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林

    2月27日

    當安娜和史朗斯基在七點前走進餐廳裏時,吉諾夫正一個人坐在一張桌旁,他兩眼因酒勁未消仍通紅著,下巴滿是胡子茬。

    他默默地朝他們擺了擺手打招唿,又繼續吃他的早餐了。當高列夫過來端給他們咖啡時,史朗斯基注意到這旅店老板的手在發抖。

    “怎麽啦?”他輕聲問道。

    高列夫彎下身子倒咖啡低語道,“我六點到集市廣場走了一趟。這座小城全是民兵和克格勃,而且到處是檢查哨卡。不是我說喪氣話,一等你們走了,我就離開去跟我森林裏的朋友呆一起,直到我覺得安全了我再迴來。要是你們被抓住了,那是永遠迴不來了。”

    房間的另一端,吉諾夫突然站起身,用餐巾擦了擦他的嘴,然後走了過來。他朝高列夫強笑了一下。“你的那些香檳都可以把人弄死。我的頭一整晚就象是有人用一把橡皮棒子不停地敲著。”

    “任何沉溺都會付出代價的,上校。”

    “確實是,”吉諾夫幹巴巴地迴答道。他看著安娜,臉上又浮出強笑。我得說你今天早上打扮得真漂亮,親愛的。”

    安娜塗了非常濃的妝,很是誇張,她心猜吉諾夫這樣講也隻是在客套罷了。“謝謝你,上校。我丈夫告訴我說你開車送我們去列寧格勒。我是不勝感激。”

    “什麽話。我們就得互相照應我們穿軍服的人。我隻是遺憾他的公務妨礙了你們的蜜月計劃。吉諾夫看了看他的手表,簡快地說道,“我過十分鍾動身,所以不要延誤了。他們還等著我一點在列寧格勒一起軍官聚餐呢。”

    他轉身準備離去,然後又猶豫著停下身子,對史朗斯基說道,“順便說一聲,我們從老的東塔那邊走。這樣我們就可以直接上到濱海大道。另外隻是讓你知道一下,我昨晚聽說有關部門正在找一對敵方間諜,他們是前天晚上跳傘降落的,所以可能會碰到檢查哨,不過希望他們不會耽擱我們。”

    史朗斯基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真的?敵人間諜從哪裏來?”

    “你知道,我是問都沒問。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我知道的就這些。”

    路金在六點醒了過來,因為睡得不好仍感到渾身疲倦。他刮了胡子,穿上衣服,然後坐在桌上閱讀著剛才卡曼送來的昨天夜裏的報告。

    卡曼還留下了一個早餐盤,裏麵是俄國茶和新鮮的麵包卷以及一股怪味的梅子果醬。路金打發走了那個上尉,說如果他需要他的話會叫他的。

    此刻他將報告紙攤開在他跟前,在細篩著那些紙頁。那些字在他眼前跳舞躍動著,他的眼球因缺少睡眠而感到酸澀。

    報告裏沒什麽令人感興趣的內容。這城裏和鎮上的每一家大大小小的旅館都被上門檢查過了,所有的住客都被核實過了,他們的背景都經由在匹克街的克格勃總部檢查和核實過了。

    被抓起來的逃兵數目已增加到了二十一個。

    在軍隊裏有這樣一個笑話,你要是想開小差,你就應該往西朝波羅的海地區方向去。那裏的女人漂亮帶勁,那裏的烈酒也是痛快帶勁。這樣至少一個男人在因開小差而被送去西伯利亞服苦役前也享受過那麽一迴了。

    路金抬起頭來,盯著外麵的夜色。在波羅的海這個地區的冬天是長夜籠罩,每天最多隻有三個小時的陽光,而他總是覺得冬天給人一種蕭瑟淒涼的感覺。他思慕著那溫煦的克裏米亞陽光;那香橙花香和茉莉花香,以及拂在他麵上的暖風。他曾答應過娜蒂亞要在今年夏天帶她去克裏米亞。他現在在懷疑他到那時是不是還能活著以實現他的許諾。

    一想到了她,他便不禁憂心如焚地想如果他失敗了她會怎麽樣。他不能失敗。路金絕望地歎了口氣,又再把心思集中在那報告紙上,思想上的緊繃感和情緒上的疲憊感在他的腦海裏一直交纏折騰著。

