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號很放鬆地享受咖啡和甜點,麵前這個中年男人不可能有未知的強大實力,合體的西裝又注定無法藏匿槍械,所以跟旁邊那個極客肥宅一樣人畜無害,起碼肉體如此,就是不知道他的思想危不危險。


    她瞟了一眼他從公文包裏掏出的書,是挺厚的一本,而且很重,厚重的原因是它的每一頁都是精致的銅版紙印刷,全彩,不過她沒有在封底看到條碼,應該不是正式的出版書籍。


    “你想讓我看的就是這本書?”她問道。


    “是,也不是——我想讓你看的,是這本書的內容,但如你所見,這本書是現代印刷的,它的原版因為過於古老,書頁和裝訂都已經岌岌可危,還有部分書頁破損不全,不能像這樣隨便帶出來到處移動,所以隻能用現代技術將其每一頁拍照打印並裝訂成冊。”他微笑著將書推到她麵前。


    22號打起精神,看到書的封麵是黑底之上勾勒著一個血紅色的五芒星,懷著好奇翻開扉頁,結果卻令她失望了,她不信邪地往後翻,越翻越快,直到翻到最後一頁,她終於確認了,整本書裏的字,她一個都不認識。


    她們忍者都學過世界各種主流語言和文字,但不包括現在已經不再使用的文字,她們的學習時間很寶貴,不會在這方麵浪費時間,她們又不是考古學家。


    像是讀懂了她的表情,又或者本來就不指望她這樣一個大學生能讀得懂古文字,布魯斯不帶嘲笑之意笑道:“沒關係,我可以給你解釋裏麵的內容,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問問你,你對撒旦有什麽看法?”


    “撒旦?”22號重複道。


    “對,就是人們常說的那個撒旦。”


    “呃……”22號對撒旦沒什麽特別的看法,但想了想後勤忍者是通過發表與眾不同的觀點從而吸引了麵前這個男人的注意,如果自己老生常談,肯定會令他失望,但讓她說出什麽有理有據的真知灼見,她又說不出來,於是模棱兩可地說道:“我覺得,某種意義而言,撒旦是被誤解的。”


    “哦?原因呢?”他也是精神一振。


    22號是老江湖了,從他的反應來看,她這一步是走對了,不過讓她再說更多肯定會露怯,便順坡下驢地說道:“隻是我的感覺,你就把這當成……女性的直覺吧——不要小看我的直覺,考試的時候我很擅長做選擇題,尤其是那些我不會做的選擇題。”


    “還好你不是我的學生,不過你的直覺是對的。”布魯斯翻開書裏的一頁,指著22號看不懂的文字說道:“這本書裏記載著真相,讓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一提到撒旦,人們的第一印象往往是可怕的惡魔、與上帝做對的壞蛋,對吧?這是聖經給大眾造成的根深蒂固的印象,不過……仔細想想,撒旦真的做過什麽十惡不赦的事麽?”


    22號想了想,聖經她是讀過的,不過如果跟上帝作對這件事本身不算是作惡的話,那其他明確指出是撒旦所為的惡行好像確實沒什麽了。


    “引誘亞當和夏娃?”她說。


    “如果你把這看成是惡行,那如今就沒有人類了。”布魯斯笑道,“當然,今天讓我們暫時忘掉科學和進化論。”


    22號詞窮,找不出其他的事例了。


    “或者退一步講,即使撒旦做過一些壞事,那麽他做的這些壞事與洪水滅世相比又如何?試圖通過無差別殺戮來淨化這個世界的,難道是撒旦?”布魯斯收斂笑容,變得嚴肅起來,“我還可以幫你舉出更多的例子——有人說,撒旦曾經附身於希律王,殺死了伯利恆所有兩歲以下的男嬰,令伯利恆再也聽不到嬰兒的哭聲,可上帝也曾殺死所有埃及人的長子,伯利恆隻是一座城市,埃及可是一個國家。當然,我再次強調,讓我們暫時忘掉課本上的科學和曆史,專注於討論神和魔。”


    22號承認,他的話語很有蠱惑性,而且聽起來不無道理,起碼以她對神學的了解,無法做出有效的反駁。


    “當我們信仰上帝時,我們信仰的是什麽?”他引用村上春樹的經典句式。


    “……秩序?”


