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

    2月19日

    下午5點

    這天臨近黃昏的時分,在座落在曼哈頓的聯合國大樓第十二層樓上,蘇聯外交使團的辦公室裏,費曆克斯•雅克辛微躬著身子站在幾張黑白照片前,皺著雙眉並摩挲著他下巴邊的胎記。

    他轉過身對站在他旁邊的那個人問道,“你對此能肯定嗎,葉格尼?”

    葉格尼•奧拉穆夫是個個子瘦小、身背單薄的人,戴著副厚厚的黑邊眼鏡。他看上去就象個不修邊幅的教授,頭上的黑卷發如稻草似的亂糟糟的,但別看他這副不事打扮樣,他卻是紐約蘇聯外交使團裏一個克格勃上尉。

    “當然能肯定。我拿了這些照片找我們這兒的人和歐洲的查了一下。看來這人確確實實是那個叫麥西的。”

    “跟我講講他的來曆。”

    “他負責運作著慕尼黑中央情報局行動辦公處。不用說,長期以來他一直是我們這邊的眼中釘。問題是,這跟我們有什麽關聯?”

    雅克辛輕搖著他的頭。“確切的問題是,他和這個女人有什麽關聯,這個安娜•克霍列夫?”

    奧拉穆夫笑了起來。“那就是牽涉到我們在赫爾辛基的情報站了。我看了遍你給我的那個女人的檔案。然後我複製了這些照片通過我們的外交郵袋送去赫爾辛基。我們認為當我們的人在那裏跟那個女人會麵時麥西當時也在場,盡管他用的是假名,這你也可以想象。魯穆爾卡上校的助手還記得他,描述的特征也是很符合。同樣,我們在赫爾辛基機場監視她的人看了這些照片後也認定麥西當時跟那些護送這個女人上飛機的美國人在一起。”

    “那麽這第二個人是什麽人?”

    奧拉穆夫頗有深味地微笑起來。“而這就是件更有趣的事了。我們還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但我們基本上能確認這個人叫埃曆克斯•史朗斯基。”

    雅克辛一怔,“是那個埃曆克斯•史朗斯基?那個他們叫做為‘狼’的人?”

    奧拉穆夫點了點頭。“就是同一個人。猶如你所知,莫斯科一直在懸賞他的腦袋。我們要找他已經很久了。還記得格列納狄•克拉斯金兩個月前在東柏林被刺嗎?我們認為這就是史朗斯基幹的。”

    費曆克斯•雅克辛走向窗跟前,摩挲著他那張胖圓臉。鋪展在窗後麵的是67東街區和它那亂哄哄的交通。他一直認為在美國的這個商業化資本主義社會裏,諸多現象都是荒誕不經,而美國人也不在乎被鑽空子。隻要在蘇聯外貿團、領事館、或蘇聯新聞通訊社等機構掩護之下,並且妥當地與蘇聯駐聯合國使團的其他部門隔離開來,設立他們自己獨立的與莫斯科的通訊聯係,他們的文件就可以在紐約城免遭刺探,毫無顧忌地轉來送去,克格勃分部的頭領和其手下的人員猶如在自己的莫斯科總部上班似的堂而皇之地處理著日常事務。這真是荒唐無比,但是對他們卻大有好處。

    很長的時間裏雅克辛站在那裏陷入沉思,然後他轉過身來對他的來客說道,“現在你可以走了,葉格尼。把照片留下。幹得不錯。”

    那個人走了,雅克辛點燃一支煙。他需要對布勞恩的最新報告進行核實,現在葉格尼•奧拉穆夫為他提供了這些佐證。他又在那裏站了一會兒,然後走迴到他的辦公桌旁。他拎起內線電話撥了三位數的號碼打到他上司的辦公室。當他在等對方的迴應時,他抬頭朝辦公桌上方的斯大林畫像望了一眼。那張臉居高臨下地瞪視著他,唇邊浮著一絲不可捉摸的微笑。雅克辛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線路“咯嗒”一聲通了。

    “列奧尼德?是雅克辛。我可以過來嗎?用不了很長時間。出現一些情況我認為很重要,我想征求你的意見。”

