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出沒有多久,就漸漸減速,又過了一會兒竟然停了。大佬睜開眼睛,才發現窗外不知何時開始暴雪,車裏已經一片沉默。司機停車後片刻,眾人終於意識到出了問題,七嘴八舌地吵鬧起來。司機費了半天力氣跟他們解釋,雪太厚,現在走不動,但是附近有個小酒館可以暫時歇息,他也聯係了救援。

    大佬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真是中獎了,他常常在看見新聞裏麵說“警方搜救被困旅行者”的時候,痛罵那些旅行的人腦子進水,淨給別人添麻煩,沒想到今天輪到了自己。

    司機領著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旁邊不遠的一家小酒館,酒館裏並沒有什麽人。老板頗有些年紀,很有風度地招待他們坐下,給他們拿了烈酒。翟養浩看了看度數,擔心瞿深喝了不舒服,問老板有沒有熱茶。

    老板拿了一個木盒子出來,又倒了一壺熱水給他。司機看見,便介紹說這是當地最好的茶,是皇室專用。老板仿佛聽不見一樣在旁邊倒酒。

    瞿深看到盒子很漂亮,一直抱著,左看右看,裏麵的茶包也一個一個拎出來瞧。

    翟養浩在旁邊給他泡了茶,一直餘光瞄著老板,想著什麽時候得提醒下瞿深把盒子給還迴去。過了一會兒,老板繞過來看了一眼,見了瞿深愛不釋手的樣子,什麽也沒說,笑眯眯地又走開了。

    泡好了茶,瞿深抱著杯子喝了兩口,路上和他聊天的姑娘坐過來攀談,見瞿深喝茶,很有些吃驚,問他:“你不喝點酒嗎?喝點酒更暖和啊。”

    翟養浩接過去道:“他的胃不好,酒精度數太高不敢讓他喝。”

    “少喝一點啦,”姑娘道,“茶裏麵放一點稀釋一下不就好了。”

    瞿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茶杯,他很喜歡這茶的味道,不愧是“皇室用茶”,香味很獨特。可摻了酒不知道會是什麽奇怪的味道。

    他還遲疑著,旁邊的姑娘已經主動地招手向著老板:“onemoreshot!”老板一抬手,把酒杯推過來,瞿深就開始搖頭。然而這反應還是太慢了,他搖頭的動作剛出來,姑娘已經利落地把酒“咚”地倒進了他的茶杯。

    瞿深僵在那裏,翟養浩立刻意識到他生氣了。他伸手揉了揉瞿深的頭發,道:“少喝兩口,我再去拿個杯子,你還可以繼續喝茶。”瞿深微微側臉向著他,眼神和嘴角都在往下走,嘴唇有些煩躁地微微撅起。翟養浩覺得他又可憐又好笑,剛想捏捏他的臉,他又一臉沒事地轉了迴去,端起杯子

    喝了一口。

    “怎麽樣?”翟養浩在旁問。

    瞿深抬起眼皮看他一眼。翟養浩拿起杯子嚐了一口,酒精的味道被茶香衝淡了一些,倒是不難入口。可瞿深還是一臉不痛快的樣子。

    旁邊的姑娘還沒意識到自己惹得瞿深不舒服了,嘰嘰喳喳地勸著瞿深喝完。翟養浩又幫他喝了兩口,遞到他嘴邊,瞿深這才不情願地把剩下的喝掉了。翟養浩又幫他換了茶杯倒茶。瞿深怕冷,還套著羽絨服,隻解開了拉鏈,整個人像隻小熊貓一樣縮成圓滾滾的一團,雙手護著他的茶杯,看那模樣是生怕姑娘再給他橫插一杯酒。

    沒一會兒,瞿深酒勁兒就上來了,滿麵緋紅,唿吸間熱熱的,帶點甜味,人也有點搖搖晃晃。他連喝了幾杯茶,也沒緩過來。瞿深知道自己醉了,不自覺地轉臉去看翟養浩,眉頭微蹙。翟養浩看著他,覺得可愛,抓心撓肺地,又不知道要怎麽辦。誰知瞿深卻忽然一歪頭倒在姑娘身上,聲音又粘又軟地道:“讓我稍微躺一會兒。”

    姑娘咯咯咯地笑起來,很自然地摟著他,道:“你的酒量怎麽這麽淺。”

    瞿深閉著眼睛,隻是懶洋洋地笑了一下、

    翟養浩在旁邊抓耳撓腮,問姑娘:“他重不重?我來扶著他吧。”

    “沒事兒,不重不重。”姑娘笑嘻嘻地答。

    懂不懂看點眼色啊。翟養浩頓時心裏一股火氣。

    他又握著瞿深的手,輕輕撓著他的手心,嘴上一本正經地道:“這樣不舒服吧?難受嗎?要不我扶你去寬敞點的地方坐。”

    瞿深一動不動,仿佛沒聽到,過了好一會才抓住桌沿重新坐起來,喃喃地念了一句:“我好困。”

