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鑫對此很驚訝,他一直以為仝梧是知道的,關於昆侖辦事大廳的一切。


    “我不知道,那裏......我隻去過一次。”仝梧道。


    譚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仝梧什麽時候去的昆侖辦事大廳,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原來掌門什麽都沒有告訴你,他把你保護的真好。”就連平日和仝梧接觸較多的紅碎和紫磬都沒提過,恐怕都是受過閆景宸警告的。


    “那裏有什麽問題嗎?”仝梧敏銳地捕捉到了譚鑫話裏有話的態度。


    “也沒什麽,既然掌門不說......”譚鑫頓了一下,“我也是不方便說的,他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今天的對話你就當沒發生過吧!”


    仝梧:“......”


    這些人說的倒是簡單,什麽“當做沒發生過”,真要能做到忽略某些已經發生過又存在感極強的事情,那還能是個“人”麽?真的能做到,他也不至於對自己的過去耿耿於懷,對吸血為生這件事情,恨到痛之入骨。


    這個話題被仝梧的沉默以對所終結,但事實上,並未從他心裏抹去。


    半個月後,仝梧正在屋裏寫字,閆景宸來了。


    他已經有很多天沒下過山了,此刻仝梧見到他,發現他臉色憔悴得很,想必是這幾天門派內事務太過繁忙的緣故,便自然而然地放下手中的筆,上前招唿閆景宸坐下,端茶送水好不殷勤。


    閆景宸靠在椅子裏正閉目養神,聽到動靜便撩開眼皮,恰好仝梧正彎腰放下杯子,鬢邊一絲頭發落在臉頰上,看上去特別柔軟,特別美好。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替仝梧攏了一下那縷頭發。


    被他一碰,仝梧驚得一跳,有點緊張地後退了一步。


    “抱歉......”閆景宸被他的動作驚醒,歉然道:“是我有些唐突,嚇到你了?”


    “沒有。”仝梧搖頭。


    “哦,我還以為你不喜歡被我碰。”其實他每一次嚐試去碰觸仝梧,都會在他的眼睛和表情裏讀到緊張,以前刻意催眠自己不要在意,一再試探,今天卻再也繃不住,把心裏埋藏許久的話問出了口。


    也許......是太累的緣故,累到神誌不清了吧!


    仝梧沒有迴答,閆景宸突然覺得,也許他這輩子都不會得到仝梧的答案了,深深的疲累敢讓他思維粘滯,不一會兒便在這沉靜的氣氛中睡過去,就算仝梧磕磕絆絆地將他抱到床上,他也沒醒來的意思。


    瞧著閆景宸熟睡的樣子,仝梧的心思複雜之極,他伸手碰了碰閆景宸的臉頰,輕歎道:“怎麽會不喜歡呢......”


    “......”閆景宸的唿吸依舊平緩。


    “這幾天,我很想你。”


    察覺到自己對閆景宸有特殊感情的時候,仝梧自己也有些驚訝,不知是受了譚鑫那番話的影響而搞不懂自己的心情,還是真真正正的,對閆景宸有一些莫名的期待,連帶著迴憶起他對自己的關心、對自己的那些親密的小動作,也變得有些苦澀而甜蜜。


    替閆景宸蓋上薄被,仝梧轉身繼續寫字,最近他在運氣方麵已經日漸成熟,從剛開始的寫一個筆畫都要斷好幾次,到現在的筆走龍蛇一氣嗬成,進步速度簡直堪比火箭,更別提他那手運氣書寫的字,愈發的筆鋒犀利。


    閆景宸醒過來的時候,仝梧已經快要寫完今天備著的這一疊紙,算是做完功課。


    他怕打擾仝梧,醒來後故意沒發聲音,直到他寫完最後一筆,才掀開被子起身。


    “你醒了?”仝梧聽到動靜迴頭,正瞧見閆景宸端起那杯涼了的茶要喝,連忙阻止,“別喝了,涼,我給你換杯新的。”


    “好,多謝。”


    仝梧轉身去換熱茶,閆景宸就湊過去看他寫的字。


    半個月不見,仝梧的字又有進步,閆景宸將真元灌注雙眼仔細一瞧,看到字上浮著幾縷黑色和墨綠色夾雜的氣的影子,這是屬於仝梧特有的氣的形色,放眼整個修真界,都不可能找到第二個人和他一樣。


    再看其筆鋒遊走,橫平豎直間毫不掩藏的犀利,無不透著肅殺之氣。


    他心中有殺意,即使隻曇花一現,但是附著在這些字上的東西,卻逃不過閆景宸的眼睛。


    閆景宸心想,照這樣的趨勢往下走,仝梧必然能做到“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更何況他體質特殊,真怕他稍一不慎就會踏入魔道,和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魔修們混成一灘......簡直叫人無法忍受。