    列奧尼德•基斯洛夫是一個年近六十的矮胖子,一天可以連著抽四包美國香煙。

    作為一個上校級別、克格勃情報站的高級官員,基斯洛夫同樣有著普通人的諸多煩惱,每日不離的便是十二指胃潰瘍的發作和潑辣兇悍的格魯吉亞老婆的經久不息的折騰。這天上午,他便沒有好臉色,他的胃潰瘍正不住地發作,他作了個手勢讓雅克辛坐下,說道,“快點講,費曆克斯。半個小時後我還得跟大使會一次麵。”

    “有麻煩事了?”雅克辛關切地問道。

    基斯洛夫打了個嗝,揉著他的胸部,然後他從一個藥瓶裏倒出幾粒藥片,探手去拿他桌上的一杯水。

    “他媽的總是有麻煩事。”他吞下藥片又喝了點水。“華盛頓又為了猶太醫生的事情盯著大使的屁股。他們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那麽他準備怎麽應付他們?”

    “這他媽的其實一點不幹他們的屁事。”基斯洛夫接著得意地笑了一下。“不過他會彬彬有禮的。這就是外交上虛虛實實的把戲,就象他們還不知道其他的事在發生。他們會嚐到滋味的。不過到時,就讓他們見鬼去吧。他們的末日就快到了,要比我們所有人想象得來得早。”

    “可以告訴我一點情況嗎?”

    基斯洛夫瞪了他一眼。“這不是該你打聽的事,同誌。不過我可以先透露點風聲給你。要是一切照計劃順利的話,再過六個月我們就不在這裏了。我們的氫彈工程快要完成了。現在已經有了一個要在大難降臨之前疏散我們的方案。到時那家夥一爆發,你就會見識到這是一場真彈實貨的大難。”

    雅克辛不由得微微變色。“你是說斯大林快要準備就緒,要發動戰爭了。”

    基斯洛夫又是得意地一笑。“就象我剛才說的,這不是該你打聽的事。”他從桌上的煙盒裏抖出支煙並且點燃,瞄了下他的手表,粗聲說道,“你來找我有什麽事?”

    雅克辛講了有關那些照片和那個女的情況,並將那些照片攤在桌上,基斯洛夫觀看著那些照片。

    那些照片是從遠距離拍的而且技巧也拙劣。人像一片模糊,拍攝的質量極差。

    “這些照片拍得象狗屎,”基斯洛夫評述道。

    雅克辛微微笑道。“這是事實。但是隆巴蒂的人可不是受過訓練的攝影師,再說他們也不能冒險靠得太近,這樣他們會被發現的。即使這樣,我們還是從各方麵肯定了照片裏的這兩個人是麥西和史朗斯基。”

    基斯洛夫知道這女人的事,但是這之前他對這事的前後瓜葛毫無興趣而一手推給雅克辛去辦理這事。但是現在他卻忙傾前身子並從嘴裏取下香煙。

    “這倒是有趣。”

    “我也是這麽想。”

    “不過對這整個計劃來說這卻幾乎無關緊要,對不對?我真弄不懂為什麽莫斯科要把時間浪費在這種芝麻綠豆小事上。”

    “猶如你知道的,魯穆爾卡上校是為了私人恩怨而對這女人的案件感興趣。”雅克辛微笑道。“很明顯,當這女人跟他在赫爾辛基會麵時她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當然這還包括其他因素,不過毫無疑問,魯穆爾卡想要泄恨。而且恕我直言,列奧尼德,我是很難把這頭狼隻當作為芝麻綠豆事。他是個一大害已經是很久的事了。”

    基斯洛夫歎了口氣。“我想你還是最好把這件事的詳細情況補充給我聽吧。”

    “我們利用隆巴蒂來監視這女人。當然,布勞恩是作為當中的聯係環節。”

    “布勞恩?那頭禽獸?”

    “即使是禽獸也有它的用處。這就是為什麽我們把他非法帶到這裏。他消滅那些搞破壞的逃亡分子可是非常地在行。”

    “這我明白。那麽你打算怎麽辦?”

    “事情讓我覺得麥西正策劃著什麽東西。而照片裏又摻和進這個史朗斯基,看起來麥西或許是要空投特工人員。甚至還可能用上那個女孩。她是個理想的人選,要知道她對我們國家是相當地熟悉。”

    基斯洛夫聳了聳他厚實的肩膀。“有可能,不過這純屬猜測。那麽為什麽來找我?”