    有二十一個逃兵,一個黑市販子,和一個年僅十五歲的少年,他藏有一支生鏽了的、沒有登記過的德國魯格步槍,但沒有子彈。這個少年在夜裏被拘捕,被審問有關那跳傘降落的事,但很明顯他對此一無所知。讀著這由當地克格勃錄寫的報告,隻知這少年在審訊中被嚴刑拷打。看起來他連一個抵抗分子都不是。那些人是隱藏在森林裏,那些勇敢卻枉費心機的愛沙尼亞男人和女人用一些破爛的德國武器武裝起來,但他們仍搞得軍隊很是頭疼,哪怕戰爭已結束八年了。

    路金不禁打了個冷戰,他將報告擱到一邊。這個倒黴的少年基本上是要被槍斃的。在被占區裏擁有一支未登記過的槍就意味著極刑,不管年齡是多少。

    他將椅子朝後一推,點燃一支香煙,感覺著瑪考卡牌那股煙草勁滲到他的肺葉。有人在敲門,卡曼走了進來並敬了個禮。

    “汽車已經準備好了,等你去巡查路口哨卡,長官。我想,第一個應該是東塔。”

    路金撳滅了香煙。“很好,卡曼,那就東塔。”

    當埃姆卡在古城那狹窄的鵝卵石道上顛簸行駛時,周圍還是一片漆黑。

    象許多俄國的小汽車一樣,這輛埃姆卡是十分的簡陋而沒有暖氣,所以吉諾夫穿了一件厚厚的羊皮茄克來保暖。他建議安娜和史朗斯基在後座坐得靠緊一些,再將他專為乘客準備的厚毛毯鋪蓋在他們的腿上。當他朝左打了個彎轉入一條狹窄的小路、駛往那些花崗岩古塔當中的一座時,三個人都冷不丁地看見了前方的檢查哨卡。

    一隊身穿便衣的人和身著製服的民兵守列在一個臨時路障前,那紅色路欄置在兩個油桶中間橫攔在路上。前麵有三輛車排隊,兩輛送貨卡車和一輛私人小轎車,停在路上等候著被放行。那些民兵看來檢查完了第一輛卡車,路欄被移開,卡車開了過去。

    吉諾夫慢慢踩下刹車,停在前方轎車的後麵。他心焦地用手指點擊著方向盤。

    “真倒黴。我想我們別無他法,隻能等著排到我們了。”他掏出一包煙,迴頭朝史朗斯基和安娜問道。“你們有誰要抽煙嗎?克裏米亞黑市來的。抽了保你們喘不過氣來。”

    史朗斯基拿了一支,但安娜搖頭不要。史朗斯基劃火為吉諾夫點燃香煙,然後迴頭看了下安娜。她的嘴巴緊繃著,她也看著他。

    此刻,他們都聽到一輛車子在鵝卵石路上顛簸的聲音。史朗斯基朝前望去,隻見一輛綠色的軍用吉斯車從對麵開來,一直開到檢查口。車子刹停下來,一個人跨出車外。

    他穿著黑色的克格勃製服,頭戴著軍官帽,披著件厚厚的黑大衣,腳蹬高統靴。史朗斯基注意到他隻是左手戴了個皮手套。那隻手看上去顯得僵硬,他心猜這是個假肢。

    這個克格勃走到一個在檢查哨卡的穿製服的軍官跟前,聲色俱厲地對他講話。過了片刻那個軍官忙轉身大聲吆喝著一道命令,守著這個檢查站的民兵們都象被鞭子抽了一下似的,立即勤快地忙活起來。

    弧光燈“啪、啪” 地全部打開,把鵝卵石路照得一片通亮。又有幾個民兵冒了出來,看來他們有些人剛才是躲在車子後麵睡大覺而現在被搖醒了。這個克格勃很明顯地在督促著,因為第二輛卡車被徹徹底底地檢查著。隻見一串忙碌不息的人影。晨昏被那嚴厲的命令聲和響亮的應答聲喧騰得一下子熱鬧起來。

    卡車司機被勒令下車,一個民兵檢查著他的證件,用一隻手電筒對照著照片和臉,而其他人帶著電筒鑽入駕駛室。卡車後麵的車篷布被掀開來,又有一些民兵攀上後車廂,另一些人檢查著車子下麵的底盤,用帶有金屬長柄的鏡子和大功率的電筒照著。

