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林。

    2月25日

    客店後的廚房很是溫暖舒服,而且一張桌上也已預備了夜餐。幾盤已經變涼了的肥肉、油煎的鹹魚幹、山羊奶酪和黑麵包。盡管高列夫是殷勤地化了一番工夫,但這食物仍然讓人倒胃口。

    這廚房看起來曾是客店廳堂的一部分。圓拱形的牆頂和橫跨在頭頂上的厚厚的櫟木巨梁;天花頂上繪畫著狩獵的場麵,一層油煙熏在那石膏麵上。一張照片掛在一麵牆上,是高列夫和一個女的,還有一個年輕人站在他們中間。高列夫滿滿地倒了三大杯伏特加,然後他點燃一支香煙。

    “吃吧。這些是鹹魚。它們跟著伏特加一起下肚是最好的了。事實上這是最好的配菜了。伏特加可以去掉它們的臭腥味。自從俄國人占領了後,這食物就沒有象樣過。”

    他將手插入盤子裏那堆鹽浸過的小魚,撮起六七條,抓在一起咬嚼著魚頭然後全部塞入嘴裏,又再灌了一大口伏特加一起咽下去。

    史朗斯基喝著伏特加,但他和安娜都沒碰那食物。

    “你的朋友從哪裏弄來卡車和製服的?”

    高列夫哈哈笑了起來。“卡車是從塔林的紅軍後勤庫借來的。愛沙尼亞的遊擊隊,就是我們森林裏的弟兄給了克格勃製服。那帶你們來的軍官和上士是紅軍隊伍裏的現役士兵。”

    他看見他們倆人臉上的緊張表情,不由得笑得更歡了。“別擔心,他們也是抵抗組織的而且完全可以信賴。而埃瑞克正好跟那軍需官關係很好。他告訴那軍官他想要借一輛卡車去帕努跟他女朋友相會。看在一箱愛沙尼亞啤酒的份上,那軍需官答應了。”

    “你相信他嗎?”

    “那軍需官?”

    “我是指埃瑞克。”

    這個店主象受到傷害似的。“不要懷疑這裏的當地人,我的朋友。他們仇恨俄國人。這裏的一半人都有家裏人被那些王八蛋槍殺或送去西伯利亞。”

    “你呢?”

    高列夫朝牆上的那張家庭照點了點頭。“我的妻子,她在戰爭中死了。左邊的那年輕人是我們唯一的兒子,是個牧師。埃瑞克和他就象兄弟一樣。戰爭結束後,紅軍來到塔林把我的兒子給抓走了。那以後我再也沒見到過他。”他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後看著他們。“你們最好告訴我你們在這裏時是什麽身份。”

    “我是你從列寧格勒來的侄女,”安娜說道,“是跟我的新婚丈夫來度蜜月的。”

    高列夫笑了笑,抽了口他的香煙並吐出一大圈煙霧。“嗯,這樣很合情合理。在這座古城裏,我們一直有許多俄羅斯人光顧。明天晚上,我計劃把你們倆人送上去列寧格勒的火車。這以後你們就跟我不相幹了。你們最好給我看看你們的證件,這樣我要被人問起來也說得出名字。”

    史朗斯基和安娜給高列夫看了他們的證件,當他仔細看著他們的證件時,窗外響起一陣車輛的隆隆聲,三個人全都站了起來。高列夫跑過去透過窗簾的縫隙朝外張望著。過了一會兒,他迴過身來。

    “是俄國人的軍車開往沿海。這些討厭的演習又要把半個城鎮給吵醒了。”

    他看見安娜臉上緊張的表情。“別怕,姑娘,他們不會來找你麻煩的。在這裏即使是貝利亞的克格勃朋友也不會來碰你一下的。”

    “你怎麽這麽有把握?”安娜問道。

    “因為我這客店裏就有兩個克格勃軍官。”

    史朗斯基和安娜頓時都緊張地瞪著他,高列夫得意地笑著。“他們沒什麽可怕的。隻是來這裏痛飲狂歡幾天。有克格勃的客人總是能帶來點方便好處。這樣民兵就不會來騷擾我們了。”

    “那兩個軍官是什麽人?”史朗斯基問道。

    “一個上校和一個年輕的上尉。是老顧客了,迴到這裏來找他們以前駐紮在這裏時勾搭上的老相好。他們不要住在唐堤兵營裏,而寧願選擇住在這客店裏。這裏更加隱蔽安全些,食物也好些。而且,我們的小夥子們時不時地會鑽出森林朝兵營開槍。這樣經常敲敲伊凡夥計的腦袋,讓他知道我們仍在戰鬥。”