    “我們有三個選擇方案。一,按照我們原先計劃的,光把這女人帶走。二,把她帶走並且順便將麥西和史朗斯基幹掉而撈個便宜。或者三,我們隻是跟蹤他們,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麽鬼。如果麥西是打算空投特工的,我們可以想辦法發現他們要在什麽地方和什麽時間空投,然後等他們一降到蘇聯土地上就把他們逮住。”

    基斯洛夫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沉思了一會兒,然後從嘴上取下香煙。

    最後他輕輕搖了搖頭。“第二個方案不是很周全,而第三個又過於冒險並且純屬猜測。如果他們真的是要空投人,我們也沒法保證能發現到底是在何時何地。看來還是第一個方案好,況且這也是莫斯科命令做的。”他皺起了眉頭。“你還沒告訴我你們是怎麽發現這夥人聚在那個地方?麥西、史朗斯基、那個女人?”

    雅克辛微微一笑。“很簡單。隆巴蒂叫了他的幾個人跟著麥西和那個女的上了去波士頓的火車。他們在那裏跟這個人——史朗斯基——會合。”雅克辛指了指那張在波士頓火車站照的非常模糊的照片,裏麵麥西正跟史朗斯基握手,安娜•克霍列夫站在他們旁邊。

    “這個女的隨身帶了隻衣箱,”雅克辛續述道,“所以這看起來她要在某一個地方呆一陣子。隆巴蒂的人跟著他們出了火車站但隨後就跟丟了,這三個人乘上一輛車走了,是那個我們認為是史朗斯基的人駕車走的。但是他們記住了車牌號碼——一個新漢姆斯薛的登記號——然後去核查了一下。登記者的名字就是埃曆克斯•史朗斯基,地址在新漢姆斯薛的一個叫天國湖的地方,這樣就肯定了他的身份。”

    “講下去,”基斯洛夫催促著。

    “隆巴蒂的人第二天開車去那裏觀察了一下。然後他們去最近的小鎮小心地打聽了一下有關史朗斯基的情況。他跟一個叫瓦西裏•史朗斯基的老人住在一起,那人是個逃亡分子。至於埃曆克斯• 史朗斯基其他的情況你也已經從他的檔案裏知道了。”雅克辛猶豫了一下。“但是令人尋味的是,那裏周圍的地形跟俄國有著不無相似之處。如果麥西是真的計劃空投的話,那裏看起來倒是個訓練用的理想之地。”

    基斯洛夫點了點頭。“其他還有什麽?”

    雅克辛微笑道。“五天以後會有一艘蘇聯貨船抵達紐約碼頭,要是事情照我計劃進行的話,這正好跟我們的行動銜接上。我需要你批準一個現款支付,是給隆巴蒂的,要是我們準備實施劫持這個女人的話。”

    “搞這樣幹係重大的事情,隆巴蒂可以信賴嗎?”

    雅克辛微露著笑容。“他就象陰溝裏的老鼠一樣狡猾,但又是個真正的見錢眼開的資產階級人物。況且,他也不在乎殺人。他曾經為了碼頭上一件人命案件因殺人罪而被判了五年,而且我聽說他隻要一把刀子在手就沒有人能近身。他跟布勞恩配在一起,做事應該萬無一失。”

    “但無疑的隆巴蒂是不情願親身卷入這件事的。他會踢給他手下的人去幹的。”

    “我會堅持要他自己幹的,他得看在我們付給他的價錢份上。我可不想這個計劃出什麽岔子。”

    基斯洛夫思索了一會兒。“布勞恩和隆巴蒂能不能把麥西和史朗斯基的死弄成象是一次意外事故?這樣美國人就不會查到我們身上。”

    “我想,這應該可以做到。”

    基斯洛夫臉上微露出笑容。“要是這樣的話或許你的第二計劃是最為合算的了。事情要成功的話,你我都可以立功晉級。”

    雅克辛陪笑著。“我也是這麽想的。”

    “不過要記住,這女人是最重要的。我們要的是她。要是抓她的時候麥西和史朗斯基在那裏那是最好,我們可以除掉他們,但要是不在的話,那確保抓到那娘們就行了。另外告誡你的人千萬小心,不管怎麽樣,這個狼可是個危險的人物。”