    他們三個人瞠眼看著眼前這副場麵,史朗斯基感到安娜的手緊抓著他。他算了下,有十二個民兵和軍隊裏的人,再加上那個戴著皮手套的克格勃和他的司機。令人難熬的五分鍾過去了,那輛卡車還沒被放行的跡象。在他們後麵,又有更多的車輛在排著長龍。

    最後吉諾夫一拳砸在方向盤上。“真是活見鬼?照這個速度,我們能在午夜趕到列寧格勒都算不錯了。”

    突然間那卡車被允許通過了,他們前麵的那輛轎車開始移動起來。這次的檢查是一樣的徹底,司機的證件被細審著,那個克格勃靠在一堵牆上抽著煙,關注地盯緊著這一切。史朗斯基暗暗地咒罵著,隻感到一陣冷汗從他全身冒出。

    他悄悄地解開他的托卡雷夫槍套蓋,確信那保險打開著。他湊近安娜,感覺到她的緊張感在加劇。

    “準備好,如果需要逃的話,馬上起身,”他低語道。“想法迴到旅館去。”

    吉諾夫猛然迴過頭來看了一眼。“你在說什麽?”

    史朗斯基微微一笑,馬上迴答道,“或許我們應該乘火車,上校。”

    “都是我不好,這真是荒唐透頂。”

    “這也不是你的錯。”

    “這倒也是,但我想該是我跟那負責的軍官打聲招唿的時候了。看在老天份上,我們不能這樣等一整天,不然我們都得遲到。”

    但是突然間前麵的轎車被示意放行,而開始輪到他們了。當吉諾夫將車趨向前時,路欄又被移迴到路中央,吉諾夫停下車子並搖下車窗。弧光燈的強光白晃晃地打在這輛車上,令人眩目,一個民兵跑上前來。

    “喂,全部下車並準備好你們的證件。”

    吉諾夫的臉漲紅了,這個民兵講話魯莽無禮。他亮出了他的身份證。“你是在跟一個克格勃上校說話。語氣客氣點。”他朝前麵的路欄揮了揮手。“讓我們過去,快點。”

    那個民兵打量了下吉諾夫的身份證,然後搖了搖頭。“所有人都得受檢查,他們的車輛也得被搜查,所以還是照我剛才說的做,我們會盡快檢查完畢。”

    吉諾夫已經快要發作了。“我們倒要走著瞧!這裏誰是負責?

    “這都一樣,同誌。他的名字叫路金,路金少校,是莫斯科克格勃的。所以現在,下車到外麵來。”

    史朗斯基和安娜一聽到這個名字的提起,都不由得全身一緊,但是吉諾夫看起來是被氣昏頭了。

    “閉嘴,你這有眼無珠的蠢貨,告訴那個負責的軍官我要見他。快去!”

    那民兵被吉諾夫的怒喝聲嚇了一大跳。這人轉身舉起一隻手朝那個克格勃 -- 那個叫路金的人 -- 示意著,而那個人也在注意著這邊的爭執。

    他大步走過來。“有什麽問題嗎?”

    “你看,路金,或者我不管你叫什麽名字,吉諾夫說道。“你現在是跟一個克格勃上校談話,我的朋友和我都急著趕路。我們在列寧格勒都有重要事要辦。”

    “我恐怕不經過檢查和搜查,任何人都不得通過。”

    “這都是誰下的鬼命令?”

    路金掏出他的身份證出示給吉諾夫看。“是我下的命令。現在正搜捕敵特分子。”

    吉諾夫看了路金的身份證,說道,“那好吧,不過你要清楚,你這是在耽擱我們的時間。”

    “所有的人我都在耽擱,上校,不過我肯定你明白我這是在辦公事。現在,要請你們全部下車,並準備好你們的證件。”

    吉諾夫臉色鐵青,然後下車並將身後的車門狠狠地摔關上。

    那個民兵先檢查著他的證件,另兩個人則低頭貓腰搜他的車子。史朗斯基和安娜從後座位側身鑽出車外,路金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他邁步上前。“證件,請出示,上尉。” 史朗斯基將證件遞了過去。很長的時間裏這個少校盯著史朗斯基的臉,然後他檢查著證件,最後他抬起頭來問道,“這位女公民是什麽人?”

