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七點時,廚房的人也整治好了早飯,擺桌,周村長放了一串千響鞭炮,催要來吃飯的人趕緊來。


    鄰村那些要在樂家吃早飯的人提早到了,梅村沒到的人聽到鞭炮聲,也趕緊到樂家坐席。


    早上的客比昨晚少一些,共五十四桌。


    早飯比較簡單,就六個菜。


    吃了飯,將樂家門前地坪與屋側的帳篷桌凳全部移走,清掃了場地,在村道上擺起長凳。


    之後,準備移材出門去綁紮。


    綁紮棺才與出殯前還有一係列的儀式,孝子們跪在棺前,師公們奏樂,雷師公承擔了主持儀式的大任。


    樂韻身為樂家長女,也是姑姑唯一嫡親的侄女,為姑姑捧靈位牌,樂善抱引魂幡,姐弟倆跪在最前麵,按雷師公的吩咐而行動,叫拜就拜,叫跪就跪,叫升就升,叫叩首就叩首,叫上香就上香,讓敬酒就酒,讓給死者喊魂時就喊。


    棺材綁紮,表麵覆蓋由柏樹紮的綠蓋,立著一隻紙紮的仙鶴。


    那隻仙鶴名叫“陰陽鳥”,也叫護魂鳥。


    實際上,在很早以,棺材上立的不是仙鶴,而是一隻公雞。


    公雞鳴早,是迎接太陽的禽鳥,因為公雞一叫,黑夜過去迎來光明,古人認為公雞是純陽之禽,有驅鬼邪之能,從而在死者出殯時,在棺木上立一隻紙公雞,讓公雞為逝者驅逐陰氣,引渡死者靈魂平安進入地府。