    他遞還他們的證件,然後脫下眼鏡朝桌上隨手一扔。“好吧,讓我把你們倆人安頓下來。你們睡在樓上。我的那兩個客人還在外麵鎮裏跟他們的女朋友在一起,不用說,等他們迴來時又是喝得醉醺醺的,所以他們不會礙我們什麽事的。”

    高列夫帶著他們沿著廳道穿過客堂和餐間,踏上一段嘎吱作響的樓梯來到二樓。他從吊在他油膩膩皮帶上的一個大大的金屬圈裏挑出一把鑰匙打開一扇門,並開亮燈。

    裏麵是個窄小、簡陋的臥室,頂上橫著櫟木梁。

    “房間不是很夠檔次,但它卻很暖和舒服,而且你們有獨用的洗浴間。”他咧嘴一笑。“看起來你們好象是在度蜜月,我相信你們對共用一張床應該不會反感吧?我已經換上了幹淨的床單和被子。早餐是在八點,在客堂旁邊的餐間裏。我在那裏等著見你們,新婚愉快。”

    “謝謝,托馬斯。”

    “樂意效勞。就象人們常說的,我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好好睡吧。”

    他向他們道了晚安並合上門。史朗斯基插上鑰匙轉圈將門鎖上,然後看著安娜整理床鋪。他坐在一張椅子上,點燃一支香煙,不住地打量著她的臉。

    “你在看什麽?”

    “你。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是多麽的漂亮,安娜•克霍列夫?”

    她不禁“卟哧”一聲笑了。“你就象一個蹩腳的演員在念著更蹩腳的台詞。要記住從現在起我的名字叫安娜•波德金。你不準備睡嗎?”

    “我倒寧願就這麽坐著看你。”

    她看著他,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有一件事要搞清。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是不會再有了。我隻是一時脆弱而已,就是這樣。你要是在等我脫衣服那你是在浪費時間。我會關了燈在黑暗裏脫的。”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麽?”

    “你愛傑克嗎?”

    她被這個問題問得一愣,沉思了一會便答道。“我對傑克是什麽感覺跟你無關。但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我得說他是我遇到過的心地最好的人。”

    “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什麽?”

    “我想他是愛上了你,而且愛得不隻是那麽一點點。而你知道奇怪的是什麽嗎?我不知道這到底是讓我更加感到幸福還是感到歉疚。”

    安娜沒有說話,隻是坐在那裏,迴味著他說的話。

    史朗斯基將香煙放在煙灰缸裏,然後站起來將她身子拉近。她能感覺到他那有力的牽拉但她還是極力掙紮著,然後他的嘴蓋在她的嘴上,狂吻著她。

    她推開他的身子說道,“不!求求你,埃曆克斯,別這樣。還有撳滅那香煙,要不然不等俄國人來殺我們,我們倆人就都被燒焦了。”

    “有意思。”

    “什麽?”

    “你說‘俄國人’的語氣。好象你已不再是他們當中的一個了。”

    “把香煙滅掉,快睡覺。”

    他壓了幾下香煙將它滅了,當安娜想要去關燈時,他又抓住了她的手。

    “我說了不要……”

    但他緊緊地抓住她,他的另一隻手已經開始在解她的上衣紐扣。她想要阻止他,但他輕輕地將她的手推開並將一根手指輕按在她的嘴唇上。

    “別出聲。”

    他的雙眸裏有著執著的眼神。她內心裏的一半想要抗拒,但另一半卻又想要靠近他,渴望再得到擁抱和保護。

    他解開她的胸罩,鬆開她的發帶,她的頭發隨勢披落到肩上。他含情地看著她的雙眼。“安娜,我想告訴你,發生在我們倆人之間的事真的很美好。這可能是我對一個女人有過的最為親密的感覺了。”

    “不用說,你會對每一個跟你睡覺的女人這樣說的?”

    “這不是事實。或許你是對的,或許我從來就不能對別人相信到讓他們接近我的地步。”

    她仰頭看著他的臉,她知道他說這些是發自內心的。一絲愧疚閃過她的心田,但很快就消隱了,隨即而起的是內心的一陣悸動。她隻感到一陣春潮蓋沒了她的身心,暗色中,她禁不住熱烈地吻著他的嘴,他的手滑落下來,撫摸著她的乳房,他撩起她的內裙,高過她的臀部,然後輕輕地探撫著她的兩腿中間,她感覺到他堅硬的下體拂擦著她,接著,他擁起她的身子,橫抱著她走向床。

    赫爾辛基

    在美國大使館二樓的一間房間,角落裏的一個爐子上原木燃著火焰,布蘭尼岡走了進來,他的臉色陰沉,眼睛狠狠地瞪著坐在一旁的麥西。

    “醫生說了你是輕度腦震蕩,但你死不了。”

    麥西揉了揉他的脖子問道,“你怎麽知道薩裏寧確實死了?”