    “我的妻子,少校同誌。我們在塔林逗留了幾天。”

    “你們來塔林幹什麽,佩屈羅夫斯基上尉?”

    史朗斯基笑了,並朝安娜點了點頭。“來度我們的蜜月,同誌。”

    “你們住在哪裏?”

    “住在古城裏我妻子的親戚家。有什麽問題嗎,少校同誌?”

    路金觀察著史朗斯基的臉部表情。“確實有點問題。我們正在搜尋一男一女,是前天夜裏跳傘降落到愛沙尼亞的敵特分子。敵情發生後,根據我們的情報描述,他們的年齡恰恰跟你和你的妻子相符合。”他看了安娜一眼。你說這位女公民是你的妻子?”

    史朗斯基不無驕傲地說道,“當然,同誌。我們在三天以前結了婚。” 他又微微一笑。“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少校,她不是一個敵特分子。”

    站在旁邊的一個民兵“噗哧” 一聲笑了出來,但是路金的表情卻毫無變化。

    他不冷不熱地說道,“我恭喜你們兩位了。我也可以看看你的證件嗎,女公民?”

    “當然。”

    安娜在她的手提包裏摸索著,然後拿出來交給他。路金極其仔細地檢查著這些證件,打開電筒從各種角度照著證件,並眯眼感覺著,又用他的拇指搓摸著證件的表麵。他沒有將證件還給安娜,卻轉而看著史朗斯基,然後也是如此這般地細尋著他證件的破綻。

    “你們要去哪裏,佩屈羅夫斯基上尉?”

    “列寧格勒。”

    “去幹什麽?”

    “我要返迴我的部隊。”

    “那是哪一個部隊?”

    “第十四裝甲師。在諾夫哥羅德馬上要舉行冬季演習,我恐怕我一定得趕迴部隊。”

    那少校瞅了眼史朗斯基製服上第十四裝甲師的肩章。“要是我們搜一下你的行李你不會介意吧?”

    史朗斯基聳了聳肩。“當然不,少校。”

    路金打了下響榧,一個民兵跑上前來。“把上尉的行李搬下來徹底地搜一下,他妻子的也是。“他又觀察著史朗斯基,突然間兩個民兵緊握著他們的托卡雷夫衝鋒槍趨上前來,好象察覺到了什麽。

    吉諾夫跑過來打圓場。“我說,少校,有這個必要嗎?我們實在是急著要趕路。我自己本人認識這個軍官。還有這位女士也是。在塔林我也正巧常常住在她這裏的叔叔家裏。”

    “安靜。我知道你們有急事要辦。但我們大家都是。這化不了很長時間。”

    吉諾夫氣得滿麵通紅。那個民兵從後蓋箱搬出所有的行李,路金對史朗斯基說道,“請指給我們看你們的行李。”

    史朗斯基指著他們的兩個衣箱。路金先檢查著兩隻箱子的外麵,十分地仔細,手指沿著箱子的接縫處劃摸著。史朗斯基站在那裏,直看得冷汗從他的頸背處冒出,揣摸著他到底能一下子打出多少槍,暗暗打定主意真逼不得已那樣的話,他第一槍就先打這個路金。

    那個少校抬起頭來。“請把箱子打開,上尉。”

    史朗斯基照他的吩咐做了。路金蹲下身子,用電筒照著衣物。他檢查著衣服上的標簽並感覺著每件衣服的質地。最後他站起身來,又一次打量著史朗斯基的臉。一絲狐疑不定的表情閃過這個少校的臉,似乎有什麽東西觸動到了他的內心深處。

    “你看上去很麵熟,上尉。我們以前見過麵嗎?”

    “這我可不敢說,少校。”

    “戰爭期間你當過兵嗎?”

    “在庫斯克第五軍團。”

    “是步兵嗎?”

    “是的,長官。”

    “真的?那你認識金雅汀上校嗎?”

    史朗斯基假裝迴憶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他的頭。“我隻在庫斯克呆了三個月,然後我就被調走了。我恐怕我沒有聽到過這個人。”

    吉諾夫在旁邊冷得直發抖,又插話進來說道。“真的,少校,這可憐的人和他的妻子已經因為他們的蜜月被打斷而非常掃興了,你應該看得出他是個真正的軍官。你該不會胡攪到要去逮捕他或者讓我們就一直這樣站著凍僵到死為止吧?”

