依然在,並非幻覺。

    在場的姑娘們都忍不住羞紅了臉,不好意思一直盯著那俊美的少年看,卻又忍不住偷偷地用眼角餘光窺過去。縱有大膽的,也是多看幾眼後,不知怎地就不敢再多看了,那人俊美的容貌、矜貴的氣度,雲淡風情的一眼,讓人恍惚間以為,多看一眼,便是褻瀆一般。

    對岸的那群公子也看到了臨池邊的一群姑娘們,便往這兒走來。

    雲州城位置偏北,算是邊境一帶的城市,此地民風開放,男女大妨沒有皇城那邊的大,未婚男女結伴出行之事屢見不鮮,一般在這樣的場合,男女如若遇到,也可以過來互相見禮,認識一番。

    見他們真的往這兒來了,池邊的姑娘們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忍不住暗暗地自省自己的儀容有無不整,緊張得不行,就是那邊原本一心隻吟詩作畫、不聞外事的姑娘也頓下了動作,紛紛暗暗整理了下微皺的衣袖。

    “快看,那位公子好生俊俏。”葛琦憋著一口氣,直到那些公子往這兒走來,忍不住湊到霍姝耳邊小小聲地說。

    雖然平時一團孩子氣,但姐兒愛俏,葛琦也到情竇初開的年齡了,看到這般俊美的少年,氣質更是不俗,自然也有些羞澀的。

    不過她有自知之明,羞澀後,馬上就拋開那份悸動,和霍姝咬起耳朵來。

    霍姝也有些呆了。

    她並不是像周圍的姑娘那樣看到一個俊美不凡的公子驚呆,而是……看到以為可能以後估計很難再見到的人不過隔了兩天,就突然出現在麵前的驚呆,覺得他們還挺有緣份的。

    不過很快地,她就反應過來,她現在可不是騎馬掀流寇的“虞從烈”,而是霍家七姑娘,虞家的表小姐,現在一身女裝,來姑母家賀壽,若是讓那位聶公子看到……

    想到自己女扮男裝、並且騎馬揮鞭子抽人的事情,霍姝就萎了,忍不住縮到角落裏,好避開那位聶公子,絕對不能在這裏被他看到,揭露了她頂替表弟虞從烈身份的事情。

    於是,霍七姑娘忍不住往周圍尋找,隨時準備撤離這是非之地。

    這時,那群華服公子已經過來了,陪著他們的還有一個年紀較小的,是葛諄。

    葛諄雖然年紀小,可他是葛季宏的嫡長子,小小年紀便頗為沉穩,葛季宏便讓嫡子來招待這群來客,陪他們來此遊園。當然,因葛諄年紀還小,眾人對他也沒什麽要求,葛諄純粹是陪客罷了。

    “各位姑娘,打擾了。”

    為首的一位相貌英俊的公子手持一把折扇,彬彬有禮地道,麵上掛著迷人的笑容。

    葛玲剛得了一首詩,正站在案桌前揮豪書就,專心致誌,不受外物影響,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並沒有感覺到周圍的動靜。

    直到這聲音響起,終於打斷了她的獨思,緩緩抬首,恰好看到迎麵走來的一群公子。

    當看清楚其中那名豐神雋永的少年,她清冷的麵容多了些什麽,一雙水漾墨眸滑過些許光芒,很快又恢複平靜,從從容容地放下手中的狼毫,優雅地將幼弟招到身邊來,方才與那些公子見禮。

    她容貌秀美,姿態從容,氣質優雅,說話不疾不徐,一口雅言咬字清晰,帶著獨特的韻律,不愧是書香門第的大家小姐。

    葛玲是這裏的主人,在場的姑娘以她為首,紛紛上前行禮。

    很快現場的氣氛又熱鬧起來,熱鬧中又多了幾分年輕男女聚首的曖昧。那些華服公子見她們在這裏吟詩作詞,頗為風雅,自然也加入進來,幫著點評姑娘們的詩作和畫作,若是詩興上來,也可以吟上一首,讓在場的姑娘們點評共賞。

    不過讓那些姑娘最在意的還是站在池邊柳樹旁的俊美少年,他仿佛遺世獨立,遠離塵囂,並不參與他們的風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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