    新漢姆斯薛

    波波夫終於恢複了,這以後的日子裏就進行了武器的訓練。他沒再跟安娜多搭訕,但是史朗斯基看得出每當這個烏克蘭人望著她時眼裏都禁不住冒出怒火。這位老兄拿這份薪水也是夠辛苦的了。

    正午剛過,天就開始下雪了,輕飄的小雪蓋住了樹林和大地,形成了一片皎潔的白色世界。他們在前屋化了一個小時研究波波夫攤在桌上的蘇聯武器。

    “這裏麵的某一些或許在你們的旅途中會碰上的,所以緊要關頭你們知道怎麽來對付或使用它們是非常重要的。”他操起第一件武器。“卡拉什尼科夫衝鋒來複槍,”他講解道,“這並不完全是真正的來複槍,而是連發式手槍和來複槍的組合。它可以單發射擊,半自動或自動連射。這是紅軍隊伍裏一個軍士設計的,槍就是以他的同樣名字命名的,這是在1947年設計的,所以這就是為什麽槍的型號定為ak47。它是用7。62子彈。我得說,這是一支很好的武器。很少會卡殼,你可以把它扔在泥地裏,在上麵盡情踩著跳舞,它仍可以照射不誤。”

    他放下這件,又掂起另一支帶著子彈轉盤的武器。“ppsh連發衝鋒槍。這是戰爭期間發給蘇聯士兵的最常用的槍。響聲大,準確度差,而且發射的速度過快。全都是衝壓出來的鋼製件。現在在鐵幕後麵的全國範圍內仍在使用。要是你們在充分近的距離殺人或要快速掃射一房間的人那還可以用這,而在其他情況下那都是白費勁。”

    他又換了另一樣。“現在來看看最上等的貨。德製的mp40小型衝鋒槍,有時候又被誤叫為自動槍。蘇聯人從德國人那裏繳獲了數以千計的這種槍。戰爭期間,相比自己製作的衝鋒槍,紅軍甚至更青睞於這種武器。在蘇聯波羅的海地區,他們就曾用mp40武裝那裏的部隊,直到後來他們換上最新的蘇聯裝備。這是件致命的武器,領先於它製造時的那個時代。照我來看,這比所有其他你們看到過的武器都來得好。”

    波波夫放下這件德國的小型衝鋒槍,轉向另兩件手槍。

    “隻有這兩件是你們真正需要注意的。托卡雷夫tt-33型自動式手槍和奈琴特左輪槍。這兩樣武器都是非常地準確、耐用。托卡雷夫的缺點就是設計和製造都粗糙了點。奈琴特實際上是比利時的武器,但蘇聯製造廠卻全部照搬過去。這是把良好、堅實、可靠的左輪槍。”

    他抬頭看著安娜。“拿著它們。用手握住。好好感覺下份量,做到用起來時可以得心應手。你也是,埃曆克斯。練習是永遠不會嫌多的。十分鍾以後到外麵林子裏去。”

    安娜開始感到她的身體又強健起來。那林子裏的跑步和體能訓練大大增強了她的體質,她感到精神好長時間來沒有過這樣的飽滿。史朗斯基從跳傘的基礎給她教起,他和波波夫臨時拚湊著進行跳傘的基本訓練教導,教她怎樣正確地著陸。這一整套訓練課目使得她根本沒什麽空餘的時間獨自消停一會兒和想些什麽,她的白天全被她要訓練的課目占去了,晚上則全用於精疲力竭後的沉睡。

    訓練最後的第二天天下著雪,當他們吃畢晚飯後,史朗斯基和瓦西裏整理著盤碟,安娜披上一件外衣,步出木屋,漫步到湖邊上。

    過不多會兒,她聽到後麵有響聲便轉過身來。波波夫走過來站在水邊上。他投過目光來看著她。

    “看來,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隻有一天了。毫無疑問你是非常高興看到我走的。但是我衷心希望你都學到家了,而能在危急情況下保護自己。”

    她冷冷地看著他。“你是在關心我嗎,波波夫?”

    他在夜色中咧嘴一笑。“我一直是關心我的學生的。但是他們想不想采用我教的方法那就取決於他們自己了。無非兩種情況,要麽他們學到了真本領了而能活下來,要麽他們沒學到,而那就是死路一條。”他猶豫了一下。“你是什麽時候逃出來的?”