    少校朝吉諾夫冷冷地投去威懾的眼光,然後又看著安娜和史朗斯基,似乎仍無法拿定主意。

    “問一個問題,上尉。你妻子是幾月份出生的?”

    “長官?”

    “她的出生月份。一個簡單的問題。”

    史朗斯基勉強一笑。“七月份。一個男的是不大會忘記這個的,尤其是剛剛新結婚,長官。”

    “可你的年齡現在才結婚似乎顯得大了一點,上尉。”

    “長官?”

    “這是你第一次結婚嗎?”

    史朗斯基搖了搖頭,看上去他似乎被觸及到心中的傷痛處。“不,長官。我第一個妻子在戰爭中死了。我說,長官,這都有必要嗎?”

    路金躊躇了很久,然後慢慢地把兩套證件還給了他們。“我很抱歉耽擱了你們很久。你們可以走了。祝旅途愉快,上尉。你也是,女公民。還有你,上校。”

    “還有那白白浪費的時間,”吉諾夫迴道,狠狠地吐了口冒著白汽的粗氣。

    他們都鑽迴到車子裏麵。當史朗斯基移身到後座安娜的身旁並甩手將毛毯蓋在他們腿上時,他感覺到毯子底下她的手伸過來,一把緊緊地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地嵌在他的肉裏,直掐得他發痛,他感覺得到她在發抖,而他自己也是全身發虛,盡管周圍一片寒冷,襯衫裏卻是大汗淋漓,他的心跳聲直撞擊到了他的耳膜。

    當埃姆卡發動起來並在鵝卵石路上顛簸地行駛著時,吉諾夫怒氣衝衝地在前座一個人嘟罵著。“那些莫斯科來的人總以為他們比別人高過一頭。”他惡狠狠地咒罵著,“你就等著瞧,路金少校,你這得勢小人。等我到了列寧格勒我就要你好看。你他媽的目無上司。”

    當他還在罵罵咧咧時,史朗斯基迴頭朝車後窗瞅了一眼。

    那克格勃少校在車後仍站立盯著看,他的臉上有著一層微微的疑雲。

    史朗斯基轉過頭來。這個少校很聰明,問一些表麵上無關緊要的問題,但是這些問題卻能告訴他很多東西。不知怎麽,看他臉上的神情,他還是沒有完全信服。史朗斯基不由得全身緊張起來並了個寒噤,埃姆卡此時已打入下一個彎口。

    黑暗的車廂裏,安娜低聲問道,“怎麽啦?”

    “我就覺得剛才被人拖著到鬼門關前走了一迴。”

    當路金迴到唐堤兵營時已將近九點了。

    卡曼手裏拿著一摞紙正等著。他看上去疲倦萬分。

    “給你的新報告,少校。我恐怕仍然沒有那一男一女的確切行蹤。”他將紙放在桌上。“你認為目前情況我們是不是在白浪費時間?”

    路金冷峻地盯著他。“恰恰相反。我想要行動繼續開展下去而且範圍要擴大。”

    卡曼歎了口氣。“難道少校就不能考慮這兩個人在他們跳傘降到愛沙尼亞時可能已經喪命了?跳傘有時候會出岔子的。或許我們應該搜一下野外看有沒有屍體?”

    “一個人打不開降落傘而送命我還能接受,但兩個我決不會考慮。命令還得執行。擴大搜索範圍,要包括離城中心方圓十五公裏的地區。城裏的每一個屋子、旅館和商店都要徹底地搜查。”

    “可這要花幾天的時間!”

    “你有十二個小時。”

    “少校,你說的是要包括愛沙尼亞四分之一的人口!”

    路金怒氣衝衝地轉過身來。“我不想再羅嗦了。就照命令執行。而且要快,快去!”