    翟養浩伸出手來,還沒碰到他,瞿深已經向著他倒了下來。翟養浩心花怒放,把他抱在懷裏,反複順著他的後背,哄嬰兒一樣地道:“乖——乖——乖。”瞿深閉著眼睛不說話,確實是醉了的困倦,可是沒一會兒,嘴角又浮起了笑容。

    一行人迴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淩晨。

    等電梯的時候,瞿深還在哈欠連天,翟養浩也牽著他不放手,不經意看到旁邊一起等電梯的人,有一男一女,正盯著他和瞿深看。翟養浩隻看了他們一眼,就調開目光。瞿深也很快也注意到了那兩個人,眉頭又皺了起來。他微微站直了,也盯著對方。電梯到了的時候,翟養浩才看到瞿深正側著身子跟那兩個人較勁,人家已經不看他了,他還在死死盯著。翟養浩

    心裏暗暗地笑,推著瞿深進了電梯,趁著人擠人,又把他抱在懷裏。

    瞿深的情緒又明顯地低落了。

    電梯慢慢升高,其他人逐一下去,最後隻剩了大佬和那一對讓人無法忽視的連體嬰。

    大佬簡直膩味得不行,道:“瞿深,又怎麽了?”

    翟養浩低低笑了兩聲,瞿深耳朵就枕在他胸前,胸腔裏的震動聽得清晰又曖昧。

    “剛剛有人總盯著他看,他就有點不高興了。”翟養浩解釋了一句。

    大佬不耐煩地扁著嘴看瞿深,無論如何都看不慣他這副玻璃心的樣子。

    然而翟養浩卻耐心無比,輕柔地順著瞿深的頭發,哄著他道:“別人看你,是因為你長得好看啊。”

    瞿深還是一臉拒絕。

    “別人要是看我們倆,說明我們長得都好看啊。”翟養浩又加了一句。

    瞿深終於繃不住了,剛笑了一下,又一臉嫌棄地推開翟養浩,站在電梯門前,背對著他們倆。

    大佬無論怎麽看,都覺得瞿深是真的有問題,而且還很嚴重,這麽悲觀,這麽固執,看上去像是隨時都會為微不足道的事情爆發和崩潰,幾乎讓他有點害怕。這種害怕以前也出現過,那時候更多地讓他對瞿深感到厭惡。不知不覺地,這種害怕仿佛已經被他適應了,甚至從害怕當中,他能夠感到一種此前因為厭惡而忽略的吸引力。

    看一個人的臉,就能看到他的內心,這件事在瞿深身上尤為明顯。

    大佬也不是什麽都能看懂,隻知道瞿深的麵孔和內心,都有著和普通人不同的強烈情緒,遠遠超過他現在能畫出來的。誰也不會知道那些藏在他內心的、浮在他臉上的,究竟是什麽。或許對別人來說,那隻是極其單薄的易怒或抑鬱,但是對瞿深個人來說,大概都是他獨一份兒的體驗,一根羽毛都可以是霓裳漫天,一陣小雨都可以是黑雲壓城。瞿深自己沒有說錯,他不高興的時候,或許作為一個畫手是更有利的。如果有幸,他以後能夠找到正確的方式,能夠畫出來他心裏被放大了幾十幾百倍的紅塵萬物。但也有可能,瞿深隻能這樣一直揣著他獨自感受的世界,永遠這樣苦悶地留在內心,映射在臉上,卻永遠無法表達。

    那個世界不明媚也不灰暗,脆弱又頑固,簡單而深刻。

    大佬見識過有類似感受的人,不過瞿深大概是其中特別敏感,又特別無法與人溝通的一例。大佬能模模糊糊地辨認他被賦予的

    一切,卻永遠無法理解他的感受。大佬隻能感覺到擔心。無論他個人對瞿深的感覺是否有改變,一個像瞿深這樣的人,或許成為大師,或許一文不名。放在魏晉風流的時代,他的怪異再怎麽爆發,或許還可以是個名士,有足夠的天地讓他充分地生長和消亡。但是對現在這樣的時代來說,他一旦崩潰,就隻會是累贅和麻煩。

    那麽明白通透的翟養浩。大佬相信,自己看到的,翟養浩也都看得到。可這個人卻平平淡淡地陪在瞿深身邊,仿佛永遠不會害怕、不會厭惡。他平平淡淡地哄著瞿深,拖著瞿深跟他過一切小情侶都過著的平淡膩歪的生活。他似乎不在乎瞿深對正常的人際和正常的生活是什麽反應,什麽反應他都能平淡地接受,而奇跡一樣的,在他不在乎的時候,瞿深麵對他,卻總能給出最好的迴應。那種細碎微妙的融洽,甚至讓大佬這樣的旁觀者感到些微的心動。

    對這兩個人,大佬都有滿肚子意見。可是看著他們站在一起,就會覺得原來世界上真有這麽奇妙的事情叫做緣分。一個人有再多的不可理喻,也總能遇到和他契合的另一個人。恰到好處。

    作者有話要說:

    什麽鍋配什麽蓋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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