    “我覺得這跟你沒什麽關係。而且誰說我是逃出來的?”

    波波夫笑了笑。“你還能有什麽其他途徑離開蘇聯?不過,遇到萬一的話,我還是不想看見象你這麽漂亮的女人落到紅軍的手裏。你知道他們會怎麽對你嗎?”

    “我可以想象。現在你幹嗎不離開讓我獨自一人安靜一會兒?”

    “相信我的話,要是他們抓住你了,強奸還算是最輕的了。接下來的就是拷問。是百般折磨人的拷問。經曆了這之後,死亡反倒成了最受歡迎的解脫了。而在克格勃那裏,這通常都是姍姍來遲的。”

    “你是想嚇唬我嗎,波波夫?”

    那胡須後麵的笑嘴咧得更開了。“我懷疑這能不能奏效。我隻是想確保你弄清楚了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你比我訓練過的許多男人更具堅強的神經意誌。”他用靴跟踩滅了香煙。“不過不管你去做什麽,我希望那些王八蛋倒黴。晚安。”

    他盯視了她好一會兒,然後轉身迴到木屋裏去了。當她站在那裏望著黑暗下的湖水出神時,她聽到一個人講話的聲音。

    “交談得不錯嗬。”

    安娜轉過身來,史朗斯基站在陰影下,抽著煙——她先看見他那一亮一亮的煙頭,然後才辨覺到他的人影。他慢慢地踱步過來站在她的身旁。

    “你沒事吧?”

    “嗯。”

    “他並不象看起來或聽起來那麽壞。”

    “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

    “你一點也不喜歡波波夫,是不是?”

    “不喜歡。”

    “可你應該記住一點,你從他那裏學到的東西可都是能救你性命的呀。”

    “那也不等於說我就得喜歡他。”

    史朗斯基笑了。“這倒也是。”他將煙蒂彈射出去,煙蒂劃過一道弧光落入湖中。“明天我會帶你去 協和鎮好好吃一頓。那裏有一個酒店,它很不起眼,但是菜肴要比瓦西裏強得多了。晚餐過後還有跳舞。”

    她詫異地看著他。“為什麽你想到帶我去那裏?”

    “沒什麽原因,隻是覺得你付出了這麽多艱辛的努力應該值得犒賞一下。另外,就像你說的,或許現在是我們倆人作為夫妻相處的時候了。麥西明天晚上就要迴來了,會部署最後的一些事情,這樣我們就沒有更多的機會時間相互了解了。”他轉身想離開,但又猶豫著停下了身子。“要是你有衣服的話,明天晚上打扮一下。”

    她遲疑了一下。“我可以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史朗斯基?”

    “盡管問吧,但我可不敢保證我一定迴答。”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做什麽?”

    “去俄羅斯。你的動機是什麽?”

    “為什麽你想知道這個?”

    “我想你可能是自願的。而生活快樂的人是不會自願冒險的。”

    天又開始下雪了,鵝毛般的雪片在夜色中飄落著,一陣刺冷的寒風從湖對麵吹過來。史朗斯基悠悠地仰望著夜空,然後轉過身來對著她。

    “我想這似乎跟你沒什麽關係。就象你的事跟我無關一樣。你最好還是快點迴到屋子裏去吧。你會在這裏被凍僵的。”

    他沒再說什麽話,轉過身去走向那屋子。

    史朗斯基坐在他的臥室裏,十分鍾後,他聽到安娜迴屋的聲音然後又走上樓梯。他聽到她盥洗和脫衣的聲音,然後是她上床時床彈簧發出的吱嘎吱嘎聲音。這屋子又歸於一片寂靜,隻除了樓下廳裏波波夫的酣睡的響鼻聲。

    他走到床跟前的角落。在窗前,他彎下身子掏出他的單開折疊小刀並扳開刀片,將刀片插入兩塊活動地板中間撬動著。地板很容易就被撬鬆開了,他抽去兩塊長長的木板,將手伸入洞裏,撥開一個生鏽了的舊餅幹筒,在餅幹筒的下麵就是麥西給他研讀的那份黃皮麵文件。