    “不,是恐懼。”他搖頭,“你仔細想想,無論是佛教、基督教或者其他宗教的典籍裏,最多的篇幅都是在描述反抗神、佛會遭受的懲罰,佛經裏不遺餘力地描述十八層地獄有多麽可怕,聖經裏的上帝則輕描淡寫地將所有反抗他的人處死。沒錯,人們信仰上帝,其實是在恐懼著上帝,恐懼於他冷酷無情的懲罰會落到自己頭上,佛教和基督教典籍裏的通篇內容其實都可以歸納為兩個字,順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而且會亡得很慘,通過這樣的恫嚇來逼迫大眾皈依。”


    “所有人都畏懼上帝,隻有一個人除外。”


    22號終於明白他想說什麽了,“撒旦?”


    “沒錯,有人提出了異議,在約翰·彌爾頓那本著名的《失樂園》裏,上帝代表著腐朽墮落的統治者,而撒旦則代表著反抗暴政、追尋自由的叛逆者——也許你會說這是文學創作,不過在這本書裏……”他拍了拍桌上的那本書,“這本古書揭露了更多真相。”


    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巧舌如簧,22號是有備而來,依然被他說得有些動搖,如果是換成更容易被蠱惑的人,比如真正的普通大學生,很可能被他徹底動搖了三觀。


    “撒旦是唯一敢於帶頭反抗上帝的人,聖經裏把他描述成十惡不赦的惡魔,可他到底做錯了什麽呢?他錯就錯在輸掉了一場無關正義的戰爭,而曆史和傳世經典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掌握話語權的是勝利者,僅次而已。”


    在他的口中,撒旦成了一個悲劇式的英雄,無數次被上帝打倒,又無數次堅強不屈地站起來,如果將背景換成現代世界,妥妥是少年熱血漫畫的主角模板,很容易勾起聽眾的中二之魂,而如果將撒旦與他的惡魔基友們之間的互動增加一些曖昧成分,又會受到無數腐女的追捧……


    不過22號見多識廣,她也許確實無法反駁他這些引經據典的論述,她也承認他說的這些東西之中,牽強附會的成分並不多,她無法判斷上帝與撒旦到底孰善孰惡,可能都不是什麽好鳥,也許正如他所說的,那些宗教典籍確實是通過恐懼的手段來逼迫人們選邊站隊,不過至少有一點她是肯定的,即使宗教典籍的手段並不光明,但至少它們是在用不光明的手段逼人向善,而撒旦的信徒們所做的事就不好說了。


    表麵上,她像是被他的話所吸引,專注地傾聽,兩眼放出神彩,連咖啡都涼了也沒再去碰,但心底她還是保持著冷靜,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任務。


    “還有彌賽亞,你聽說過彌賽亞吧?”他越聊越興奮。


    “當然,預言中的救世主?”她配合地迴應。


    “這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他遺憾地搖頭,指了指車水馬龍的窗外,“你覺得這個世界需要拯救嗎?”


    22號側頭望過去,冬日的午後,大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很多人都在期待著聖誕節的到來,臉上洋溢著笑容,雖然更多的是期待放假和禮物而不是紀念上帝的誕生,人們就是這麽的現實。


    “我覺得起碼現在不需要。”她說。


    “我告訴你,彌賽亞並不是救世主,恰恰相反,彌賽亞是滅世者——你仔細想想,彌賽亞總是帶著災厄而來,先殺死世界上九成的人,然後拯救剩下那一成他認為值得拯救的人,就如淹死全世界的生靈,然後隻拯救能坐滿一個方舟的成對生物,這就算是救世主?偽善者!”他憤慨地輕輕捶了一下桌子。


    “這本書裏說得很清楚,如果沒有彌賽亞,就不會有災厄,所以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麽辦?”他目光灼灼地逼視著她,“你聽說過那個‘電車難題’沒有?一個瘋子將五個人綁在電車軌道上,一輛失控的電車正在駛來,但是你可以扳動一個拉杆,讓電車開到另一條軌道上,而那條軌道上隻綁著一個人——考慮到以上情況,你是否會拉動拉杆?”


    見她麵露遲疑,他又進一步追加條件,“如果一條軌道上綁著全世界的人,另一條軌道上隻綁著一個人呢?你會不會為了救更多的人,而令自己的雙手沾上鮮血?哪怕是無辜者的鮮血?”


    22號看出來了,這個問題極為關鍵,不容她逃避,也不容她打馬虎眼,她的迴答將決定任務的成敗。


    雖然她內心之中才不想做這種題,如果讓她在現實裏遇到這種事,她會看哪邊有她認識的人就優先救哪邊,如果都沒有,就想想其他辦法,但這樣的迴答肯定不行。


    她神色糾結地想了想,咬著嘴唇說道:“我願意。”


    他再次綻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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