    “是,少校。”卡曼敬了個禮便退下,關上了門。

    路金煩躁地用手捋了下他的頭發。他對那個上尉態度過於嚴厲了些,看得出這個人跟他是一樣的疲憊,但這關係太重大了。路卡和檢查哨還有客店登記的檢查應該多少有一點眉目。

    但什麽也沒有。甚至沒一點跡象表明這一男一女就在塔林。

    他從窗口朝外望著。他可以依稀辨識到遠處這座古城的幢幢牆影,那路德教教堂的金飾圓頂就從那眾牆後冒出,那些從十五世紀就矗立了的、曾見證過侵略者們開進和開拔的、古老的菘藍色房子延伸著沒入暗色中。

    那個男的和那個女的一定就在周圍什麽地方。這真是叫人不可思議。有那麽多的檢查站,現在應該是有跡象出現了。

    他又想到在東塔的那個上尉和他的妻子。對這個人他有一種奇怪的、而又具體說不出的感覺。他肯定他以前在什麽地方看到過這個人的臉。他當時提及到這一點,倒不是象其他問題那樣有什麽用意或擺圈套。但是他到底是在哪裏見到過他呢?

    那上尉的妻子長得比較迷人但卻談不上漂亮。她的化妝反而破壞了她的容顏。妝化得太濃了。或許這是故意的?這個男的說他們是度蜜月。她應該看上去幸福才是。但她看起來並不是幸福樣,隻是緊張樣。抑或這隻是他的想象而已?

    但是那個男的卻毫無懼怯的神色,真是叫人費腦筋。路金發覺很難捉摸透這個人。

    那個他問他關於他妻子生日的問題對他的最後決斷不無影響,但也隻是在剛才。他曾經在基輔抓到過一對德國間諜,兩個人扮作夫婦旅行。一個真正的丈夫總能記得他妻子的生日的,而那個德國男的卻很長時間答不上來,到最後他索性拔腿就跑,當然最後他還是被抓了迴來。但是今天早晨那個上尉卻能答上來。

    不管怎樣,這對夫婦仍是個苗子,他還得要查實一下他們講的故事。那上校在旁作證說他認識了解他的乘客無形之中又幫了他們一把。

    但是真正叫路金心神不定的還是那個男的那張臉。他肯定他能從什麽地方記起這個人。這個人身上有著一種奇特的相識感。但是他操心的事太多了,壓力太大了,迴憶東西隻有在腦子清晰寧靜的時候才最有效,而不是在疲勞和一片紛亂的時候。最終他會想起來的,但不是現在,盡管他絞盡腦汁,但腦海裏卻還是一片空白。

    他從窗前退迴,又拿起那女人和那被叫做為狼的男人的照片。他看著它們很久很久。那狼的照片實在是太模糊了根本就沒什麽用,照片是從很遠的距離照的。另外一件叫路金疑竇不解的事 -- 那男的檔案裏少了兩頁的事實。或許貝利亞自有他的理由要抽去這兩頁紙,但路金卻總有點懷疑。這就好象他的調查進程被有意地搞得艱難複雜。

    帕沙是對的。通常一個偵查員是被允許接觸了解跟案子有關的所有情況。

    那女人的照片顯示她沒化過妝,她的頭發被削斷了,她的臉瘦削拉長著。她的眼睛下麵有著明顯的黑圈,顯然是因為精神壓力或是缺少睡眠,或者兩者皆是。

    路金力圖想象著她的頰骨處再圓胖一點、頭發再長一點以及再化妝一點會是怎麽個樣。太難了,真的無法想象。一個女人隻要適宜地抹上妝完全可以改變她的容貌。不管怎樣,他的本能告訴他有什麽地方不對勁。而且那些檢查站到現在也沒發現其他的可疑者。

    他拎起話筒,迅速撥通了卡曼的分機號碼。

    “我是路金。我要立即查實一個叫奧列格佩屈羅夫斯基上尉。看看他是不是在列寧格勒的第十四裝甲師。跟他的指揮官聯係,或者接電話的其他人也行。我要他個人檔案的詳細介紹。出身、婚姻以及其他的。還有核實一下這個師是不是正準備在諾夫哥羅德舉行冬季演習。叫他們給我迴音。”

    卡曼問道“這人是誰?”

    “先別管這,隻是照著做就是了。再打電話給當地的空軍司令準備好一架直升飛機以便我需要它。要是他找借口推托的話,就叫他跟我通話。還有找一下一個克格勃上校叫吉諾夫的,他在塔林時是住在哪裏。”

    路金放迴話筒。現在仍然有足夠的時間在那輛埃姆卡到達列寧格勒之前把它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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