    這是他小時候剛來到這小木屋時藏東西的地方。那個時候他誰也不相信,甚至對瓦西裏也是。這裏麵曾珍藏了孩提時代的他帶到美國來的僅有物品。

    此刻他打開研究約瑟夫•斯大林的文件又再閱讀一遍。這裏麵隻包括了麥西談到的有關情況,一字不提這次的任務。斯大林的習慣,他的身體狀況,他私人的警衛部署,他的百裏挑一的警衛人員的特點。這所有的警衛係統遍及到有近五千個人,這些人都是隻從事於保衛他的工作,並且按照他們的職能編成不同的部門:斯大林的出門交通,他的飲食服務,他的健康醫療,他的貼身保衛,他的娛樂休息。

    他吃的每一口食物都是出產於專門管理的農場,都是由警衛管理局嚴密監管的,細心照看著蔬菜的成長和肉畜的宰殺,然後又由專人護送沿著警衛的路線送到獨自設立的倉庫。即使這樣,這些食物還得再要送去實驗室測驗,先試喂實驗動物以及經過斯大林身邊人員的嚐驗,然後再由斯大林親口享用。

    文件還包括了兩張描繪詳細的地圖,一張是關於克裏姆林宮和斯大林處所部分的,另一張是他的孔策沃別墅以及四周警衛分布的地圖。

    在空降之前,史朗斯基必須記住這裏麵的每一字。當他研讀完文件後,他將它又放迴到地板的洞裏。

    他俯身又拿起那生鏽了的餅幹筒並倒出裏麵的東西。兩綹頭發分別整齊地用紅色的線紮住,另外還有一張小照片,邊上都已經磨損剝落了。

    他還記得當他逃出來後他是怎麽揣護著它們的,特別是在穿過波濤洶湧的大西洋那顛簸搖擺的艱辛途中,他將它們緊緊地揣護在他的胸前,。那是個寒冷而漫長的旅途,他人縮身躲在那散發著魚腥臭的小船貨艙底下,胃因為饑餓而發痛,但更為傷痛的是他那顆幼小的心靈:他已經家破人亡了,那個充滿親情、溫暖的家所僅存的留念實物就裝在那個小盒子裏,在這整個動亂的世界裏,這是留給這個茫然失魄的小男孩唯一的一點溫馨。

    他看著那兩綹頭發,他是多麽地愛他們兩個人 ,匹提亞和卡蒂婭,他一直想能保護他們。他還依稀記得那個暴風雨的晚上,小匹提亞是如此地害怕。黑暗中躺在自己的床上,史朗斯基聽到他在哭,他害怕那雷聲和閃電,害怕外麵那令人心悸的怪叫聲。

    “你怕嗎?”黑暗中,史朗斯基問道。

    屋子的窗外,電閃雷鳴,匹提亞仍不止地哭著。

    “別怕,來,睡到我這邊來。”

    匹提亞過來鑽在他的身邊,那頭卷曲的黑發和胖嘟嘟的身體挨近著他。當史朗斯基用手臂圍住他、把他緊緊抱住時,他仍在抽泣著。

    “別哭,匹提亞。我會永遠保護好你的,要是有任何人或任何野獸要傷害你,我就把他們全部幹掉。你明白嗎,匹提亞?等媽媽有了小寶寶,我也會保護好寶寶的。”

    那天晚上他就這樣一直緊緊地護住匹提亞,溫暖而安全。

    但是之後他還是沒能保護好他。也沒能保護好卡蒂婭。

    史朗斯基將那兩綹頭發輕輕放在一邊,一綹是黑色的,一綹是褪淡的金黃色,這都是匹提亞和卡蒂亞遺留下來的。然後史朗斯基又拿起那張舊照片,久久地凝視著裏麵的人像。

    有兩個人將車停在離森林間小路五哩遠的地方,在黑暗中摸索著穿行在蓋雪的樹木叢中,最後來到那空曠地,這是在湖對麵的一塊平地地方,前麵被鬆樹遮擋著,這是他們在前一天發現的最理想的一塊地方,可以很方便地觀察那小屋。

    他們化了二十分鍾的時間支好他們的裝備 —— 偽裝色帆布的帳篷和三腳架的高倍率軍用望遠鏡。此刻已經是過了兩點了,天氣是非常的刺冷,地上泛起一灘灘雪漬的白影,兩個人疲累地鑽入他們的睡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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