    棺木上的公雞引死者從陽間去陰界,被人稱為陰陽鳥。


    因紮公雞的人手藝不同,紮得並不一定非常逼真,漸漸變成了鳥形,再之便演變成了鶴形的樣子。


    棺木綁紮好,太陽也從山尖上冒出了頭。


    即將出殯前,還有親友們向死者道別的儀式,棺前設桌擺了供品,親友們輪番給死者敬酒,告別。


    先由至親之人敬酒,再之是親戚或朋友。


    敬酒告別儀式結束,準備出殯。


    稱走了供桌,樂韻去摔了盆,再抱著靈位牌在棺前方路上跪等。


    抬棺人就位。


    抬棺人也有講究,首先必須是結過婚的男性,還要求八字與死者不相衝,也要求品性好,若品德不好或沒口德的人,抬棺途中突然不幹了或罵罵咧咧,兆頭不好。


    劉路張破鑼和周家、劉路、張家的幾個青年,以及楊大煙筒兒子中的兩個負責抬棺,他們即在廚房幫忙又抬棺,可謂是哪裏需要就去哪。


    周哥八字不合,周家大小海因為周村長與樂鴻是結拜兄弟,他們是樂雅的義弟,非常親,不能抬棺。


    陳大臉隨著陳康算是陳紅英娘家親戚,也不能抬棺。


    藍三還是隻單身汪,沒安排他抬棺。


    啟棺之前,樂韻行了三跪九拜的叩首禮,然後雷師公喊“升”,抬棺人抬起棺木,聽到喊“步步高升”,抬棺邁步走。


    樂爸、陳辛陳捷在棺頭之前手扶棺材倒退走,蟻老岩老、陳康、周哥陳大臉與藍三幾個走在兩側,也扶棺木或扶著抬棺人抬棺材是擱在肩頭的橫木上。


    至親親友不抬棺,扶棺而行。


    陳康為外甥女扶棺是對外甥的疼愛,蟻老為樂雅扶棺,是因為他的小徒兒是樂雅的親侄兒,而岩老為樂雅扶棺,是因為華家與樂家的小家主是至交。


    鄉下出殯叫發喪,發喪時大炮與鑼鼓齊響,前方有專人撒紙錢引路,小孩子們扛著花圈在前,孝子們一路跪拜往山上去。


    昨晚吃過席得遠的幾個村的人在綁紮棺木前後也來了,有些村的人之前並不知樂家為樂雅治喪,當知曉了,也聞訊而至。


    那些聞訊而至的人,也去上了一份禮金。


    幫著管禮金的人給統計了一下,新增了二十三桌,周村長聽得頭都大了,趕緊通知了廚房,又安排人去租用桌凳碗筷之物品。


    趙嫂子柳嫂子等人送樂雅出了村,急忙迴樂家上工幹活,殺雞鴨,處理豬羊的內髒等等,忙得團團轉。


    小樂善人太少,樂韻心疼弟弟,提前與黎先生說了,等出殯時,請黎先生幫她抱弟弟走。


    黎先生沒去扶棺,他等到發喪之後,等出殯隊伍過了周家,立即去抱起小師弟,他自己代小師弟一路走一路跪拜。


    給逝者送行,可以送一段路,也可以送上山。


    給樂雅送行的人,有些老年人或家中有事的人,送行送到山腳下便迴轉,有部分人送行送到了安葬的地方。


    樂爸在將近3月底時挑吉日在小棉襖為她姑姑挑中的安居之位置挖好了坑,大坑四周鏟得很光潔。


    棺木上了山,孝子們也脫掉孝服和草繩。


    抬棺人先休息一陣,再拆掉抬棺的橫木,先在坑中燒了紙,殺了大公雞,再由數人拽著繩子將棺木移入坑中。


    在掩埋之前,還有一道儀式:至親人進入棺中的棺木上喊死者幾聲,做最後的告別。


    因為樂家姑娘是樂家繼承人,也是樂雅的晚輩,由她捧了挖坑時第一鋤挖出來的開山土,放在棺頭上,先喊三聲,然後才是其他親人。


    至親與死者告別,掩土,砌墓。


    砌墓的時候,不能一次性全砌好,要留下一道工序,等吃了午飯,下午再上山砌墓,往墳堆上加土。


    幫忙掩土的人手很多,很快就碼起一個墳堆,墳頂不封尖,大家下山,迴樂家。


    抬棺的人與扶棺的周哥陳大臉,迴到樂家又去了廚房幹活。


    樂韻迴到家,拿了衣服,帶弟弟到周奶奶先洗涮了一番,再給弟弟按摩腿,上了藥,將弟弟用背帶背在背上。


    再拿了藥,在堂屋等著,等到表弟表哥與周家的伢崽、曹家姐妹、陳曉竹曉荷各自去洗涮迴來,給他們上藥,推拿一陣,將他們跪拜時弄得紅腫或有淤青的地方揉活了血。


    周村長等小伢崽忙完了,再去找她,將增加了很多客的事兒告訴她。


    “我早猜到了。”樂韻半點不奇怪,因為停欞時間短,很多地方的人還不知道,如果再停欞一二天,更遠的人或縣裏的一些人聽到消息必會來吊唁,那時起碼也得二百桌。


    “……”周村長就挺……複雜的,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心情。


    樂雅逝去已經四十幾年,臨時辦場喪事都能聚集近百桌,這要是小樂樂將來結婚或生孩子,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呢。


    他覺得,他得趕緊培養個接班人才行,要不然他吃不消啊,當有了班人,等小樂樂結婚或生孩子辦席,由年青人當指揮主管,他隻盡享清福,多爽!


    因為臨時有新增的客人,很多事都需要重新理一理,午飯也推遲了一些,直到十二點半才擺桌。


    當客人全入座,哪怕有幾個村的人因離得遠沒來了,仍比昨晚多了十幾桌,中午共一百零五桌半。


    吃白事酒,主家的迴禮在客人上禮金當時就給了,中午吃完飯,主人不必再一一給迴禮,客人們有事的先走,沒事的吃慢一點。


    午飯吃到三點散席。


    唱歌人和師公們吃了飯也各自迴家,樂韻送唱歌人,又給了一人一包煙,再送師公們,給了一人一個紅包,還有一份包括了肉、毛巾、煙酒在內的謝禮。


    去請人時給的紅包是師公們的出場費,由一支隊伍平分,他們離開時給的紅包是主人家給的謝禮。


    負責砌墳的人,上山去做餘下的活,親友們也再次上山,給新墳添一撮土。


    砌好了墳,主家給在場的人一份禮品,一個紅包,再下山。


    張科也跟去了山上,下山快要進山時,他準備直接迴自己家。


    樂韻叫住了他,讓他去樂家吃晚飯。


    “我,就不去了。”張科搖頭,樂家讓他代母贖罪,他已經很感激了。


    “你不想去,也行吧。”樂韻沒強求,也在意其他人在聽,平靜地說出自己的決定:“我原諒了。原本你媽害了我姑姑,我發了狠要讓你媽斷子絕孫。


    張大爺爺沒有做過喪良心的,你本人也沒做過大惡,我知道你是真心悔改了,我原諒你,我要找你媽算帳也隻針對她本人,不會再咒詛你媽斷子絕孫。


    以後,有合適的女人找個人過日子吧,不用擔心我報複,我家與你的恩怨一筆勾消,以後沒仇沒怨,也沒有什麽親戚關係,各過各的就好。”


    陪同上山的眾人,震驚得望著樂家小伢崽,小伢崽她她……她曾經打算讓張大奶奶斷子絕孫?


    張科也變了色,無比驚駭地瞪大了眼睛。


    “我一向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張大家的害了我姑姑,我不可能不為我姑姑報仇。我姑姑被害得早死,沒有兒女,害我姑的人有什麽資格享受兒孫滿堂之福?”


    樂韻不屑掩藏自己的護短護家的報複心:“我姑被害得沒兒女,害死我姑的人也別想享受子孫後代的香火,我每年逢重要的日子都會詛咒那些人斷子絕孫。


    我的詛咒一向很靈,看看如今黃家離絕後不遠了,陳武麽,他兒子孫子再不悔改,離絕後也不遠了。”


    張科聽得心驚膽顫,驚懼交加之下,冷汗都出來了,他忍著沒打寒顫,連聲道謝:“謝謝,謝謝!我悔了,也反省了,也會勸阻姐姐和外甥們,讓他們本份做人。”


    樂韻點點頭:“嗯,我以後不會再詛咒你媽斷子絕孫,我說話算話,你盡可以放心的找婆娘生孩子。”


    “好的。”張科應了一聲,走上了另一條道,走了十幾米,轉頭,看到樂家伢崽和那群人走遠了,才敢抹汗。


    他的心也落了地,樂家伢崽原諒了他,終於不用再背負良心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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