    “芬蘭空軍遵照我們的要求想要把他截下。他們從雷達上探到兩架飛機相撞,是在薩裏寧迴來的路上,隨後信號就消失了。從各方麵的跡象來看,他好象是撞上了一架巡邏的米格機。”

    麥西的臉上頓時顯出悲痛的神情。“為什麽你們要攔截他?為什麽?”

    布蘭尼岡緊盯著他的雙眼。“我想這是再也明白不過的了。你這下是真的捅了大漏子,傑克。這筆帳得好好跟你算。”布蘭尼岡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別跟我裝蒜,夥計。我大老遠趕來可不是作什麽篝火閑談。我談的是林子裏的那些屍體。我談的是布勞恩——還有雅克辛。”

    麥西的臉頓時慘白,過了許久他低聲問道,“你怎麽知道?”

    “我們聽到關於雅克辛和波波夫的事後決定去那小屋走一趟。”布蘭尼岡停頓了一下,然後怒氣衝衝地說道,“你當時一出了事就應該馬上跟我聯係。你為什麽不這樣做?”

    “那些人跑到小屋來襲擊。但我分析他們隻是衝著安娜而來。事情過去後我們埋了屍體。史朗斯基仍執意要去執行這個任務。瓦西裏被殺後,什麽都阻擋不了他。我也就順從了他。或許我是錯了,但是這個計劃化了太多的心血,我希望它能夠最後成功。我知道一旦你知道了發生的事後,你就會重新考慮這行動或者幹脆取消了。但我想這樣就錯過時機了。我衡量過如果我們幹下去事情的嚴重性會有多少。雅克辛還有那些來殺安娜的人不可能知道這項行動的內容,再說他們也都死了。我盤算著或許我們有充分的時間繼續實施這個計劃,在你弄清楚發生的事情以前。”

    布蘭尼岡彎腰逼得更近了些。“你破壞了規定,傑克。而事情也是非常的嚴重。你想知道有多麽嚴重嗎?”布蘭尼岡解釋了有關在布勞恩屍體身上發現了斯大林情況的文件,以及懷疑一個蘇聯的行動小組去過那小屋。

    麥西一下子給擊悶了,然後他說道,“史朗斯基還以為那文件已被大火燒掉了。”

    “可它沒有。而要是你的兩位朋友安全著地的話,我要沒猜錯,他們就走入一張巨大的羅網裏去了,就得碰上大麻煩了。基斯洛夫和他在莫斯科的同仁馬上就能把這聯係在一塊。他們就希望我們繼續實施我們的計劃,因為這樣一來就可以在你的朋友史朗斯基和那個女的落地時活捉他們。這就是為什麽他們故意不拿掉那文件。那架我們猜想與薩裏寧飛機相撞的米格機,它的出現決不是巧合。基斯洛夫到了莫斯科不到兩個小時,所有的蘇聯陸地邊防哨卡、海軍和空軍基地都該死地一下子進入戒備狀態——包括在赫爾辛基旁的那個鮑庫拉空軍基地。基斯洛夫在莫斯科的那幫人可能不知道史朗斯基確切在什麽時候或什麽樣方式到達,但他們能料猜得到幾分,那些我們以前常用的方法他們會特加設防。”

    布蘭尼岡看著麥西無比震驚的臉,然後坐了下來。

    “你知道要是莫斯科活捉了他們會有什麽樣的事發生嗎?媽的,這就有足夠的料用來挑起第三次世界大戰。第一,你逃不了一場當眾審判,而當證據擺到法庭上桌麵時,這世上所有的國家都會戳著手指頭指責山姆大叔。這以後,莫斯科就可以徹底地隨心所欲了,而且是正正當當的自衛理由,因為我們是深陷在我們那肮髒陰謀的泥坑裏了——我們是在派一名刺客去刺殺一個世界級的領袖人物,這不管用哪方麵的標準去評判,都是件罪惡萬分的事。”

    “史朗斯基決不會讓他自己被活捉的。”

    “你別這麽說,你沒法擔保這事的,麥西。沒有人能擔保。現在雙方都在使著法寶,任何事都會發生。事實是,現在莫斯科很有可能已經盯上了他,這就非常不妙。這就是為什麽現在我們要搶在事情惡化以前製止它。這就是為什麽現在我要全部知道你的這項計劃是怎麽實施,你怎麽計劃讓他們到達莫斯科。我要那些接應人的名字和接應站的地點還有路線。所有的細節。我要這些答案而且要快。因為不用懷疑,老夥計,我們得讓這個行動流產,不管什麽代價。”

    布蘭尼岡緊盯著麥西那張愁容。

    “我想你最好講出來,傑克,快點講。在我們失去時機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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