    照舊將仝梧寫的字收進錦囊,閆景宸的表情卻什麽都沒有泄露,他接過仝梧遞來的茶喝了一口,頓時渾身舒暢。


    而仝梧看到自己剛才寫完的那疊字不見後,立刻把眼神投向閆景宸,閆景宸迴以一笑,仍舊沒有把東西交出來的意思。


    “收破爛的。”雖然嘴上這麽說,笑容卻是不減。


    閆景宸一時有些怔忪,又有些心領神會,還有些猶猶豫豫,最終什麽都沒說,低頭喝茶。


    快入秋了,這天天氣很是陰沉,外麵下著初秋時節淅淅瀝瀝的雨,不大,然而不撐傘在雨裏走,卻總能沾一身春寒料峭的濕意。


    外麵下雨,網吧的生意自然不可能太好,仝梧坐在椅子裏發呆,神情委頓,連書都看不進。


    他極不喜歡這種天氣,這又陰冷又潮濕的感覺,總會讓他迴想起躺在地底下的日子。


    他死了,又沒死,成了僵屍又被封印,一副上好的棺材和成堆的金銀美玉陪葬,卻仍然阻隔不開從四麵八方滲透進來的陰寒之氣和濕意,因為情況特殊,他被埋得極深,十尺之下無四季,偶爾“醒來”恢複神智,三陰之體也頓覺寒意噬骨。


    此時仝梧隻覺得骨縫間隱隱作痛,就像是在冬天的冰水裏浸潤久了得來的關節病似的,連筆都提不起來。


    明知是錯覺,去還是忍不住臉色發白,幾欲滴下幾滴冷汗來。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仝梧看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眼看著快到午夜十二點。


    這種時候都不太會有什麽客人來,仝梧開始點算營業額並記賬,他點錢的時候很認真,低著頭一張張生怕數錯了,以至於有客人進來的時候,他沒能第一時間察覺,直到頭頂上籠罩下一片陰影,才後知後覺地抬起頭來與來人對視。


    其實與其說是對視,不如說是仝梧單方麵被打量,因為對方的雙眼被遮在帽簷下完全看不清。


    察覺到對方不好惹,仝梧便放棄想從對方眼裏讀出些什麽的念頭,轉而擺出一副網管該有的樣子道:“你好,上網嗎?包夜還是包時?大廳四塊包間六塊,請出示身份證。”這句話幾乎是一條暗號,若是要去辦事大廳的人,基本都是不說話直接遞錢——當然他們不會真的給你身份證,修真界目前還沒開始實行人口管理製度。


    而同時,仝梧借著起身的動作掃了眼這人露在櫃台上的上半身,心裏默默下了個結論:此人穿著之醜叫人無法逼視,少爺我當年那身壽衣都比他好看。


    來人並不知道仝梧心裏在想什麽,他既不迴答也不遞錢,過半晌才惜字如金地說了四個字:“果然是你。”


    此人語調陰陽怪氣的,一時竟叫人聽不出是什麽意思,隻好裝傻。


    “客人,請問您......”


    話音未落就被來人打斷,語氣之惡劣,態度之蠻橫,叫人無端端地都想揍他一拳,“別跟我廢話,大大方方承認了身份便是。”說著,又陰陽怪氣地冷笑一下,“堂堂昆侖派,居然容如此穢物不除,稱什麽正派龍頭老大。”


    仝梧:“......”


    正派龍頭老大都是你們給的好吧......仝梧不止一次聽紅碎吐槽,那些個修真界的老頑石喜歡給昆侖派扣帽子,他們有心稱第二,還沒人願意給他們這個機會——八百多年前有個某個二流門派的sb門主想巴結昆侖派,拍馬屁拍出個正派龍頭老大的名號,一時間眾派附議,可叫昆侖弟子們煩得緊。


    好好默認昆侖派為修真第一大派不好嗎?非要說出來把人堆在風口浪尖做什麽!


    那人見仝梧不迴答,以為他心虛,又一掌拍在櫃台上,“怎麽不說話,心虛了?”


    “我有什麽好心虛的。”仝梧在他猝不及防的時候突然抬頭,“客人你是來上網的,我這網吧隨時歡迎,如果是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鬧事的,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對我不客氣?百多年的小僵屍,何足懼,老子一截手指頭就能摁死你。”說著,這人得意地斜眼看著仝梧,他自以為話已經說得夠直白夠狠,眼前這沒什麽修為的小雜碎隻是嘴硬,肯定沒幾下就會服軟承認身份,到時候不但能拿下這屍修迴去煉器,還能順道抹黑一把昆侖派,簡直一箭雙雕。


    隻是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仝梧懶得理的人,從來都是冷處理。


    隻見他毫無表情地拿起電話撥了三個數字,在接通後淡定道:“喂幺幺零麽,我這裏是......對有人鬧事......五分鍾內派人來,行,好的,謝謝!”


    來人一陣無語,臉部肌肉顫動:“別跟我玩兒花樣,這地方凡人進不來,惹怒了本大爺,看我不一斧頭砍死你這穢物。”


    此時,仝梧背後的大門被大力推開,將他和櫃台外那黑衣人都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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